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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4/27 14:44:32瀏覽155|回應0|推薦2 | |
一邊走路時,懷斯感覺到一股陳年的寒氣,從腳底下穿透過靴子,侵入他的骨髓。 從倉庫中被帶出來,懷斯面對的是一條狹窄的長廊,就跟裡頭一樣陰暗、濕冷。長廊的右側,每隔幾步就有一個窄小的門,左側則是無止盡的灰色牆壁,連個對外的窗戶或是通氣孔都沒有。 懷斯被兩個東兀得士兵一前一後地夾著,前頭的人走路的速度很快,懷斯必須專注地用盡力氣,才有辦法跟上。他們很快就走到了長廊的盡頭,倉庫的出口。 開了門,一道霧茫茫的陽光突然攫住他全身,懷斯才意會到,現在是大白天。由於先前被關在陰暗的倉庫中,完全無法得知外頭的狀況,讓懷斯有種始終是黑夜的錯覺,因此初初面對陽光,他有些不適應地瞇起眼。 站在身後的東兀得士兵用手肘推了他的背一下,腳步一個踉蹌,他跳著踩下門口的石階。士兵帶著懷斯經過三棟外貌看起來一模一樣的方形建築,繞過高聳的牆角,一片如同廣場般開闊的視野,在他的眼前展開。那是一片開放的草地,修剪整齊的青蔥綠草散發出可愛的清新氣息,但越是走近,卻越能感覺到周遭空氣夾雜著一股血腥味。草地上搭起了很多臨時的棚架,一個個遠遠看來像土丘一樣。棚架底下,幾乎都是受傷的人。大部分都穿著士兵的衣服,少數人是一身平民的尋常裝束。他們一身凌亂地或坐或立,受傷部位已大多獲得處理,受傷較輕的人聚集在一起,吃東西、低聲說話,其餘有些人躺著,雙眼動也不動也看著上方,有些人坐著,眼睛則隨著周遭的人一同移動。 穿著深紅色袍子,衣袖與領口鑲著白色邊線的男女在受傷的人群中穿梭。也有一些頭上綁著白頭巾的婦女,拿著食物跟藥品,遞給受傷的人。有個穿士兵制服的男人,頭上纏著白色布條,遮住了一隻眼睛。男人靠坐在棚架的一根柱子上,他的靴子滿是骯髒的污泥。在懷斯經過時,男人用剩餘的一隻眼睛看著他。 那是一隻空洞的眼睛,像是曾經決定了什麼,但是卻遺失了那個決定。懷斯與男人對看一會兒,不覺放慢了腳步,但又被身後的士兵給推了一下,催促他前進。懷斯別開眼,疾步向前,忍下回頭看男人是否還在看他的衝動。 東兀得士兵走得很快,他們一下就穿越了傷患區域,跨越到草原的另一半邊。在這裡,他可以清楚地看到,草原的另一頭有棟房子矗立著。那是棟不尋常的大房子,是懷斯以前從未見過的規模。房子是長方形的,左、右、中間分別有三座高出的塔,顏色是樸素的灰白色,屋頂則是淡棕色,即使沒有什麼華麗的雕塑、裝飾,整棟建築物在午後陽光的照耀下,散發出琉璃般透明的光,透出一股美麗而莊嚴的氣息。一望即知,這是城主的宅邸。 從城主宅邸前延伸,到他目前所站的地方,也搭了幾個棚架,只是沒有剛才傷患區域這麼多。棚架大約有七至八個,整齊地一字排開,底下有桌椅,一個軍官坐著,手拿一本簿子、一枝筆,另一個士兵則站在後邊。棚架前頭,一群人排著隊,像是在等著接受審問一般。 兩個東兀得士兵將懷斯帶到其中一行列隊伍中,要他排隊等候。東兀得士兵沒多做解釋,很快就離開,懷斯只得站在原地。 身邊排隊的幾乎都是外地人。懷斯不動聲色地看著四周,心想大概他們將這附近所有的外地人都集中過來了。這些外地人有男有女,各種年齡、種族都有,他們跟懷斯一樣單獨一列地排著隊,表情沈重,彼此之間很少交談。 即使沒什麼人說話,也聽不清楚棚架內的人在交談些什麼,但懷斯卻覺得有一股宓靜的轟轟然噪音迴盪在耳邊,與悶熱的午後陽光一起,隨著汗水宣洩流動。他覺得燥動不安,那聲音像是眼睛可見一般,凝結成白色的霧氣,帶著忽冷忽熱的飄動。 隊伍的前進稍嫌緩慢,懷斯偷覷前頭的狀況,發現有些人沒談幾句很快就離開了,有些人則談了很久。突然有個外地人不知為什麼,情緒忽然激動起來,揮舞著手臂大吼大叫著自己家鄉的語言,懷斯聽不懂,但是那語氣中的絕望與驚慌卻是共通的,像傳染病一樣,往四周蔓延開來。懷斯看見周遭人的臉色,恐慌、不知所措,觀望著那個外地人的反應跟下場,卻又不敢有所動作。他想自己現在應該跟他們有張一模一樣的臉。 激動的外地人很快就被東兀得士兵制服,一左一右地夾著送走。外地人低垂著頭,長髮遮住了臉,一邊被拖著走,嘴裡似乎還喃喃唸著什麼。或許他會被送回那個陰暗、濕冷的倉庫內,也或許他會隨即被送上斷頭臺。 騷動的中心被帶離,人群的驚慌波動也平息。不知不覺間,懷斯終於接近了隊伍的最前方。在他前頭的人離去後,站著的士兵招手示意他進入棚架內。懷斯走到桌子前,在一張小木椅上坐下。待他面前低頭寫著什麼的軍官抬起頭來,懷斯才發現,這個軍官就是在村子裡逮捕他的那個男人。 男人應是換過乾淨的衣服,他深紅色的外衣平直乾燥,柔順地貼著高瘦的骨架子。男人抬起頭,那雙似鷹的倒三角眼還是一樣銳利。 「你叫什麼名字?」他問。 「懷斯 • 修立安。」 「從哪裡來的?」 「青岩地。」 「青岩地。卡司風人?」 懷斯點頭,正面迎著男人的視線,再度感覺到那像要穿透人般的銳利。男人的臉瘦長,鼻梁又挺又直,下面一張寬闊的薄唇,是東兀得男人中常見的長相,不怎麼特出,但卻有一種嚴厲、敏銳的氣質。 「你是從哪裡進入東兀得國境的?」 「從艾西格斯,沿著艾西格斯與東兀得交界的邊境走,往西一直走到這裡來。」 「你進來幾天了?」 「五天.」 「你有取得入境的證明嗎?」 懷斯從褲子的口袋中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紙來,放在桌上。男人將紙攤開,仔細研究著上頭的字跡好一會兒,低頭在紙上沙沙寫著字,之後停筆。握著筆的手懸垂在空中,雙目盯著紙張,似乎在估算、思量什麼,接著又抬頭。「五天確實能讓你從艾西格斯的邊境走到這裡,不過,」男人的眼轉動了下,似乎試圖捕捉懷斯臉上的什麼:「進入東兀得後,你總該聽說戰事即將爆發的事情吧,你還繼續往東兀得跟達達爾的交界走,是什麼意思?」 「我……其實我並不清楚戰爭的狀況。」 「不清楚?」 「邊境的村落其實並不多,一路上我沒接觸到多少人。」 「你一路上應該遇到不少被棄置的村子,難道你還看不出來,他們為什麼要離開?」他的話應該是嘲諷的,但冷硬的口氣卻有一種公事公辦的味道。 「很少看到。」 「為什麼?我記得,從艾格西斯邊境那裡過來,有一條沿著叔采華山闢築的切西大道。那一帶雖然偏僻,但也有不少人沿著大道居住。你什麼都沒遇到?」 「我沒走切西大道。」 「那你走哪一條?」 「叔采華山道。」 男人從鼻子發出一聲輕哼。「走山道那種偏僻小路,還可以五天走到這裡,你腳程倒是快。」 「我只有一個人。」 男人停頓了下,看著懷斯的瞳色似乎加深了些。懷斯強迫自己直視這雙眼睛。 「為什麼要來東兀得?」 「我從南往北走,很自然就進入了東兀得。」 「聽起來很合理。」男人說,將手中的羽毛筆擱下,雙手平放在桌上,身子微微向前傾,靠著桌子。「你在青岩地,是做什麼的?」 「我是個鐵匠。」 「所以,那把劍是你自己打造的了?」 「是的。」 「那倒是很特殊的武器,我從沒見過這種形狀的劍。」 「據說那是紅莓谷特有的武器。」 懷斯看見男人的唇角微微勾起,那或許可以叫做笑,但懷斯覺得,那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堅硬石頭上偶然出現的風化痕跡。 「懷斯 • 修立安,你來東兀得到底想做什麼。」 「我只是路過。」 「很多外地人都說他們只是路過,但他們會在路過的時候順便帶點情報給達達爾人。」 「嘿,長官,我不是……」 「札克斯 • 瓊斯基,首都部編第五小隊隊長。」男人忽然說。懷斯楞了好一會兒,才意會到他是在說明自己的名字與官階。 「瓊斯基隊長,我不是你們所謂的間諜,我進入東兀得才不過五天,之前也從未跟達達爾人接觸過,我能做什麼?我能給他們什麼情報?」 「既然只是路過,為什麼不走大道,偏要走偏僻的山路?」 「我只是不想跟太多人一起擠。」 「我不相信你遲鈍、孤僻到不知道戰爭的消息,」瓊斯基說:「在邊界,這些消息總是流竄得特別快,你仍在這時候進入東兀得,是個很奇怪的決定,而不走大道改走山路,更是奇怪。懷斯 • 修立安,要不是那個老人指證歷歷,說你為了救他殺了幾個達達爾人,還幫他躲過化風師的風暴掃除,我會直接把你關進地牢裡,讓將軍明天就判你死刑。」 懷斯沒有再說話。他感覺命運像一艘在暴風雨中失控的船,如同撞上暗礁般撞上自己。他現在能做什麼?在帶著強大毀滅性的巨輪往自己壓過來時,他什麼也不能做。瓊斯基若認定他是間諜,他就是間諜。 「怎麼,還不肯說實話嗎?」 「要我說什麼?」 「你離開青岩地,是為了什麼?」 對於這個問題,懷斯並沒有回答。見他不說話,瓊斯基繼續。「我沒離開過這個國家太遠的地方,關於你的家鄉我也只是聽過傳聞。但是我再怎麼孤陋寡聞也知道,青岩地的卡司風人,是安定的民族,除非發生什麼大事,他們不會輕易離開自己出生、成長的地方。 「懷斯 • 修立安,你為什麼要進入東兀得?」 看著他,懷斯讓自己的目光定在瓊斯基的臉上,忍耐著被銳利眼神穿透過的刺痛感。看著他,懷斯讓自己的腦袋淨空,只留下瓊斯基指控的眼神。 「還是不肯說嗎?」瓊斯基冷哼一聲,對站在他身後的士兵招招手。「把他帶回去。」 那士兵點頭,伸手往旁邊一招,隨即有兩名士兵現身。懷斯站起來,跟著士兵離開。 「如果你改變主意,隨時可以要人來找我。」在他身後,瓊斯基說。 懷斯沒有停下腳步,但微微回頭,看見下一個人已經進入棚架來,在瓊斯基的對面坐下。他隱約聽到瓊斯基用低沈卻無感情的語調問著排在他後面的黑髮女孩。「你叫什麼名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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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武俠奇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