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節又近,冷天裏無端思念起家裡熱烘烘的年夜飯.結婚以後就再沒有機會在家吃年夜飯了.雖然有過幾次初二回娘家的經驗,也就短短三四年,之後我們離開台灣,在國外匆匆一晃眼又十多年,幾乎要忘了家裡年夜飯的滋味.聽媽說,現在大家都忙,年菜都改從餐廳訂外賣,好吃省事又不貴.少了廚房裡鍋盤碗鑊的喧騰,年是甚麼滋味我無法想像.但真希望能有機會回台灣過一次年.也讓兩個在異地長大的兒女體驗一次闔家團圓的年夜飯.

過年少不了祭祀.飽食之前得先謝神,祭祖,所以年菜都是拜過的菜再加工.全雞是一定要有的.最早都只是簡單的白煮雞,雞肉一經川燙,無論再怎樣加工改良都乏人問津.自從媽媽改用市場買回的鹽水雞,情況就變了.鹽水雞一向是爸的最愛.弟弟啃雞腿,媽媽愛雞翅,我則獨鍾雞腳,脆脆的皮啃起來真過癮.可惜一隻雞僅得兩足,總是不能啃得盡興.仔細想來,爸究竟愛鹽水雞的哪部分,我這不孝女竟是一無所知啊!

火鍋是圍爐主角,年夜飯的重頭戲.火鍋良伴牛頭牌沙茶醬在我小時只生產小瓶裝,每次吃到底,姐都還捨不得丟,把火鍋湯加進空瓶,蓋上瓶蓋搖一搖,讓卡在瓶上的殘餘醬料與湯汁充分混合,再倒進碗裡喝掉.當時電視天天打著白蘭氏雞精的廣告,她別出心裁將這湯汁命名為蟑螂氏雞精.聽起來噁心,我們卻難民似地爭食這人間美味.

炸肉丸是挑嘴小妹的最愛.新鮮絞肉混著切碎的荸薺,五香是媽媽的秘密香料.這樣剛炸出來的丸子,香的讓人無法抵擋,如果不是媽媽先預留起來,只怕沒酬神之前就全祭了我們的五臟廟.

弟弟最愛吃的是木須肉.這是一道極家常的菜式.媽媽只用金針,木耳,蛋絲和肉絲炒在一起,和我在美國中餐廳裡吃到包著餅和甜麵醬的木須肉極不同.但木耳獨特的爽脆口感,及回憶為這菜增添的香氣,令人想起來就忍不住垂涎.

為了”年年有餘”,年夜飯桌上的魚從來都是只供觀賞,不可食用的.媽媽通常買白鯧乾煎,第二天再加工成糖醋魚.印象裡,糖醋魚在餐桌上出現過一次後,就會變成隔天爸媽早餐稀飯的配菜,在沒有微波爐的年代,媽媽甚至沒有把它回鍋熱過,結成凍的糖醋汁混著已經被吃得體無完膚的殘肉,小孩絕計不會再下箸的剩菜,爸媽卻可以就這殘餚下兩三天的稀飯!那是早年刻苦生活磨練出來的惜物惜食習慣,也是幸運的我們這一代所欠缺的美德.

過年絕不能少的滷菜,是爸爸的強項,因為媽媽不吃牛肉,過年幾乎是家裏唯一能吃到滷牛肉的機會.或許受媽影響,長大後我對牛肉雖無特殊喜好,但爸爸用那鍋陳年老滷慢火滷出來的豆干,每每使我犯饞不已.爸爸的滷豆干遠近馳名,親友提起來總是讚不絕口.飽吸滷汁的新鮮豆干,咬下去的每一口都齒頰留香…這麼想來,距離上次吃到爸爸的滷豆干又是多久以前的事了呢?

在父母日益老去,再無法為年菜費力張羅,而我的兒時記憶日漸消退,回家過年的夢卻遙如天星之際,只能寄以文字,聊慰鄉愁,緬懷記憶中那些美好的時光,美好的滋味.

                                                    2011世界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