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摩了一會兒，總算覺得小腿的血液循環稍微恢復，腳趾頭傳來刺刺麻麻的感覺。懷斯看見佳娜就坐在他的前方，撩起巫師常穿的長衣袍，細心地折疊好，盡量不讓衣袍沾上塵土。接著她轉身打開自己的行李，似乎是想從裡頭拿出什麼東西來，但不曉得是被壓住了還是怎麼回事，她用力抽了半天拿不出來。懷斯見她一副使不上勁，雙頰通紅的模樣，忍不住起身過去詢問。

「需要幫忙嗎？」

佳娜倏地抬起臉，臉上先是閃過一陣驚愕，接著那雙細長的眼卻忽然瞇了起來，暗曈中放射出帶著些許不悅的光。「不用了，」她冷冷地說，雙手抓緊自己的行李，「我可以自己來。」

懷斯眨眨眼，以為自己看見了一頭雌牙咧嘴的母獅，在保護自己的小獅子。他不覺倒退一步：「呃……好吧。」

悻悻然地退回到原本的地方，懷斯也沒想到佳娜會有這種反應。在他的家鄉青岩地，幫助女性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在桑斯法城的那幾日，他也發現東兀得女性雖然個性剛強，但做不來的事情還是會找人幫忙。他倒還沒見過像佳娜這麼不友善的。只見她將行李放在地上，用腳踩著，用力將她想要的東西拔出來。拉出來的一瞬間，佳娜由於用力太過，倒退了幾步，不慎撞到身後的樹幹。那樹搖晃了下，落下一些枯葉，覆在佳娜的頭髮上。懷斯這才看到佳娜想拿的東西是一把防身用的小刀。佳娜背靠著樹幹，穩住身子，喘著氣，冷冷地瞥了懷斯一眼，似乎是在說「看什麼」。

懷斯有些尷尬地轉過臉，卻看見米蘭在笑。米蘭看來年紀還較瓊斯基大一點，方頭大臉的模樣，讓他不笑的時候看來頗像一隻忠犬。米蘭到目前為止還沒跟懷斯說過話，而現在，這個行動迅速、克盡職責、沈默寡言的軍人，正在對他笑。有一瞬間懷斯以為是自己太過疲累產生的錯覺，然而仔細看，卻發現米蘭真的是在笑，從他咧開的大嘴裡，看見一顆顆的牙齒。

「她就是這樣，別在意。」米蘭說。

「是……嗎？」沒想到他會開口，懷斯趕緊反應，並回以一笑。

「佳娜雖然年輕，不過能力很強，但可能也因為這樣，她的個性倔強得很，就算是自己一個人做不來，也不會找人幫忙，她嘴上老是說，你們男人既然都做得來，她也做得來，」米蘭邊笑邊搖頭：「久了你就會習慣，以後別自討沒趣就是了。」

懷斯點頭，眼角一瞥女巫師嬌小的身影，忙碌地整理著自己的行李，她緊抿的唇有著一絲無法放鬆的堅持。

「外地人，」米蘭說：「老實說，我一直很好奇，你跟我們來是做什麼？」

「我想來邊界看看。」

米蘭的下顎動了動，發出嘲諷的一聲輕笑：「去交戰國的邊界？外地人，光憑你這一句話，我就要懷疑你到底是不是間諜了。」

「我想你的隊長也是這樣想的。」

「誰不是？」米蘭撇撇嘴：「別怪我們對你這麼不友善，實在是因為你太過可疑了。哪有個外地人竟然想要加入我們的軍隊，還參與行動的，更何況你還是個卡司風人。我活到現在還沒見過一個卡司風人呢。」

「現在你倒是見到了。」懷斯冷淡地說。

「這一趟路程可不好玩，外地人，」米蘭繼續說：「我們走偏遠的山路，盡量避免跟附近的居民接觸，也是因為怕被通風報信。前頭可能就有敵人，離東兀得的軍隊所控制的檢查哨，還有好幾里路遠，誰知道這一路上會出現什麼狀況？」

「十年前的戰爭，你參加過嗎？」懷斯問。

「我可是個老軍人了，當然參加過。」米蘭說著拍了下自己的胸脯，揚起的下巴帶了點驕傲。

「當時也是這樣的情形？正式的戰爭一下就結束了，主要都是邊境零星的戰役。」

「邊境一直都有問題，這一帶我已經來過好幾次了，每一次來，狀況都不一樣。」米蘭說：「這附近有幾個零星的村子，就在山腳下。黑風山這一帶幾乎都是岩石，很難耕種，所以他們的生活不太好，偶而，會有越過界來的達達爾人，村民不會趕走他們，反而會跟他們交易。」

「東兀得境內不會提供幫助嗎？」

「會，但是一個週期能來幾次？這段路本來就不好走，物資要送到也要花上一段時間，有時候實在是等不及，他們會跟達達爾人做生意，我聽說也有些人會翻過山頭到達達爾境內去討點糧食物資。這些人呀，都是一些牆頭草，誰能給他們多一點物資，誰就是主子。我看搞不好那些達達爾人來的時候，他們還會說自己有達達爾的血統。」米蘭輕蔑地說。

「那是因為他們的生活困難，不得不這樣做，」懷斯說：「而且搞不好他們真的有達達爾的血統。」

「那實在是太墮落了。」米蘭的下顎抖動了下，露出個不悅的眼神，彷彿想到這些事情，就讓他覺得骯髒。東兀得人一向自視甚高，對於敵對的達達爾人更是輕蔑，若是對一個東兀得人說他的身上有達達爾人的血統，那可是嚴重的侮辱。

「不過，我說句實話，若是從歷史的淵源看來，東兀得人跟達達爾人，或許是源自同一個祖先也說不定。」雖然知道這麼說可能會招來禍事，但懷斯還是忍不住說了。

「印塔納德神在上，若我的先祖與達達爾人有關，我還不如死了算了。」米蘭斂起原本較為友善的笑臉，冷冷地說。

東兀得軍人的脾氣突如其來地爆發，讓懷斯知道自己確實說太過，觸到東兀得人心底的不悅。然而懷斯知道，東兀得和達達爾雖然在歷史上，一直相互紛戰了數百年，但據說在三百年以前，這兩個國家還是屬於同一國，只是因為當時有兩位主君爭奪領導權，最後爆發一場全面性的戰爭，導致了國家的分裂。

即使分裂成兩個國家，也無法和平，兩位主君之間的仇恨，加上兩方人馬戰爭造成的傷亡分離，逐漸加深了兩國人民間的敵對程度，演變到今日，變成每隔一段時間就發生大型衝突，平時則有零星的小衝突。然而，這兩個國家不論是在歷史上或是血緣上，都應該是源自同一個地區，同一個血緣。

在宗教上，東兀得人和達達爾人雖然主要信奉不同的神祇，然而仔細考究起來，就連他們的信仰都是有關連的。東兀得人信奉的印塔納德神，與達達爾人信奉的艾達神，原本就是雙胞胎兄弟。傳說這一對兄弟神為了爭寵，不惜反目成仇，一個以天父歐基神為後盾，另一個以地母薩爾娜神為後盾，引發了一場分裂大陸板塊的衝突。在宗教信仰的傳說中，這是他們所在的卡普蘭大陸，與隔海對岸的奧索大陸分裂的原因。最後這對兄弟神分道揚鑣，各據大陸一方，就如同歷史上的東兀得人跟達達爾人。

「外地人，你跟著來這裡，不會只是來告訴我，東兀得人跟達達爾人是兄弟的吧。」坐在離他們不遠處的依恩忽然開口。

懷斯轉頭看著深紅色衣袍的年輕人，他揮舞鑲著黃色布邊的衣袖，趕去在頸邊徘徊不去的小昆蟲。米蘭的臉上頓時出現一股毫不掩飾的不悅與憤怒，而依恩則是不可言喻的高傲。

「我是不知道東兀得人跟達達爾人究竟是不是兄弟，但在我這個外地人的眼中看來，你們確實是很像，有時候幾乎很難分辨。」懷斯安靜地回答。

同樣瘦高的身材，多彩的髮色，暗色瞳孔，只是相較之下，達達爾人中紅髮似乎多了一點，但是在不熟悉的外地人眼中，要分辨達達爾人跟東兀得人，確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依恩發出一聲輕嗤：「我只知道一件事，達達爾人當中沒有幾個有巫師的資質，不過，他們的騎士倒是不少。」

米蘭聞言，轉頭怒目瞪著依恩：「你是什麼意思？」

「我只是在說明一個事實而已。」依恩轉過臉，懷斯只能看見他白皙臉孔的側影，似乎掩蓋起了什麼。

年紀較長的騎士不悅地低下頭，不看依恩，也不看懷斯，回復到原先那一個冷漠不友善的東兀得軍人。他像尊被凍結般坐在樹叢間，如果不動，懷斯會以為那只是一個有顏色的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