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擎天第六回-半死桐枯憶難挨
2013/10/24 15:11:51瀏覽331|回應0|推薦25

 

  天色未亮,鍾五鳩駕車在平坦大道行走,千里飛星腳履平地,如同順水推舟,瞬間已走出數十里之外,不禁令馭者讚道:「此乃良駒也!非一般貨色能夠比擬啊!」又道:「朱敬這小子真不知上輩子燒了啥好香,既得良配,又得良駒,更有兩個乖兒子,實在命好呀!只可惜命好之人必遭天妒啊……但,換作我,也寧遭天妒也不願孤老一生……一切都是天意哪……」鍾五鳩長嘆一聲,馬車又行了數里,此時正經過一間小茶房,他眼尾餘光掃過,心下疑道:「這條路上啥時候有人賣茶營生?昨晨經過還沒有,現在就有,而且那窗子裡人影綽綽,不知有啥意圖?等幹完這事,再來探探。」馬車不停向前,早把茶棚遠遠拋後。

  此時鍾五鳩忽然覺得尿急,把馬停在大樹旁,下車解完手正返回馬車,忽有一串蹄聲急速逼近,他撚鬚尋思:「來人不止一二,且看是留是過,若留,現在逃走只會貽害朱敬父子,得殺了他們才行。」於是鍾五鳩站在車後,假裝看天看地,等待來者。不一會八馬齊至,馬上八人落地,立刻分成左右兩排,接著有一人邊提長矛邊牽馬緩緩過來,馬背坐著一個勁裝結束的漢子,那八人見了便喊:「惡犬無義,顛倒正義,不給金銀,掀你面皮!無義二少主駕臨!」

  鍾五鳩聽是惡犬中人,哼笑一聲,暗想:「真是走了好狗運,這兩日老碰狗仔。」他走上前去,雙手背後,仰面看著眾人。提槍小廝見著老人倨傲模樣,便指罵道:「老頭兒想死是吧!敢用那副模樣看我家主人!」主人淡然止道:「小河,你啥時變得不知禮數,要懂得敬老呀,對那些日暮之年的人要寬大些,體諒他們快沒耍性的時候了。」小河「喔」的一聲,連聲道:「是是是,小的受教……」主人笑了兩聲,就把眼看往老人,道:「家僕疏於管教,老人莫怪!」鍾五鳩哼道:「有屁快放!沒屁快滾!」小河又忍不住,想要撒潑,依然被主人按下,只好閉嘴怒視老人。主人微笑,道:「老人所駕之馬,是我幫少主沈豪的愛駒,不知老人從何得來?」鍾五鳩心想:「這馬原來是他幹來的,嘿,敢幹走老狗兒子的禁臠,他真夠大膽的。」他哼笑一聲,道:「這馬是我偷來的,要想拿回去,拿錢來贖。」小河本來就五內焚火,只是讓主人壓下來,此次沒人阻攔,就要發話頂頂老人,怒道:「你這賊老頭好沒道理,偷了別人的馬,還要人拿錢來贖,擺明強占嘛你,真不要臉!」鍾五鳩哈哈大笑,道:「趙匡胤從老幼手中幹走了江山,還被恭維成聖主明君,我這麼作只是取法而已。」小河笑還回去,道:「就憑你這糟老頭,也敢拿老皇帝自比,真是不要臉至極……」

  坐在馬上的主人眼看取馬不易,心下有點憤懣,暗想:「此次奉命來漢中附近設點,以利探查青城事變的內情,並看看新任掌門葉禮諧有何見不得光的陰私,甚至還能就近探查這周遭的武林人士一些秘密,沒想到剛設完點就看見千里飛星經過,原想是朱敬,豈料是個蠻橫老頭,難不成是他從朱敬手裡偷來的?哼,鬼影神手應該沒這麼窩囊,要不就是朱敬害怕我們以馬尋人,趕緊把馬給賣了,若是這樣,可就不好辦了……」又想:「這老頭從我們來時,就站在那裡,以千里飛星的能耐,他若不刻意停下,就算我們把馬催死也是無法追上的,看樣子他顯然是在等我們,要看看我們有何動作,既是如此,要嘛車內有人,要嘛他在隱瞞甚麼,總而言之,這大概不好處理了。」又再想:「新來這設點就遇上麻煩事,但此事若辦成,對整個無義堂是大有面子,爹的威望也能提升,只是這老頭一臉跋扈,如是動刀動槍,掀起大事,到時驚動附近人物,這點就白設了,還是先禮後兵吧!」

  小河是越罵越起勁,一連串粗話似鞭炮連響,一副欲罷不能的樣子,這讓意屬先禮後兵的主人心生不快,立斥:「夠了!到後邊去!」小河一聽,嚇得毛髮震顫,雖然心裡不悅,認為自己替主上教訓老頭,不該受此對待,但懼於上威,還是乖乖到馬後去,臨走時還撇過臉對著老人哼了一聲。可是老人一點也不在意小河罵了他甚麼,真正令他留心的是馬上的人,他的眼從那人沉默後就開始停在那裡不動,仔細注意那人神色有何變化,暗想:「此人長得粗野,眉宇間皺摺深刻,應是有勇有謀,可惜講話帶刺,眼神帶劍,終不是頂拔人物,不曉得他老子是誰。」

  鍾五鳩見那人下馬走到前頭對己抱拳道:「我是惡犬幫無義堂堂主于若意二子于彰,請老人給個方便,將如何取得千里飛星的始末說個明白,順便完璧歸趙。」鍾五鳩仰天大笑,久久不止,令于彰好生尷尬,暗想:「不能發怒,再忍他一忍,別因小失大。」于彰又道:「老人何意,請明講!」鍾五鳩哼笑,道:「滾吧!你祖宗沒閒情陪你。」于彰聽了,也哼了一聲,道:「老人不說是不是?」鍾五鳩道:「怎麼?真要你祖宗打你狗屁股才肯滾,是吧?」于彰此時哪裡能忍,指著老人厲道:「臭老兒,別敬酒不吃吃罰酒!惡犬幫是你惹不起的!」此聲一下,那八名隨從即刻拔刀,小河衝到最前面,罵道:「死老頭,現在哭爹喊娘還得及,要是再敢撒潑,嘿嘿……」鍾五鳩冷笑,道:「我爹娘早不知死去哪裡,哭喊個屁!更何況你祖宗天生賤骨頭,不讓人砍幾刀,全身不痛快!」說完把眼定在小河身上,「嘿嘿」兩聲。

  小河氣得耳根發紅,跟主人道:「二爺,他罵你祖宗,甚是可惡!」此時哪裡需要小河在旁提醒,于彰早已火上心頭,兩眼暴突瞪著老人,憤道:「把他給我砍成肉醬!」那八人聞聲,紛紛提刀直直衝殺老人。鍾五鳩見此情勢也不動身子半分,背著雙手,一臉輕鬆的站著。這一景象看得小河忍不住發噱,拉著主人的衣袖道:「二爺,這老鬼大概被眼前的陣仗給嚇傻了,愣在那裡像隻呆鵝似的,這下要去閻王爺那兒報到囉!」此話一落,正當所有人都等著看老人被劈成數片時,卻沒想到那八把刀一砍在他身上,刀身立刻應聲而斷。眾人還為此吃驚而不能回神之際,于彰還是頗有江湖見識,在斷刀之後,一發覺老人神色有異,心中就忽然感受到來自彼端一股巨大惡意,這時想要發聲示警早已錯過時機,當下心念一定,搶過小河手上的長矛,隨即轉身剛要上馬,後頭已傳來一陣低沉聲勁:「通通給我去死吧!」

  于彰耳中貫入此七字,心頭如同被大槌猛烈撞擊,接著便是一股股巨大惡意彷彿潮水般不停侵蝕自己的意識,所幸他早一步避開老人的眼神,受到的意勁不如其他人大,又加上他從七歲開始練功,至今也有二十一年功底,使他還能勉強護住心神,忍著內創,跨上馬急忙奔逃。

  逃出數里之後,于彰見後無追者,就趴在馬背上,暗想:「可惡,沒想到初來漢中設點就遇上不世高手,曾自父親聽得江湖上有些高手將筋肉練得刀槍不入,甚至用意念就可以殺人,尤其『意殺』更是武林神技,世上能親眼見識可算祖上積德……媽的,老子不僅見識到了,還親身接了招,這下不但設點不成,還虧大了我,回去免不了遭人白眼,呃,先回去再說。」於是他就這麼趴在馬背慢慢走向九宮山。

  至於留在原地的鍾五鳩見對方十人倒了九個,卻逃了一個,感到意外,暗道:「看來我的功力大不如前囉!以往可讓千人有來無回,現在卻連十人都殺不乾淨,不過他也算機敏,在我聚集意勁之時,就知道躲開我的視線,想必他曾聽說過『意殺』這招,才能當我出聲放勁,還能撐著身體上馬逃命。不過此人也真夠無情的,擱下同夥就逃了,嘿,可真有惡犬風格。」

  眼見天色越來越亮,鍾五鳩心想趕緊把朱敬父子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上車復要駕馬時,忽想:「此馬是惡犬之物,如果再留下此馬給他們,等於給他們留下禍端,但此馬甚速,拋棄又顯得可惜,嗯……」他下車來,從于彰手下的遺馬牽了兩匹身上沒有記號又較為精壯的馬,與千里飛星並轡綁著,再回到車上,笑道:「等把他們送到安全的地方,就留下那兩匹尋常物給他們,這匹良駒就歸我吧!」他啟動馬車後,「嘿嘿」笑了兩聲,道:「你的良駒與良配全都歸我所有,你就怪天吧!哈哈……」馬車隨著笑聲走得越發的遠了。

 

  鍾五鳩自寂寞園出來已過了一個多時辰,現下天色大白,大路上也開始有人走動,他不願與人接觸,於是將車駛入小徑,直走不久,便見一座村子,但沒有進去,僅僅經過而已,又走了約十來里的路程,經過一片果林後,不久就看到一間茅草屋,仔細看了幾回,似乎無人居住,就把車開往茅屋。鍾五鳩把車停在屋前,下車走進屋子探探,在裡頭轉了一圈,只見屋內破桌破椅,甚麼都空空如也,他暗道:「此間荒屋正好給他們休息,而且屋前那條小路又直通成都,他們再笨也能到達,嘿嘿,這下答應她的事就全了結了。」

  正當鍾五鳩因把事辦好而自喜,屋外忽然有個聲音不停喊著:「盼兒!盼兒……」鍾五鳩暗道:「醒了,再把這封書信給他,就大功告成。」鍾五鳩一走出屋子就被朱敬抓著追問:「前輩,盼兒呢?盼兒去哪裡了?為什麼我的孩子都變了樣?」鍾五鳩撥開抓住自己的雙手,道:「真不虧是他們的父親,連他們變了一張臉也可一眼認出,怎麼樣?老朽的易容術不錯吧?臉上不留一點痕跡。」朱敬訝道:「甚麼?你幫我們父子三人動了刀,怎麼說,盼兒……」一思及此,朱敬臉上痛苦糾結,眼中立馬湧淚,又滿腔憤怒,衝上前去,抓起老人的衣領,怒道:「我可沒說過要拿盼兒為酬,你怎麼可以擅自作主!」鍾五鳩一掌運勁,輕輕推出,就把朱敬推飛到十尺之外,道:「小賊偷,幫你們三人動刀可不是我拿的主意,是你的妻子跑來求我的,並且要我動完刀送你出來這裡,可別搞錯了!」鍾五鳩自衣裡拿出一封信射給朱敬,道:「這是你妻子寫給你的信,託我轉交,如今我答應她的事全辦好了,你自己好自為之吧!」

  鍾五鳩走到馬車要牽走千里飛星時,旁邊忽然奔來一拳,他急忙退後,大罵道:「小賊偷竟敢偷襲我,不怕死嗎?」朱敬狠狠瞪著老人,道:「鍾五鳩,我見你是前輩,不想與你為難,可是今日竟然用骯髒手段誆騙我妻子,使她求你為我易容,這實在令人不能原諒!」鍾五鳩疑道:「我誆騙你妻子?你倒說說我怎麼騙她的,小賊偷,沒想到你不僅會偷東西,還會誣賴人啊!」朱敬道:「昨日從慕殞樓出來,我不曾跟她提起易容的條件,甚至我跟你談話的內容也沒跟她說過一個字,因此她是不會知道找你易容需要拿女屍作酬,如今她會這麼作,定是你跟她說了甚麼話,才使她寧肯拋棄自己的家,願意成為滿足你私慾的禁臠!鍾五鳩,你太可惡了!」面對憤怒至極的朱敬,鍾五鳩始終不改面色,淡然說道:「昨日下午跟你的對話全給你妻子偷聽去了,她知道你做不了決定,才替你做決定的。信不信,隨你!」語畢,鍾五鳩便要去牽馬,朱敬卻暴喝一聲,衝過來打人。

  鍾五鳩看來勢雖快,卻毫無變化,就像一條木棍直直而來,與前次的偷襲沒有兩樣,當下單手撥開拳頭,餘手成掌送出。朱敬見對方送掌過來,心裡有剛剛被推飛的印象,但又想起與萬重海一戰時靠著速度取勝,隨即故技重施,一指往敵之右肩點去。指勢的確快過掌勢,可是當指尖一戳及對方右肩,就如同戳中鋼石,非但沒有使對方右臂痠麻,自己的指尖反倒是一陣刺痛,所謂十指連心,此痛感更是直衝心頭,令施指者痛得大叫,然而對方掌勢此刻又到,朱敬除了咬牙撐過,還能如何?只是鍾五鳩掌心一抵及他的腹部,便兀自化掉所有內勁。

  朱敬本想又要飛出十尺遠,不料一點事情也沒有,只聽鍾五鳩收掌後說道:「江湖傳言你占了聖王心譜果然不假,你體內的氣流運行方式有練過此譜的跡象,只是維時不長,根基不穩,難以練成氣候,倘若我剛剛不化掉掌中內勁,你不僅那點成果保不住,就連全身的武功也會被我廢了,你應該慶幸你有位良妻,假如我沒想起她來,你就廢了!現在我要回園看看你妻子了。」鍾五鳩推開朱敬,到馬車把千里飛星牽出來。

  朱敬還是不死心,即便手指是多麼疼痛,想起妻子是因老人才死,就無法放下心中的憤恨,定要對方付出同等代價,於是他又衝向鍾五鳩。鍾五鳩聽見腳步聲又來,暗嘆一聲,想道:「情使人瘋使人狂,為何我不曾有一人能令我如此呢?」意罷,鍾五鳩旋身,一手扣住朱敬手腕,一手掐住他的咽喉,道:「你真如此愛她?即使她死了,仍是深愛不已?」朱敬吃力的道:「她是我的心,無論生死,我對她的愛始終不變!這是你永遠不能體會的!」鍾五鳩冷道:「這麼說,你若不易容,最終會選擇自刎,來保護你家人?」朱敬道:「我不捨得她為我傷心掉淚,所以我不會死,我會將他們送到一個不必擔心吃穿的地方,然後獨自離去,一個人亡命天涯,假使我與她緣深,我們會再相見。」鍾五鳩道:「此種分離相思之苦,你們豈能忍受?」朱敬笑中帶淚,說道:「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鍾五鳩面無異色,心中卻嘆:「柳盼兒,妳錯得多深哪……」

  鍾五鳩鬆開掐住咽喉的手,在朱敬周身點了幾個大穴,使他躺在地上不得動彈,道:「既然無論生死你都愛她,等你練就聖王心譜,能夠打死我的時候,就來我寂寞園,我將完璧歸趙!」朱敬恨道:「我求之不得!」鍾五鳩哼道:「提醒你一句,練聖王心譜不可躁進,而且要依照經絡運行的時刻來練,才能有所成就,否則像你這樣亂練,只會走火入魔而已,你自己看著辦吧!」語畢,鍾五鳩便乘馬離去。

  鍾五鳩走後不久,馬車裡頭的朱擎兄弟前後醒來,先醒的朱擎看到一個陌生小孩在旁邊揉眼,驚道:「你是誰?」揉眼的小孩聽了,睜眼一看,愣了一下,心裡很是納悶:「這是哥的聲音,卻跟哥長得不一樣,這是別人還是哥?」朱天回道:「我是朱天,你是哥嗎?」朱擎仔細看了他一遍,便想:「聲音是阿天不錯,身上的打扮也是阿天,就只有臉不是阿天,真是奇怪的很。」朱擎道:「我是你哥,朱擎!」朱天道:「奇怪,為什麼長得不像呀!」朱擎訝道:「甚麼!我也變得不一樣了嗎?」朱天點點頭,道:「哥,難道我也不一樣了?」朱擎道:「要不然我剛才為什麼問你是誰……」又道:「奇怪,為什麼一覺醒來,我們都變得不一樣了?」朱天偏頭歪嘴也想不出其中的原因,只忽然發現車內獨獨剩下他們,立刻叫道:「哥!爹跟娘呢?」朱擎一聽,心中頓喊:「不會吧!」

  朱擎與朱天一前一後衝出馬車,齊聲大喊:「爹……娘……你們在哪?」這時躺在地上的朱敬早已淚流滿面,心裡痛得不能再痛,孩子們的吶喊,直到數聲過去,才喚道:「爹!在……這!」兩兒聞聲,隨即轉頭尋找聲源,後來看見有一人躺在地上,他們走了過去,見此人滿臉的淚水,朱天疑道:「你是爹嗎?」朱敬悲道:「我易容了,難怪你們不認得……」他們立馬跪了下來,朱擎急道:「爹,你怎麼了?怎麼躺在這呀?」朱敬道:「我被人點了穴道,要個把時辰才能起來。」朱天立道:「是誰點的?我去打他,讓他解開爹的穴道!」朱敬慘然一笑,不回他的話,轉話道:「快把我插著腰間的那封信拿給我看!」朱擎看見父親腰帶上果真插著一封信,就抽出信來拆開後平置於父親眼前。

  朱敬見是結髮筆跡,當下淚又忍耐不住,一字一句細讀下去:「敬哥,請原諒我自作主張,替你做了決定,今日午後聽得你與鍾前輩的談話,我知道一向心慈的你絕無可能為了自己去犧牲別人的性命,更不可能將我作酬來換取易容的機會,那時你如決定拿我作酬,我也心甘情願,因為你是此生與我白頭的人,可是你不會這麼做,所以你愁苦得不知該怎麼做,用酒來暫時忘記此等難以抉擇的事,看你這樣子,我真的希望你拿我作酬,或者咱們甚麼都不做就離開,即使亡命天涯的日子不好過,只要全家人在一起,無論甚麼難關都會變得不可怕,然而這條路你不會忍心讓我們走,也因此到最後,我深怕你自己扛起所有的苦,只為了給我與孩子們一條平坦的路……只是沒了你,這個家就垮了,孩子們的笑容就不如以往燦爛,而我呢?怕是沒有活下去的勇氣,那一晚是你給我勇氣,我才能不顧一切跟了你,一旦你不在,我真的撐不下去……請原諒我的自私,把所有擔子全給你承受,願你能把孩子們拉拔成一個如你一樣的好漢,也希望你替我跟孩子們說聲抱歉,說他們的娘是個自私的人,拋下他們先走一步……敬哥,別為我哭泣,今生遺憾不能與你白頭,下輩子若不嫌棄,咱倆再續此情,好嗎?別忘了,來年帶孩子去賞桃花呀!妻柳氏絕筆。」

  文已盡,淚依舊,朱敬久久不能開口,一旁朱天不停問爹信上寫了甚麼,始終不得回音。朱擎見爹雙眼緊閉不斷掉淚,心頭一酸,忙將信一看,雖有許多詞語不能懂得,只見「柳氏絕筆」四字也知道發生何事,他強忍淚水,連聲道:「不可能不可能……」朱天瞧兄長如此,很是心焦,忙拉扯朱擎問道:「哥,信上寫甚麼?是不是娘寫的?哥,快跟我說呀!」朱擎抽咽道:「娘昨晚還跟我們打勾勾……說今天要跟我們玩……不可能尋死啊……」朱天一聽「死」字,也曉得此信是娘的遺書,當下放聲大哭:「娘……」原本能夠自持的朱擎聽手足大哭,在眼眶打轉的淚哪裡能忍,想起娘親遠逝,不由得連聲哭喊著娘,只是這聲「娘」已不得回音。

  父子三人悲傷鎮日,誰也沒胃口吃東西,來到深夜,哭累的小孩被穴道已開的朱敬抱到茅屋裡的房間去睡。他獨自坐在屋前看著馬車,又忍不住掉下淚,長嘆一聲,道:「盼兒,妳怎麼不跟我商量,怎麼不問問我是怎麼想……唉,都怪我,都怪我沒及早告訴妳我的決定,才讓妳……」他無奈的搖頭,無奈的嘆氣,無奈的流淚,兩隻哭紅的眼睛又停在馬車上,彷彿看見妻子坐在裡頭,揭開簾子對己一笑,他發聲叫著她的名字,一次兩次三次……每一聲都像沉入水中,歸於寂靜。他走到馬車旁邊,一手提起韁繩,一手揭起車簾,看著那空虛的車箱,道:「盼兒,妳記得嗎?這馬車是那天晚上我帶妳離開山水客棧後,我見妳騎在馬上一副難過的樣子,心裡不捨得妳吃苦,去集市買來好讓妳輕鬆,那個時候妳還唸我破費,說既然跟了我就不怕吃苦,當下我好高興,覺得此生有人與我攜手前行,就算天塌了下來,我也願意頂著,只要妳在我身邊……後來我想到如果自己還在行走江湖,這種刀口上的日子難保平安,倘若有日令妳遇險,我將後悔莫及,所以我決定金盆洗手,可是當時沒拿到英雄錄的我,只能帶著妳到處奔波,妳發覺我為此憂愁,便替我偽造了一份英雄錄,妳說妳的記性不錯,所寫出的英雄錄沒有十分樣,也有七分像,於是我就帶著那假造的英雄錄上了九宮山交差,果不其然無人識得真假,沈獨惡大喜之下,就放我歸隱山林。但我不信沈獨惡有那麼好心放我們自由,加上那時妳爹氣得下達追殺令要殺我,武功低微的我只能帶妳逃,妳卻一點也不喊苦,還在十個月後替我朱家添了一對男兒,產後妳非但沒有好好休息,還勞心想了個計策,讓我帶了妳的親筆信與小孩的胎髮去給妳爹,我不曉得妳信裡寫甚麼,只知道當妳爹讀完信後就撤了追殺令,並且警告各方不許打擾我們的生活。原以為我們可安心度日的我正打算購置田產好好營生,讓妳跟孩子過個好日子,唯獨妳思慮深長,想到惡犬幫並不會理睬妳爹的警告,一旦需要利用我,一定會毫不遲疑的逼我出山,因此妳說我們每三個月到半年間就得更換居所,到了一個地方盡量要遠離城鎮而居,做些普通的買賣來營生,自此四年多的時間我們已數不清換過多少地方,妳從來不曾抱怨過,總在這車廂裡頭照顧我們的孩兒,在這車廂裡頭盤算我們的家計,在這車廂裡頭……妳在信中說這個家有多需要我,其實這個家是妳撐起來的呀,沒了妳,這家又該如何維持下去啊!盼兒……」朱敬無法再說一字,痛哭得不能自已,跪在馬車旁許久不起,腦海裡盡是過往倩影,那聲音嚎啕響徹黑夜,僅僅換得陣陣冷風。

  翌日早上,一派陽光從窗口射來,照在淚痕未乾的兩兄弟臉上,朱擎清醒不久後,朱天也跟著睜眼,還在揉著眼睛就與兄長道:「哥,我想娘……」朱擎聽了又要哭泣,弟弟見他要哭,兩眼也跟著泛淚,但他們昨日都沒吃過東西,這時肚子發出聲響,朱天便道:「哥,我餓……」朱擎抹抹眼淚,道:「咱們去車上拿東西吃……」兩兄弟下床就往外走了。

  一到外頭,他們就立刻聞到一陣酒味,眼珠轉往酒味來向,就看見父親醉倒在牆邊,身邊還放著兩、三個空酒罈。他們走過去嘗試喚醒父親,卻都不能成功,朱天皺眉道:「哥,爹會不會一直不醒來,他喝了好多酒……」朱擎道:「不會啦!爹很快就會醒來,我們先去找東西吃,也許等我們吃飽了,他就醒來了。」朱擎帶著弟弟走向馬車,那雙眼睛卻不時回顧。

  他們在馬車裡頭找到前天母親買的燒餅,只是這些燒餅都已冷硬,但肚子飢餓的感覺,使他們管不了那麼多,拿起來就啃。燒餅一口口啃下,他們還是想起母親,這一思及,又無法忍淚,朱天道:「娘真的死了嗎?明明前天晚上還跟我們打勾勾……娘總是教導我們要守信,說人無信不立,她怎麼能夠不守信用,這樣我以後也不要守信用了……」朱擎怒道:「你說甚麼啊你,娘是最守信用的,娘既然跟我們約好了,就一定不會失約!」朱天瞪大了眼看著兄長,道:「怎麼說娘沒死?」朱擎愣了一下,心中不知該怎麼回答,但他不想太多,答道:「嗯,我相信娘一定沒死……」這話一出,朱擎覺得無比難過,想流淚大哭一場,他知道這是一句天大謊言,欺騙對方,同時欺騙自己。朱天直直盯著兄長的臉,道:「娘現在跟我們玩捉迷藏吧……我們得當鬼去捉她,捉到了,娘就會回來了吧……」朱擎強作笑臉,道:「對,捉到娘,娘就會回來了……」兩兄弟相視一笑,把燒餅啃光,填飽肚子後出了車廂,他們的爹仍然沒醒。

  柳盼兒積存的糧食在來此的第十天就全空了,這段時間朱敬以酒度日,毫無日夜之分,醒了醉,醉了睡,只希望能在夢中與妻子相會,對世上的一切不再關心,就連對他的孩子們也是不聞不問,任由他們自生自滅。如今是第十一日,看見空空如也的糧箱,朱擎兄弟只能彼此相覷,然後走下車來,又看著喝得爛醉的父親,除了把頭低下來,還能夠怎麼辦。朱天捂著肚子,看到兩隻馬吃著地上的野草,言道:「馬兒只要吃草就會飽,真好……人如果能吃野草過日子,就不會餓死了……」朱天走到長著野草地方,拔了一小株野草放到嘴裡嚼,嚼沒兩下子就把草吐掉,噁道:「真難吃,又腥又澀……」又道:「馬兒怎能吃得津津有味,這草真夠難吃的……」語畢,身後正好傳來兄長的叫喚,朱天轉身離開野草地。

  朱擎見弟弟走來,便把手中拿著一瓢水遞過去,道:「這裡甚麼都沒有,就只有一口井,井水喝多也是會飽的,喝吧!」朱天接過盛滿水的瓢子,咕嚕咕嚕一口喝光,道:「哥,換你!」他們兩個就這樣你一瓢我一瓢,整整喝了二十幾瓢才罷休,然而水讓人飽得快,餓得也很快,小解幾趟就把積滿肚子的水全謝光了,前後不到一個半時辰,他們又餓了。朱擎又想去打井水時,朱天哽咽道:「我不想喝水了,越喝越餓,我要去把爹吵醒,讓他帶我們去吃東西!」朱擎看著弟弟衝到父親前面,無論怎麼喊叫,父親就是不醒,但弟弟似乎吃了秤砣鐵了心,開始拉扯父親的衣服,就是要把父親吵醒,他心覺此舉不妙,正要上去阻止時,父親睜開眼睛,用力把朱天推倒在地,罵道:「滾!別來吵我,你娘都被你吵走,可惡!」說完,就拿起酒罈搖搖擺擺要走回茅屋,朱天哭喊:「爹,我跟哥都好餓,你帶我們去吃東西……」朱敬沒有應聲,兀自走進茅屋。

  朱擎走過去拍拍弟弟身上的塵土,道:「娘……不在這,爹難免心情不好,過段時間,爹心情就好了……」朱天泣道:「要是有娘在,爹就不會這樣了……哥,我好餓……好想娘……」朱擎強忍淚水,道:「咱們去附近看看有沒有野果子可以採來吃……」朱天點點頭後,兩兄弟就到附近去找東西吃了。

  他們走了一小段路,忽然發現前面有片林子,靠近一瞧,朱天大喊:「這樹上結滿了果子耶!」朱擎看著這片果樹結滿纍纍果實,肚子是叫得更為厲害,但他心想這片果林每棵樹都整齊排列,像是有人刻意排置,不像野生那樣參差不齊,這裡應是有主人的林子。朱天早餓得發昏,哪管得上這林子有無主人,拔足就要衝入林子,但是被兄長阻道:「你這樣冒失闖進去採果子,要是被這裡的主人看見了,可被認成小偷了,那是要去官府的啊!」朱天道:「我都快餓死了,哪裡管那麼多,小偷也好,強盜也好,不要餓肚子就好,而且我只採一點,不會被人發現的!」朱天說完就跑進果林裡採果,留在原地的朱擎肚子不停叫著,又不放心弟弟獨自入林,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走進林子,行前還自道:「我只拿一點填肚子就好。」

  朱擎看弟弟爬到樹上一把一把摘下果子,似乎摘上癮了,一點也沒有罷手的跡象,不由得感到心急,連聲催促弟弟下樹。朱天見兄長著急的模樣,不禁覺得好笑,心想:「哥也特膽小,我在樹上看得比他遠,要是有人來,我早一步下去不就得了……這果子不多摘一點,到時又要挨餓!」朱天依舊故我,直把該樹的果子摘了一大半才甘心放手,爬下樹來。朱擎也因此鬆了一口氣,道:「趕緊收拾收拾……」兩人四手把地上的果子一串一串塞進衣服,但當他們才塞好一半,有個黑面漢子大喊:「是哪家小鬼來偷他老的果子!」兩兄弟一聽,便拋棄剩下的果子,拔足就往外逃跑。聽見身後傳來聲聲:「小賊別跑,看我怎麼教訓你!」他們心臟是怦怦的跳,兩腿是加足力氣的跑,眼見快出果林,朱天突然跌倒,朱擎發現弟弟快要被抓,當下跑向漢子,並示意倒者快逃。漢子抓住朱擎,罵道:「小賊倒還有情有義,但偷摘我果子,非教訓你一頓不可!」漢子將朱擎吊在樹下,撿起較粗的樹枝就往吊者身上打下去。朱天頻頻回顧,目視兄長遭毒打的畫面,耳裡聽著兄長哀嚎的聲音,除了後悔不聽兄言,剩下就是一心要回家找爹救人,卻深怕父親依舊不醒。

  這時候的朱敬果如朱天所想,仍然在醉夢之中浮沉,一旦觸及柳盼兒昔影,總是兩行淚流,卻又帶著一絲喜悅,太虛幻境裡頭,他們相顧相語,好不快樂,希望這一切能夠長存,但是,此時此刻,眼前的妻子忽然從笑靨如花變成怒目瞪視,倏的一個巴掌呼來,打得他登時清醒,捂著臉,冒著冷汗,道:「明明說好不讓她手心疼,卻又……可是,心痛難耐啊……」當他自顧悲傷時,屋外傳來朱天的聲音:「爹……快醒醒啊……哥快被人打死啦!」他原以為聽錯,細聽之下才知事態嚴重,不等人進屋,自個兒出去問發生何事,聽朱天略說之後,他也不等兒子跟來,急忙衝去拯救朱擎。

  朱敬來到果林時,那漢子已不知所蹤,只見朱擎滿身是傷倒吊著昏厥過去,心中頓時一痛,趕緊將兒子從樹上解下,抱在懷中走回茅屋。

 

 

 

( 創作武俠奇幻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引用
引用網址:https://classic-blog.udn.com/article/trackback.jsp?uid=groundout2010&aid=91682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