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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4/29 14:36:49瀏覽149|回應0|推薦2 | |
第三章 穿越過闇夜的草原,一股屬於深夜凝重的寒氣,沈默地包圍著。那些像土丘般的棚架子還在,只是底下已空無一人。懷斯在白天看見的眾多傷患全都消失了,只在草地上留下少許白布,風一吹,在墨綠色的草原上翻動著。 懷斯跟著東兀得士兵穿越草原,走向那棟莊嚴又美麗的房子。士兵依舊走得很快,似乎完全沒顧及他的身體狀況,懷斯只能勉強跟上,一邊數著步伐,唯有專注在腳下的動作,才不會突然跌倒或崩潰。 東兀得士兵帶著他往房子的側邊走,從最右邊的角落一個小門進入。懷斯沒心思去想自己一身髒亂傷痕地踏入如此細緻富麗的房子裡,有多麼的不相稱,只是跟隨著士兵的腳步,沿著狹窄的長廊前進。地板是仔細鋪設的木頭,被打磨得光亮細緻,露出深棕色美麗的紋理。牆壁是粉刷整理過後的潔白,每隔幾步,牆上就掛著一盞油燈,盛著油的燈座作成提把的樣子,雕刻有精緻的花紋,散發暗古銅色的光。 東兀得士兵在其中一扇門前停下,敲門。門內有人說了什麼,士兵回了句話,接著門打開了。那士兵並沒有進入房間,只是讓開,以眼神示意他進入。懷斯越過那士兵踏進去,感覺到從屋內流洩出來的溫暖,由腳底開始,一絲一絲滲入體內。 「請坐。」有個聲音說。 懷斯無法分辨這聲音是由房間內的哪一個人發出來的,只是轉著茫然的眼珠子,尋找可以坐的地方。就一個將軍開會的場所來說,這房間出奇地小。除了蓋著厚重暗紅色窗簾的落地窗子前一張很大的桌子以外,幾乎沒有其他多餘的傢具,桌子旁是擺了幾張椅子,但沒有人坐。角落裡有個大火爐,暖意是從這熊熊火焰中傳出的。 懷斯走上前,自己挑了個椅子坐下。然後他才發現,在他對面的桌子後坐著一個男人。男人年紀應該不算大,至少不比自己大多少歲,懷斯這樣猜想,但他的臉上卻有不少明顯的皺紋,散布在眼角、唇角、額際。頭髮是有些偏白的金黃,綁成一束散在背後,暗色眼瞳像顆堅硬的寶石,有著被埋藏在土裡許久後,反射出的第一束光亮。 「懷斯 • 修立安?」男人說,聲音低沈如宏鐘。 懷斯只能點頭,看見男人深紅色的外袍上,在胸口開襟處直接繡著一隻展翅飛鷹。將軍。 「法比歐 • 克羅剎將軍,」站在一旁的一個男人發聲:「你可以稱他為閣下。」 「是的,閣下。」懷斯忍著下巴跟脖子上的痛楚開口,瞥了眼那個說話的男人,原來是瓊斯基。 「我的手下說,你想找我?或者該說,你是想找瓊斯基隊長?」 「是的,閣下。」 「你想說什麼?」 「我不是間諜。」 克羅剎眉眼一挑。「就這樣?」 懷斯嘴唇掀動了下,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麼,但是他腦中一片空白,嘴唇及下顎微微一牽動就痛得驚人,最後還是決定閉上嘴。他沒說話,克羅剎也沒開口,銳利的眼只是細細地看著他,從凌亂的髮稍、被指甲刮傷的臉頰、扯歪的髒污衣領、腿上紅色污跡在擴散的白色繃帶,到滿是泥巴灰塵的靴子。 「我聽說,你是從青岩地來的。」克羅剎終於開口。 「是的,閣下。」 克羅剎維持著同樣的姿勢,雙臂放在桌上,雙眼的視線連動也沒動。「瓊斯基隊長告訴我,他懷疑你可能是與達達爾有關的間諜。」 「我不是,」他說,又想到該遵守他們的規矩,加了句:「閣下。」 「我們現在正在打仗,先生,」雖然是在說明非常狀態,但將軍的語氣卻有些輕描淡寫,「所以對於任何突發狀況,我們都很敏感。一個在戰爭即將爆發時,還進入我國國境的外地人,不管是從哪一個角度來看,都很可疑。 「你說你不是間諜,那麼你要如何證明?」 懷斯抬起頭,如同先前面對瓊斯基時一樣,強迫自己與那雙堅硬如石的眼對上。發現他面對的是東兀得人頑固的特質,懷斯覺得自己似乎毫無勝算。 「那些達達爾人……他們要殺我。如果我跟他們是同夥,他們攻擊我做什麼?」 「那倒不一定。搞不好,他們是認為你可能會洩漏了什麼,所以先下手為強。」克羅剎嘴角微微一揚,暗瞳閃耀著精明的光。 懷斯忽然了解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瓊斯基為什麼把他們一個個叫出去詢問,接著又把某些人送回來。他們是想從這些外地人中找出真正的間諜,他們要看,面對這些二度被送回堅牢的外地人,達達爾人會有什麼反應。他完全不知情,任憑宰割,門外的東兀得士兵卻什麼都知道,只是在等待達達爾人動手。對誰動手。 腦子裡叫做理智的那一條弦「啪」地斷裂,那聲音在他耳邊轟轟作響。懷斯覺得憤怒、委屈、被羞辱,他很想站起來,拍著桌子對他對面的那個男人大叫,管他是將軍還是什麼的,但懷斯現在只覺得膝蓋顫抖無力,他連站都站不起來。他只是不斷地深呼吸,感覺胸脯每一下的起伏都牽動著身上的傷口。 「不管我如何證明,你們的心底只要存有一絲懷疑,就不會相信我的清白。我不覺得我的說詞對你們來說有任何意義。」 克羅剎直起身子,懷斯有一瞬以為他要站起來,但克羅剎接著緩緩後退,落在椅背上。「你說得沒有錯,不管你如何證明自己跟達達爾人確實沒有關係,我們還是不會輕易放過你。畢竟,現在是戰爭時期。只是,像你這樣什麼都不辯解的人,實在是很少見。」 克羅剎看了站在一旁的瓊斯基一眼:「瓊斯基隊長告訴我,有個老人堅稱是你救了他。剛才,在倉庫守衛的士兵也告訴我,你跟關在一起的達達爾俘虜起了衝突,他們差點就殺了你,而你雖然反抗得很拙劣,但卻很勇敢。 「我欽佩勇敢的人,先生,」他說,不似男人的長眼睫眨了一下:「但是同時,我也會注意這勇敢的人到底有什麼目的。」 「我只是路過。」懷斯重複著一樣的台詞,一成不變的答案。 「路過一個交戰中的國家?」輕蔑的笑從嘴角流洩出來,克羅剎輕搖頭:「我小時候,住在靠近多蒙那利海灣的一個港口,每天都跟著我父親出海。我記得有一次,風暴來襲,所有漁船都紛紛趁早返回港口避難,那些漁夫中卻有一個酒鬼,偏要開了船往風暴衝過去。據說他相信,只要自己以同樣的力量和速度撞上風暴,兩股力量會互相抵消,他也會平安無事。當然,他並沒有回來。」 懷斯沒有說話,他當然明白克羅剎話裡暗示的是什麼。或許,他就像那個異想天開的傢伙一樣,以為只要自己也加速往那毀滅的風暴撞上去,一切就會沒事,所有痛苦都會消失。 「他只是,沒有辦法再等下去。」他說,幾乎沒有意識到自己開了口。 「你說什麼?」克羅剎第一次變動了表情,左眉微微挑高。 「與其坐著等他過來,不如自己站起來去找他。」 有人開門,離開這個房間。好一段時間沒有人再說話,懷斯回過神來,發現房間內只剩下他與克羅剎,還有一直站在一旁的瓊斯基。 懷斯在這個房間內待久了,全身的冰寒已經被火爐帶來的溫暖所融化。但首先回復的是感覺,他受過的傷,被打得烏青的下巴,滿嘴的破口,脖子被勒緊的痕跡,手臂上、腿上的劍傷,每一寸肌肉、骨骼的酸痛,全都跟著一起舒活起來,從肢體的末梢傳來陣陣麻刺痛感,懷斯頓時被一陣暈眩衝擊。 「你在青岩地,有家人嗎?」克羅剎問:「你這年紀,該有妻子、孩子了吧。」 懷斯勉強抬頭:「曾經有。」 克羅剎抬手,摸摸自己冒出短短鬍渣的下巴。暗色瞳孔始終定在懷斯的臉上,不曾離開。懷斯覺得克羅剎似乎是從自己的身上看見了什麼。和瓊斯基銳利的視線不同,瓊斯基是想看穿他心裡所想,試圖解讀他所有言語動作底下的意念。但克羅剎的眼神,不僅穿透過他的心,也傳達出一種了解的訊息。 我懂,是他想說的。 懷斯面對那雙幽暗的眼瞳,一個強大席捲的黑洞,從那裡面,他看不見自己。你懂,又為什麼要阻止我? 「你離家很遠,先生。」 「有人在等待的地方,才叫家。」懷斯說,頓了頓:「閣下。」 克羅剎的嘴微張,又閉上。懷斯有種強烈的感覺,認為他應該是在嘆氣,但是軍人長年經過訓練的臉剛硬得沒有表露任何情緒。如果他有嘆氣,那胸膛不應該仍如此緊繃、挺直,彷彿這樣流洩出來的就不是軟弱。 「你說,我們該拿他怎麼辦,瓊斯基隊長。」克羅剎斜眼瞄了上方的瓊斯基。 「我建議暫時居留管束,將軍。」瓊斯基說,剛毅若磐石的臉上沒有一絲疲累的痕跡。 克羅剎沈吟了下,點頭:「攻擊你的達達爾人當中,有人似乎知道你殺了幾個他們的同胞。所以我想,再把你跟他們關在一起還是會有危險。瓊斯基隊長,城裡居留管束外地人的那幾個地方,還有空位吧?」 「還有空位,將軍。」 「懷斯 • 修立安,你現在必須跟其餘沒有間諜嫌疑的外地人一起,接受我國的居留管束,直到我們確定這一次的危機已經解除。至於需要多少時間,我無法向你保證。」克羅剎說著,停了一下:「你有什麼要求?」 「我可以去處理我身上的傷了嗎?」 「抱歉,沒注意到你的身體狀況,」克羅剎嘴裡是這麼說,但語調中毫無道歉的意思:「瓊斯基隊長,請你帶他去找化水師。」 懷斯直到被瓊斯基拉著站起來,才有力氣自己試圖邁開步伐。走出那溫暖的房間,夜晚的寒冷再度襲擊他的身體。懷斯搖搖晃晃地走著,不在意瓊斯基要將自己帶到什麼地方去,他太累了,累到無力去問,無力去在乎。這麼長久以來第一次,他覺得要是身邊支撐他的人放手,他就會任由身子跌在地上,陷入深深的睡眠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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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