他們沿著山路往下走，逐漸走出了茂密的森林，懷斯總算看見天空與風景。道路逐漸變寬，還有人安上了石製的階梯，雖然簡陋，但至少方便行走。一行人中依舊是佳娜帶頭，只是不知道為什麼，依恩落到了隊伍的最後面，離他們有一段距離。

走出樹林時，懷斯看見一片較寬廣的平原，在眼前展開。那是一片翠綠色的草地，夾雜著幾許凋零的枯黃，四周散落著較矮的樹叢，再遠一點，懷斯看見一片被整齊切平的地面，似乎種著什麼作物。天空是陰藍的，帶著霧濛濛的灰。幾乎在看不見的盡頭，有一縷灰色的淡淡煙霧，直直往上方飄揚。

他們停下來，佳娜蹲在地上，察看著土地，接著又抬頭遠眺前方。「最近才經過的，應該就是剛才我們遇到的那幾個達達爾軍人。看樣子應該是從前方的村落過來的。」

「可以知道有幾個人嗎？」瓊斯基問。

佳娜的鼻頭動了下：「不能肯定，氣味很雜亂，土地上的跡象已經被破壞了，這附近有田地，所以我想當地村民也蠻常在這裡出入的。」

「隊長，看來得再靠近一點觀察。」米蘭建議。

「我也這麼認為，隊長，」佳娜附議：「不過要謹慎一點，達達爾軍人的氣息很濃烈，我認為這個村莊裡頭有達達爾軍人在。」

「走吧，」瓊斯基點頭，接著回身尋了所有人的身影一遍，看見落在最後頭的依恩。「卡札馬，別落在後頭，跟上來。」

「是，隊長。」依恩說。語氣平平，但臉是低垂的，懷斯看不見他的表情。

他們還是一樣成一縱列前進，穿越過草地，很快地田地就近在身邊。然而，雖然是整理得方方正正的田地，但是上頭除了墨黑色的土之外，只見一叢一叢隨處生長的黃綠雜草，一點作物都沒有。或許是剛剛才收割過，懷斯這樣想。

穿越過田埂，跟幾處錯落的樹林，他們看見了村落。這些村落比懷斯在桑斯法城外看到的還要簡陋，房舍十分低矮，遠遠看來，牆壁是呈土黃色的，上頭鋪著枯黃的矛草。房舍不多，散落地立在平原上，從他們的距離看過去，幾乎看不到有人在活動，只有從房舍中冒出的幾縷淡淡灰煙，顯示這村莊中似乎有人存在。

瓊斯基要他們先停下來，藏身在附近一片樹林之後。

「可以看得到吧，有人影。」瓊斯基說，也不知道他是在跟誰對話，因此懷斯沒有回答。

「看到了，是達達爾軍人，他們沒換下制服，大概是想在村莊中很安全。」米蘭回答。

聽到他們這樣說，懷斯將身子微微向前傾，上身探出樹叢，集中心神觀察村莊內的狀況，果然看見有幾個小小的人影在走動，不清楚有幾人，但他看見有些人是穿著深綠色的外袍，那樣式很明顯是達達爾軍人的制服。

「有看到其他村民嗎？」米蘭問。

「有，但數量不多，大概大部分都躲在屋子裡。」佳娜說，她似乎不是在看，而是用嗅聞的。

瓊斯基又望著村莊好一陣子，似乎是在思索什麼，但是從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端倪。懷斯看著瓊斯基的側面，樹叢的陰影落在他的臉頰上，好似晃動中的斑塊，樹影動，瓊斯基卻連眉頭都沒動一下。

「太陽快要下山了，」瓊斯基輕聲說：「他們看來似乎是在準備晚餐，交接的時候或許有機可趁。」

「隊長，」佳娜說：「靠近我們的入口，有三個守衛，後面的入口，有四個守衛，我認為屋子裡頭還有幾個人，不過我想，不會超過二十個。」

「有巫師嗎？」

「沒有。」

瓊斯基點頭，接著轉向米蘭。「米蘭，你跟卡札馬繞到後面去，如果沒問題的話，就給我們進攻的信號。」

「沒問題。」米蘭說，一邊將自己背上的行李卸下，擺好腰間長劍。懷斯注意到，老練的軍人動作雖然依舊沈靜俐落，但是他不斷撫摸著劍柄的動作，卻透露了自己的心，那是一股難以壓抑的興奮。

「卡札馬，注意支援米蘭，不要再出差錯了。」瓊斯基說。

「是，隊長。」依恩臉色蒼白，唇抿了起來，似乎在壓抑著不要將嘴裡的話全部都吐出來。

「別以為我沒念你就代表你沒做錯事。剛才為什麼不攻擊？」瓊斯基瞥了眼依恩的表情，繼續說：「你不應該遲疑的，你跟那個外地人可不一樣。卡札馬，我知道你是第一次到邊界，但你是個巫師，也是個軍人，面對敵人的時候不能猶豫，知道嗎？」

「是，隊長。」

「等會支援米蘭的行動，不要再猶豫了，卡札馬。」

待瓊斯基簡短地訓完話，米蘭跟依恩才離開，他們沿著圍繞著村莊邊的樹林走，繞到村莊的最後頭去。懷斯到這時候才知道，米蘭在瓊斯基問大家有沒有事的當時，看了依恩一眼的意思。原來依恩從頭到尾都沒有動作，懷斯看見他跟達達爾軍人對峙時，依恩一直都沒有出招，即使是那軍人後來朝懷斯殺過來。

其餘三人在原地等了一會兒，瓊斯基說：「好了，我們也該行動了。」

他們離開藏身的樹林，身子蹲低，緩慢向前，接近村莊前方的入口。越是靠近，村莊的景象越是清楚，懷斯看見入口處確實守著幾個穿制服的達達爾軍人。越過他們可以看見村子裡的景象，幾乎沒有人煙，偶而有幾個村民挑著柴火，或是手拿很大的鍋碗經過。他們看起來不像被奴役或是被禁閉，但也看不出有任何心甘情願的模樣。

在接近到相當一段距離之後，瓊斯基示意他們停下。懷斯跟著瓊斯基與佳娜蹲伏在草叢中，觀察著村莊內的動靜。幾個達達爾軍人雖是守衛，但看起來很輕鬆，他們不時互相交談，臉上有笑容。

不知道米蘭跟依恩的狀況怎麼樣了，懷斯想著。佳娜說村莊內的達達爾軍人可能有二十人左右，他們五個人可以打二十個人嗎？不同的揣測在懷斯的腦海中跳躍著，怎麼想都無法減輕自己心中的焦慮，他從不是個軍人，也不懂戰術，完全不明白這些軍人的思考模式。在如此明顯的數量差距之下，為什麼他們還可以如此鎮定，或看來如此鎮定？雖然了解慌張是沒有用的，但懷斯還是無法壓抑心頭的紛亂，握在劍柄上的手抓得死緊。

等了一段時間，都沒有動靜，瓊斯基與佳娜也沒有說話。懷斯忍不住驅身傾向佳娜，小聲地問道：「請問，隊長說的信號是什麼意思？」

佳娜瞥了他一眼，冷冷地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懷斯沒再發問。瓊斯基沒交代，佳娜沒解釋，看來他只能見機行事了。懷斯在原地等待著，握住劍柄的手絲毫不敢放鬆，他明白這一次自己的運氣可能不會有之前那麼好，一瞬間的猶豫，或許就是自己的死亡。然而，這一項認知卻更讓他壓抑不住內心的衝動。

忽然懷斯看見眼前冒出一陣紅色的光，接著是震盪得連腳步都站不穩的猛烈撼動。懷斯發現，那火光是爆炸，村子的後方起了煙火，紅色與黃色交織的火互相吞噬纏繞著，往天空飛升擴散。

「現在，走！」同時瓊斯基喊叫一聲。

懷斯接收到命令。這一回他的反應動作迅速，很快就從草叢中跳出來，跟著瓊斯基與佳娜的身後衝上前，衝往村莊入口那幾個面對著突然發生的爆破，而目瞪口呆的軍人。

懷斯一邊奔跑一邊拔出劍，他看見跑在他前面的瓊斯基已經將劍高舉起，衝向一個達達爾士兵。又傳來震耳欲聾的爆炸聲，懷斯看見一團火光，從小小的一個亮點，在瞬間擴散到漲滿了整個視線，帶來一股具衝擊力的灼熱空氣。房舍崩塌的泥土碎屑飛散，矛草滿天飛，帶著燃燒的星火。

有人在尖叫、奔逃，許多影子在懷斯的眼前晃動。屋頂在燃燒的房子裡跑出一些人來，他們手裡抓著雜七雜八的東西，衣服、斧頭鋤頭、鍋碗瓢盆，驚慌失措地四處逃竄著。有幾個穿達達爾軍人制服的人也衝出來，手裡拿著長劍及弓箭，他們尋找敵人的眼神裡，有掩飾不住的驚慌。

又是一陣爆炸。懷斯只聽見震耳欲聾的聲響，與人們刺耳的怒吼和尖叫。一個達達爾軍人手拿著長劍，朝他衝過來。

火光閃爍，迷眩了他的眼睛。懷斯幾乎什麼都看不見，只看到朝著他衝過來的陰影，有一雙閃亮的眼睛。忽然一股莫名的情緒漲滿了他的胸膛，好像被什麼壓迫著，讓他無法呼吸、無法辨識，急迫地催促他應該做點什麼。

「啊！」懷斯發出吼叫，那叫聲震撼著自己的耳膜。他舉劍朝達達爾人衝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