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呼聲更接近了，幾千幾萬人聚集在一起，發出的聲音跟叫喊，形成一堵厚厚的牆，擋在懷斯的面前。懷斯先是感覺到全身跟耳膜一陣波動，有一瞬間他以為自己什麼都聽不到，實際上卻是因為什麼都聽到了，那噪音太強大，阻礙了他的認知。懷斯走入大道，走入圍繞著歡呼的人群中。

大概是城內所有人都聚集過來了，原本寬敞的大道被擠得水泄不通，只有中間留出一條能讓城主及將軍的車隊通過的窄小道路，也因此使得他們的前進更加緩慢。由於前頭擠了太多人，懷斯站在後邊，只看到一個個人頭隨著隊伍波動，有些父母將孩子撐在肩上，想讓他們看得仔細，卻也擋住了別人的視線。懷斯正想著要用什麼方法往前擠時，聽見有人呼喚他的聲音。

「懷斯，嘿，我在這裡哪，」那聲音嘹亮，雖然混雜在人群的叫喊聲中，懷斯卻能一下就聽得清楚。「我在這裡，看上面，上面。」

懷斯一抬頭，看見旁邊的樓房上，掛著滿滿的人。他們都是為了能看得更仔細而攀爬上樓，身子有些危險地掛在窗口、牆壁、屋頂突出了的邊角上。懷斯看見戴亞加也是這些人其中之一，他正坐在一個窗台邊，同一個窗台還擠著兩個人，都是外地人。

「懷斯，」戴亞加對他招手，依舊笑容滿面：「上來，這裡還有空位。」

哪裡有空位？懷斯實在是看不出來這已經擠了三個人的窗台上，還有容納自己身軀的空間，但他還是擠過人群，攀上有些凹凸不平的岩石牆壁。戴亞加彎下腰，伸出手拉了他一把。其實窗台上確實沒多少空位，其餘兩個外地人也不可能讓座，因此懷斯只好一隻腳踩著窗台上僅剩的空間，一隻腳踏在牆壁岩石的突起上，手則抓住牆角支撐著平衡。

「懷斯，你來得真慢，」戴亞加說：「我一聽說消息，就來這裡找位子了。」

「和談果然有結果了嗎？」

「你自己看，應該可以看到前導的隊伍了吧。」戴亞加的手往前一指，懷斯遠眺，看見一列騎著馬的隊伍逐漸往自己的方向前進。他們是騎士，總共有十二人，兩人一排排成兩列，跨下騎的都是通體雪白的駿馬，配著他們深紅色的軍裝，看起來格外醒目。尤其是最前頭的兩個軍人，手中各拿一面巨大的紅色旗子，旗子上用黃色的線繡著圖案。一枚繡著展翅飛鷹，一枚繡著有三座塔的城堡。

和談順利結束，達達爾軍隊決定暫時從這一帶撤兵，接著就是等待兩國主君的和談會議，簽訂條約了。或許，他得等到兩國主君的和談有了結果了，才能離開這裡，懷斯想。

雖然行進速度緩慢，但前導的隊伍已經通過懷斯跟戴亞加的面前，當騎士隊伍通過時，周遭圍觀的民眾爆出熱列歡呼聲，有人還朝這些人投擲小小的花環，各種顏色都有，一時之間天空中飛舞著各色花朵，五彩繽紛。

再後面，就是城主與將軍的馬車。從很遠的地方，懷斯就看見了，有一台精巧的馬車，由四匹黑色駿馬拉著，走在行進隊伍的正中央。那馬車的體積似乎不大，高架起的車頂上，四面垂掛著白色的布，白布往兩旁撩開，讓人可以窺見馬車內的景象。懷斯看見一個白衣的婦人坐在裡頭，由於距離遙遠，懷斯看得不是很清楚，只能大約判斷這婦人可能有六十歲，灰白的髮整齊地盤在腦袋上，她穿著貼身的白色衣袍，領子高高束起，讓她的脖子看起來修長，整個人也像是被撐直一樣，直挺挺地坐立著。婦人的臉上掛著笑容，不露齒而笑的模樣卻顯得拘謹，她不時抬起拖拉著寬鬆袖子的手，接過群眾丟給她的花圈。

「那就是桑斯法的城主，多瑪夫人。」戴亞加抬起頭對他說：「據說多瑪夫人治城已經三十年了，十年前也經歷過達達爾人入侵的戰爭，所以她對和談什麼的應該很熟練。這次達達爾人攻城防守，多瑪夫人出了不少人力物力，也算是有功，而且合談順利，多瑪夫人的家族在這城裡的地位，可又要節節上升呢。」

城主的馬車經過時，群眾發出響亮而驚人的歡呼聲，懷斯注意到馬車的四周環繞著四個騎馬的士兵，似乎是為了要戒護城主的安全。而城主馬車的後方，則又是另一個眾人注目的焦點。

馬車後方拖著長長的隊伍，先是一列騎馬的騎士，接著是十數名行走的步兵。在最前頭領導的，當然是單一騎昂首闊步的克羅剎將軍。克羅剎穿著深紅色的外袍，下襬比其他士兵都還要長，胸前開襟處依舊是繡著一隻展翅飛鷹。他挺直著背脊，上半身似乎並沒有隨著下身座騎的前進而一起波動，整個人看來肅穆而剛強。那一張冷硬的臉，並不像城主一樣，隨著眾人的呼喊與叫囂而轉移視線，甚或露出微笑。但即使是這樣，克羅剎所經過之處，仍爆裂出熱情的歡呼，及紛紛如雨般落下的彩色花環。

戴亞加發出嘖嘖聲：「看來克羅剎將軍還是這麼受歡迎哪。」

「還是？」

「克羅剎將軍，可是個著名的常勝武將呢。」戴亞加兩眼盯著行進的隊伍，嘴裡一邊口沫橫飛地說：「我聽說，克羅剎將軍是港口邊一個小漁村出身，很年輕的時候離開家鄉去從軍，一路從最底層爬到現在這個位子。據說，他領兵打仗，從來就沒有輸過，難怪東兀得的主君這麼器重他。」

「不過，十年前的戰爭時，他還不是將軍吧。」

「應該不是，不過，誰說沒戰爭的時候，就很和平？」戴亞加對著一列經過的騎士大聲歡呼叫好，吹口哨，還用臨時學來的東兀得語叫喊著。「東兀得跟達達爾是世仇，就算沒有像現在這樣爆發大規模的戰爭，但邊界總是會有些零星小衝突，據說這幾年這些小戰爭，都是克羅剎將軍處理的。幾乎是只要有他在的地方，達達爾人就潰不成軍，所以達達爾人對他呀，可是恨得牙癢癢的呢。」

「不過，克羅剎將軍也無法在桑斯法駐守太久，不是嗎？」

「至少會等到主君出發吧，克羅剎將軍可不能離主君太遠。」

和他們一同坐在窗台上的一個外地人忽然轉頭說：「是主君不希望克羅剎將軍離他太遠吧。」

「說得也是，」戴亞加也不知道是否跟對方認識，附和了起來：「一個太受人民愛戴的將軍，對主君來說也是挺頭痛的呢。」

「克羅剎將軍要輕鬆也只有這個時候，等到確定要由兩國主君和談，他又要跟著主君到處跑，聽說還有掃蕩邊界的事。」

「是呀，」戴亞加猛點頭：「這裡的戰事雖然暫時中止了，可是聽說邊界的情況還是不明朗。東兀得人不可能會因為要和談就放心的。」

城主與將軍的行進隊伍已經完全通過他們的面前，熱血沸騰的桑斯法城住民還不放棄，隨著隊伍的尾巴一起前進，形成一條長長的人河，宛如遊行一般，歡樂的叫喊聲與音樂聲源源不斷。他們在高興什麼？懷斯猜測著，是高興戰爭的即將結束，還是東兀得人的勝利？

「那我們何時可以離開桑斯法？」戴亞加還在跟那個陌生的外地人聊。

「不知道，恐怕也得等決定兩國主君和談的日子跟地點之後才能決定吧。不管是達達爾人還是東兀得人，都很有可能出爾反爾。搞不好一個一言不合，明天克羅剎將軍又出兵了。」

不知道得在這裡待多久，而邊界情況仍不明朗。懷斯想起瓊斯基的任務，掃除邊界。他們會往西走，沿著達達爾和東兀得交界的黑風山，在那一帶的村莊，可能受到達達爾人的騷擾已久了。邊界的戰爭始終沒有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