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聽姑媽說過，祖母在生命最後那段日子裡，反覆叮嚀的，竟是要記得繳電費，別讓孩子沒燈寫功課。

那是個困苦的年代，家裡連吃飯都是問題，能點上一盞燈，已是奢侈。

祖母一輩子憂心的事，連臨終都沒能放過她的思緒。

當生活如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什麼才是真正重要的遺言？

她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在一次清醒的七分鐘內，她說話的聲音很輕，但句句都朝向她的丈夫。她擔心他以後怎麼一個人生活，擔心兒子長大後會不再理他。

她甚至擔心，若留下錢給他，不知道會被哪個女人騙走。

她擔心的事，瑣碎無奈，句句都是重點。

話沒說完，人又沉進昏睡裡了。再醒來，也許再撐不了7分鐘，也許…..誰也不知道。

她被病痛纏住，已將近兩年。每一種治療方法都嘗試過了，手術、化療，再手術、再化療……

但每一次都撐不完，療程中斷，癌細胞卻從未停止擴散。它靜靜地、無聲無息地，把她往深處拉。

直到最近，醫療團隊終於委婉低聲說出：「我們不再治療了。」語氣溫柔，卻像一紙沉重的通知書，緩慢地將希望封存。

安寧病房，一床難求。她還在等，但時間已不多。住院期限將至，回家嗎？

那副插滿管線、瘦弱如紙的身體，早已禁不起移動。

一個顛簸，就是一場劇痛；一個轉身，便是無盡的折磨。

就在一切都快要走到底時，忽然傳來消息：安寧病房，終於空出一間單人房。

那一刻，家屬竟感到一絲慰藉。唉！走到這坎站，等待一個「好好死去」的空間，竟然都是奢望。

時間越來越緊迫，無常隨時將至。該交代的話永遠說不完，道謝的、道歉的、埋怨的，念念叨叨後才明白，「永遠」是明謀的騙局。

這些話，散落在她曾短暫清醒的那些時刻裡。

現在，她多數時間閉著眼，睜開的次數越來越少。她的眼神不再聚焦，像是在穿透什麼，像是在尋找什麼？

她那些放不下的事，沒有一件放下。

生命隨時會停擺，如一台老舊的機器，發出最後的嗡鳴。

她人生最後能看見的，或許只是病房天花板上，那盞冷白的燈，亮著，卻不再溫暖。

這幾天，新衣服已經準備好，身體也洗淨了。

能來道別的人都來過了，該哭的也都哭了，只剩靜靜的等待。

等世界結束。

人間最苦，莫過於病痛。

那不是一場轟然的劇變，而是一種漫長的消耗。它不吶喊，只低語，一日又一日，把人慢慢耗乾。

這一生匆匆忙忙，要活得體面不容易，要快樂，更是難事。

人來一趟人間，到底為了什麼？

說不上光芒萬丈，也談不了溫暖有光。

只是平凡的一條路，走到了盡頭。

該老的老了，該走的……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