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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天第十一回-雄鷹舊事上心海
2014/06/22 15:51:45瀏覽180|回應1|推薦14


  冷雨直下,廳堂之內人聲鼎沸,雄鷹鏢局的鏢頭夫人莊彩菱舉碗對眾人朗道:「這一年咱鏢局越發的興盛,都得感謝各位兄弟的努力,今日我當家的才能坐擁這片尺土,使咱一家能在此安身立命,開枝散葉,萬般感謝實不知如何言語,僅以三碗好酒敬謝各位啦!也希望兄弟們來年多多幫忙了!」話語一落,莊彩菱一口氣連乾三碗,道:「今夜圍爐,兄弟們無需客氣,盡情吃喝,好酒好肉不怕沒有!」眾人聽了哪裡不喜,回了一聲:「謝夫人!」但此時韓仝一臉不爽的站起,端著滿碗酒,對眾人說道:「你們這聲『謝』可真不夠意思,夫人一口氣連乾三碗,咱們只說一聲『謝』,可對得起嗎?」眾人齊聲道:「不能!」韓仝笑喊道:「兄弟們舉起你們的滿碗酒,咱們連敬九碗,感謝夫人與鏢頭!你們說好嗎?」眾人不再說話,拿起碗就是連乾九回。

  此夜除夕,鏢局上下無不歡喜,大夥兒吃肉喝酒,間或插科打諢,甚至有人高歌一曲,卻唱得五音不全,惹得眾人訕笑,但這些又何妨,看在莊彩菱眼中,無論他們的表現是好是壞,都是值得高興的,一年僅一次的圍爐,如不趁此盡興,又要等待何時呢?莊彩菱來回穿梭席間,一邊發紅包慰勞兄弟們一年來的辛勞,一邊傾聽他們的心聲,這一趟下來足足花了一個多時辰才回到自己的位子,坐在旁位的兒子說道:「娘,這些菜都涼了,要不要請小清姐姐拿去熱熱呀!」莊彩菱笑道:「娘怕燙,不用熱了,倒是你吃飽了嗎?」兒子點點頭後,道:「娘,我可以找韓仝叔叔帶我去玩爆竹嗎?」莊彩菱道:「可以。」又囑咐道:「你先去找小清替你添件袍子,再去玩炮,還有記得別淋雨了。」

  看著兒子歡歡喜喜的去找小清,又看著兄弟們與他們的眷屬開心的吃喝,莊彩菱心裡滿是得意與歡欣,暗想:「當初的堅持果然是正確的!」此時兒子穿著一件綠色袍子從身旁走過,一路走到韓仝那裡,嚷著要去放鞭炮,韓仝沒奈何,只能放下酒碗,與他到外面放炮。莊彩菱見此不禁莞爾,看著他們出去的背影,不自覺的勾起往事……。

  那是十四年前的成都,莊彩菱年方荳蔻,與父母在城東賣茶兼賣些豆腐,此時六月,天氣炎熱,她仍得頂著烈日將做好的豆腐送到城西的客人府上,由於這客人是地方富紳,無論路途多難多遠,也得親送到府。然而,這日莊彩菱身子自早起便感不好,心裡極想歇息,無奈家中人手單薄,雙親又上了年紀,一旦她告休,便要少賺許多銀子,於是咬牙把持精神。

  身體既有不適,又遭烈日狠曬,莊彩菱走不到一半路程,雙眼開始迷離,腦子開始昏昏沉沉,想要移步半分,只覺腳繫鐵鍊,難以走動。此時後方馬蹄聲急響,莊彩菱想走到旁邊讓馬通過,誰知忽然一個踉蹌,不僅跌仆在地,滿擔的豆腐也碎成豆花,而且馭馬者停不住馬蹄,正當那馬要從仆女身上踩踏過去時,一旁的路人不是驚叫,就是張著口不知所措,卻有一人不知自哪裡竄出,那人單手就將仆女抱離。眾人見此無不鬆了口氣,繼續作著自個兒的事。

  那人之舉使莊彩菱心生感謝,想挺起身子致謝時,兩眼一黑便不知人事。那人見狀,遂問附近攤家是否有人熟識昏者家人,卻都無人知曉,他心想不能把人丟了不管,於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將昏者帶回雇主家中。由於此人當時是在一戶鹽商當打手,所以他只能把人帶到那裡去,所幸鹽商給他的待遇還不賴,他能有自己的寢室,不需與他人睡在一個通鋪,又那間寢室地處偏僻,因此他帶回昏者時並沒給太多人發現,唯一知道的就是與他同為打手的八拜之交。

  莊彩菱清醒之後發現自己置身在一個陌生的地方,她努力的回想自己為何會來到此地,然而記憶中並沒有太多印象,能夠勾起的僅有被人救起的畫面,後來就沒了意識。她看了看窗外只見日薄西山,心想該送去的豆腐沒了,如今又那麼晚沒回去,雙親定是既怒又憂,可是這裡陌生得緊,一時半刻也不知如何是好。莊彩菱心裡雖慌,卻不輕舉妄動,沒想出一個法子之前,寧願以靜待變,她因而等到了天黑,才想出房去探探此處是甚麼地方。就在她下了決心要走出房門,原本清明的腦子又晃了起來,身體也跟著搖蕩,還險些跌跤。她無奈的坐在板凳上,看著外面的夜色,肚子咕嚕咕嚕叫著,頭又昏沉,不禁泫然欲泣,但此時門板一開,一個虎背熊腰的漢子走入門,兩隻大手還端著托盤,托盤上還擱著一只青花瓷碗,碗中還帶調羹,一見女子看著自己,咧嘴喜道:「姑娘可終於醒啦!」

  莊彩菱看著此漢有種不知在哪看過的感覺,只是無法想起。漢子把托盤擺在桌上,捧起瓷碗,拿著調羹撥弄湯水,還用嘴不停吹著,然後坐在另條板凳,舀起一匙湯想餵女子,女子伸手想自漢子手中接過碗匙,漢子問:「可以嗎?」見女子點頭後就把碗匙交與。漢子道:「姑娘不必擔心,這裡是我睡覺的地方,平時少有人來打擾,只是早上見姑娘昏倒,又不知姑娘家住何處,事出緊急,不得已才將姑娘帶來這裡,還請姑娘見諒。」莊彩菱肚子頗餓,哪裡會管這湯有無鬼怪,便把碗裡的魚湯一匙匙舀入嘴中,耳裡則聽著漢子的話,心裡雖覺得此人不壞,倒還是有點疑慮,並無與之對話。漢子看她一會兒就將魚湯舀去一半,心裡歡喜,道:「看來大夫說得不錯,姑娘只是……只是……」莊彩菱瞧他欲語還休,一張粗曠臉龐還紅通通,便好奇的問:「只是甚麼?」他沉吟許久,才勉為其難的道:「大夫說姑娘只是……月事不順,又過度操勞才會昏倒,只要多休息就沒事了。」莊彩菱一聽便覺得此漢有趣,不由得輕笑一聲,放下空碗,道:「多謝壯士相救……」此時話者卻看見漢子的眼睛雙雙呆愣盯著自己,不禁喚道:「壯士,壯士,壯士!」直到第三聲才把他驚醒。莊彩菱見這漢子一會兒羞紅了臉,一會兒又犯呆,覺得十分有趣,臉上便不時掛著笑容。

  漢子瞧著少女的臉蛋遲遲無法置詞,時間一久不免尷尬,只好捧起碗來,立起身子,道:「姑娘好生歇息,等明兒我再送姑娘回家!」話一說完,漢子就要走人,莊彩菱心想不成,便發聲道:「壯士等等……」漢子聽見此聲,心中卻有些莫名喜悅,於是留住腳步,問道:「姑娘還有甚麼事?是一碗湯不夠嗎?不夠的話,我再拿些給妳?」莊彩菱搖搖頭,道:「能否請壯士現在就帶我回家?」漢子道:「姑娘身子才剛回復,現在天色又晚,如果姑娘家住的又遠,只怕一路勞頓,讓姑娘累壞可不好啦!」莊彩菱見這陌生人那麼替她著想,心裡十分受用,暗道:「打從懂事以來,父母為了養家餬口,每日睜眼就是燒茶賣茶,做豆腐賣豆腐,哪裡分得出心問我好不好,即使想問,卻也是力有未逮,而我看著他們辛勞的幹活,只為了多掙那一文錢,便想為他們多做一點,好讓他們輕鬆一點,因此從未想過自己……然而眼前這個人與我萍水相逢,卻……」漢子看少女久久不說話,眼眶還泛紅帶淚,急得他搔頭,忙安撫道:「別哭別哭,我帶妳回去就是,妳在這等我一下!」他說完話就衝了出去,沒多久就駕著一匹馬回來,對少女道:「走吧!我帶妳回去……」漢子就拉著少女上馬,揮鞭踏往遠方。

  莊彩菱想起這段回憶,心裡總是甜蜜,暗道:「那時我倆的背影看起來不知會是怎麼樣?那時我也沒想到騎上他的馬之後,就再也下不了他的馬……」莊彩菱從坐位起身,走到外面,頂著冷風,看著霏霏細雨中,韓仝持傘遮住關文河的頭頂,好讓小兒點燃火線。那一點火光觸發火線,焰星急速吞噬引線,引線瞬滅,一彈火球奔向天篷,綻開剎那花火,花火之下有小童歡欣笑聲,卻也有朦朧眼婆娑,莊彩菱瞇著眼看向天空,思緒回到那一夜……漢子騎著馬按照身後少女的指示,一路急馳於成都大道,奔了約莫兩刻多,少女忽然尖叫一聲,漢子忙勒馬,回頭問:「怎麼了?」少女沒有回應,只兩隻眼睛看著前方,急急爬下馬來,兀自喊著爹娘,就衝向燃著火光遠處。漢子心裡叫道:「這可糟了!」於是重新策馬奔馳,來到少女身旁便又一手把她拉上馬,對她說道:「馬上就到,別急,抓緊了。」少女「嗯」的一聲,抓著漢子的腰帶,緊盯著那沖天火光,心裡禱唸:「千萬別是我家呀!」

  但是,當他們一抵達火燒處,莊彩菱就哭叫出來,下馬之後如同瘋狂一般,要衝入火場,漢子見狀立刻拉住她,她便極力想掙脫漢子的手,可是卻不能辦到,因而急道:「你放開我,我要進去找我爹娘……」此時圍觀人群有個老頭發現莊彩菱,走了過來,哀戚的道:「彩菱哪,妳是去哪了啊,妳爹娘這時還在裡面哪!」莊彩菱聽了,險些暈倒,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要衝入火場,漢子哪能容她涉險,隨即拉住她,囑咐那老頭看好女子,自己就衝入火場。進入火焰四竄的屋子,漢子就飛快的在屋內各處穿梭,撲空兩個地方後,終於在廚房找到兩老,可是他們早已被黑煙嗆昏,而且還被壓在斷樑之下,一動也不動,從此來看,不是昏了,就是沒了命。如今火勢猛烈,縱使漢子有天公之膽,遭遇此境依舊有點膽寒,他走向二老探探他們的脈搏,發現兩人早已斃命。他與他們沒有任何干係,大可放著他們任火吞噬,但他沒這麼作,反是一腳踢開壓在他們身上的樑木,兩隻臂膀各夾起一人,踏步往外逃命,在快要抵達出口時,一根柱子向他傾壓過來,他毫不在意,只管往外走,那柱子就紮實的打在左肩,他把牙一咬衝出火場。

  圍觀眾人看漢子拖著兩人出來無不拍手叫好,稱讚他英勇非常,甚至有人把他神化,莊彩菱見此更是開心,喜孜孜的走過去,卻見他一臉沉重,更說道:「姑娘抱歉,當我發現妳爹娘時,他們就已經……沒了……」莊彩菱一聽,眼中淚湧,雙腳跪下,雙手撫著雙親蒼老容顏,嚎啕大哭:「爹……娘……」眾人聞之,誰能不悲不哀,漢子瞧少女哭得斷腸欲死,一時心動,將世俗道理盡拋腦後,把莊彩菱抱在懷裡,任她哭濕自己的衣襟……莊彩菱抹去眼中的淚,看見關文河又放了一朵花火,心裡想道:「那時若沒有你,我怕自己是支持不住了,若沒有你,我怎麼可能度過那段痛苦的日子。」

  放完煙火的關文河發現母親正在屋簷下看自己,便高興的跑了過去,道:「娘,妳有看到嗎?剛剛那發煙火好大好漂亮啊!」莊彩菱笑著點頭,又聽兒道:「可惜爹不在,不能給他看……」莊彩菱蹲下身子,道:「等你爹回來再給他看,他也是會很高興的。」這時韓仝收傘走來,道:「等你爹回來,韓叔叔再教你放一種大煙火,讓你爹驚喜驚喜。」關文河道:「韓叔叔可不要騙小孩子唷,騙小孩的大人最要不得了!」莊彩菱輕輕推了兒子,道:「不能對長輩無禮!」韓仝笑道:「嫂子沒關係,大過年嘛,開心就好!」關文河趁機轉話道:「沒雨了,我要繼續放煙火!」說完,就跑到外頭玩去。

  莊彩菱對韓仝道:「你看看這孩子沒大沒小的,都是被你跟你大哥寵出來的。」韓仝笑道:「孩子不拿來寵,難道是生來打的嗎?嫂子,妳放一百二十個心,文河身上有我大哥的血,寵不壞的!」莊彩菱笑笑,道:「你就跟你大哥同個鼻孔出氣,別人家的手足還未必這樣呢!」韓仝朗笑道:「那是當然,我跟大哥可是歃血結義,這份關係自是不凡,再說了我年輕時總愛惹是生非,要不是遇見大哥,我恐怕不知死在哪個街頭了。」莊彩菱道:「我何嘗不是呢?那時一把無名火把我家燒了,孤零零的我如不是你大哥相助,不僅我得流落街頭,連安葬雙親的錢都不能籌出,所幸你大哥義氣相挺,不但散盡大半積蓄替我理了雙親的後事,還帶我進洪府裡當丫鬟,使我有個棲身之所……」莊言至此,卻見韓仝笑得詭異,不禁奇問:「叔叔笑甚麼?」韓仝忍悛道:「抱歉抱歉……我是想到大哥當時為了嫂子的事可說是茶飯不思,夜晚難寢,常常沒來由的把我從被窩挖起來陪他喝酒,讓我忍著睡意聽他說些痴話,那時我還以為他中邪了,直到你進了洪府,我才知道我那野牛般的大哥被嫂子給栓鼻了!哈哈……」莊彩菱輕輕一笑,道:「你大哥是個不懂說話的漢子,卻有一顆體察人意的心,話不多說,總以行動表達他內心情感,除了他對我種種恩情,真正令我動心,願意付以一生真情的一點,就是他的情義內斂,真誠實意了吧!」韓仝抱胸道:「但是,如果大哥沒有妳,他恐怕永遠只是一頭野牛,無法變成雄鷹翱翔於天了。」

  莊彩菱聽了此言,腦海又不自覺的浮上舊日情景……那個時候的莊彩菱年方二十,剛與關長生結褵約一個多月,兩夫妻平日恩愛,鮮少有過爭執,即使有任何口角,或是意見不合,關長生總想自己大她一輪,又想自己身為男子漢,又因不捨得對她厲聲以待,每每發生吵嘴,讓步的必定是關長生,因此洪府內其他與之交好的都消遣他懼內,只是他從不引以為意。莊彩菱也心知他是不捨得對自己大聲說話,故每次快吵起來時,他便把態度放軟,這架自然也沒法吵起了。莊彩菱對此感到相當窩心,每當聽到有人說丈夫懼內,她總跳出來予以辯白,說道:「我當家的是太疼我了,不捨得罵我,可不是懼內啊!」別人聽了這話無不莞爾。

  時間又過了三個月後,莊彩菱懷上了孩子,也在此時她開始覺得關長生不應該老待在洪府當一個打手,不思謀更好的事業,只是這件事她都放在心中,沒有真正說出來過,原因是洪府待他們一家子實在不可挑剔,不僅供住供吃,還給他們許多金銀,這樣的待遇任誰也不願輕易拋棄,但在她的內心不覺得這是長久之計。某日晚上,關長生到了子時將盡才回來,一進門,莊彩菱見丈夫滿身是傷,形容狼狽,忙問:「當家的,你這是怎麼回事呀?」關長生嘆道:「今晚老爺與幾個鹽工商量工資是否調整時,一個意見不合,那幾個領頭便抄傢伙要殺老爺,更可惡的是那幫人還找了黑幫助拳,我與韓仝真是九死一生,差點保不了老爺,還險些送了命,若不是剛好知府老爺經過,居中協調,才免了這場禍事……」莊彩菱聽了這些,心臟是砰砰跳,好一會兒才平定下來,原想藉此機會跟他提離開洪府之事,但看在他神形憔悴,遂不願開口,留待日後再說,只是經過此事,更堅定離府之意。

  自從關長生差點遭逢死劫後,莊彩菱只要看丈夫又得跟老爺出門,心中便好似吊了十五個水桶,整日都不得安心。有日關長生跟著老爺出門視察生意,莊彩菱掛著一張憂容到後院散步,剛好遇見因傷休息的韓仝,韓仝看見嫂子一臉憂愁,上前問道:「嫂子怎麼了?一臉不開心的?」莊彩菱道:「還不都為了你大哥哪!」韓仝疑道:「我大哥怎麼了?」莊彩菱見他問起,忽然靈機一動,遂問道:「你這傷是為誰而傷?」韓仝道:「替老爺挨刀子!」莊彩菱又問:「這一刀值多少?」韓仝嘿的一聲,道:「這哪能計算多少啊,嫂子真愛說笑。」莊彩菱笑道:「哪裡不能計算,你月俸也不過五兩銀,你大哥多你三兩,你身上大概四刀,一刀看來是一兩多,但一個月豈只挨這麼四刀?而你大哥身上就更不用說了……」韓仝摩著下巴細細想著嫂子的話,這時對方又道:「哪日說不準碰上喪星,好的話一死百了,壞的話成了殘廢,老爺縱然善心,豈能照顧你下半生?」韓仝聞言登時一懍,問道:「嫂子有甚麼打算?」莊彩菱見韓仝已被說動,便道:「既然都要挨刀子,就要挨得值,即使有個萬一也能無後顧之憂,你大哥長年跟著老爺東奔西跑,積下來的人脈可想而知,又年年大江南北四處跑,要說整個神州的路都被他給走遍了,也沒甚麼不可,而且你倆個個精悍,要想從你們手上取物,一般土匪是不能辦到,所以我希望你與你大哥能出洪府,咱們自己開鏢局,自己幹!」韓仝問道:「嫂子跟大哥說了嗎?」莊彩菱搖搖頭,道:「還在找機會跟他說呢!」韓仝道:「我一切聽大哥的,大哥說甚麼,我做甚麼,請嫂子先跟大哥商議商議吧!」話說完,韓仝便兀自去了。莊彩菱對此不覺失望,心想:「當家的不枉與他結拜,此人是個重義氣的漢子!嗯,我得及早與當家的說明此事。」

  幾天之後的晴朗夜晚,關長生陪著妻子在後院閒走,走了一段時間,發現妻子雙眉微蹙,臉色略帶心事,便停下步跋,探問其中的原故。莊彩菱心裡極想說出那事,卻想到丈夫與老爺情同父子,要他離開洪府,定是難如登天,因此兩種思緒相互折衝,使人久久不能開口。關長生見妻子欲言又止,便道:「娘子有甚麼不好開口的,咱們雖結婚不久,卻已有多年情誼,彼此相識亦深,還有甚麼話是妳我不能相商的,說吧!」莊彩菱聞言,心想:「當家的說的沒錯,夫妻間還有甚麼事不能商量的,如不的話,還算夫妻嗎?」於是莊彩菱就將心裡所想的全數說了出來。關長生聽完,一改常態,立刻扳起臉,厲聲道:「不行!這事不要再提,我絕不答應!」這是莊彩菱第一次看見丈夫如此嚴厲的對己說話,忽然間措手不及,愣在那裡。關長生也發覺自己的聲音大了些,心中不禁懊悔,只是對於妻子所言,實在不能接受,即使有些愧疚,也不願在此事低頭。兩人沉默一陣後,關長生遂道:「夜風冷了,回家吧!」

  接下來那幾天只要莊彩菱提起離府一詞,關長生為免做出不願之事,總是冷淡的走到別處,不想多說甚麼,不想多聽甚麼,就算是為了自己好,也不想接受任何有關離府的字詞。面對丈夫的沉默,莊彩菱也曾自問這麼堅持是否有道理,無論是當老爺的打手,還是當鏢師,都免不了在刀尖上度日,既然同樣是以命討生活,不開鏢局的日子看來是簡單的多,不用操心有無生意,只要在這裡做做女紅,好好把孩子生下來,甚麼都不需憂慮,唯獨得去廟裡祈求菩薩保佑丈夫一切平安。可是這樣看似穩定的日子真能長久嗎?莊彩菱的心裡比誰都更不確定,暗忖道:「人跟人之間的感情是難以預料的,即使現在當家的有多麼疼惜我,未必明日不會翻臉以對,至親尚且如此,又何況是建立在雇傭關係的情誼,就算情同父子,那又如何?今日當家的尚值壯年,離開洪府還能創一番天地,倘若過了盛年才被冷落,要有甚麼前途,可難上加難,更別說遇上災星,落個殘缺不全,到時就真的無語問天了。去到外面自己幹,雖然得冒許多風險,那些風險甚至會讓人陷於絕地,比起待在洪府仰仗老爺鼻息,要能夠自由多了,而且若幹出個名堂,所得到的東西絕非言語可擬!」又道:「一定得讓當家的點頭才行,只是要用甚麼方法呢?」

  隔日莊彩菱拿著做好的女紅去給夫人時,看見韓仝雙手交叉抱胸,對前面兩個鼻青臉腫的手下言道:「這次你倆為了女人大打出手,犯了老爺的忌諱,我想替你們求情,也無能為力,這些盤纏你們對分,去找新的出路吧!」那兩人臉色難看的收下盤纏,向韓仝鞠個躬後,各自離開洪府。莊彩菱見兩人出去,才走近韓仝,問道:「他們也不過打架,為何得趕出去呀?」韓仝道:「同處一個屋簷下難免出現衝突,打架置氣也是平常的,再說這些人都是血氣方剛,哪有可能不發生相互搏鬥的事,只是老爺有條規矩就是府中上下不可打架,一旦觸犯,管你資歷多深,一概趕出洪府!他們因為一個女人,爭風吃醋,結果就被趕了。」莊彩菱聽得這條規矩,心中很是歡喜,暗想:「當家的既然不肯答應,就只能出此下策,不過這也得有人配合才行……」韓仝瞧嫂子久久不語,心想自己還有事在身,便向她施禮後就要走開,此時她突然道:「叔叔事情了後來找我一下,有事與你商量。」韓仝點頭答應。

  韓仝依約來找莊彩菱,莊彩菱見他來也不拐彎抹角,又提起離開洪府一事。韓仝道:「大哥不走,我也沒啥好說的!嫂子若無他事,我走了。」莊彩菱見此,冷哼一聲,道:「你這算甚麼狗屁兄弟!」韓仝聞言,登時一愣,看著眼前的話者半晌說不話來。莊彩菱拍桌起身,道:「當家的有你這兄弟還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韓仝越聽,心裡越是不爽,禮讓對方是嫂子,強忍怒氣,道:「嫂子何出此言?我哪裡對不住大哥,請妳明講。」莊彩菱道:「好,你要我講我就講給你聽!」她重回座位,拍桌就問:「你能否保證老爺對你大哥的態度能永遠不變嗎?」韓仝一聽,道:「這……」莊彩菱又追問:「你大哥哪日落得不幸,弄成了殘廢,你能保證老爺養他終老?還是你能保證你大哥一生無事?別忘了,前些時候我差點就得守寡!」韓仝沉默,臉色更加鐵青,此時莊彩菱趁勢再道:「你也許會想這些干你屁事,但你作為兄弟的,明知待在洪府只有『更差』,或者『不變』的日子時,卻不勸你大哥追求『更好』的機會,使你大哥放棄大好前程,庸碌的過完這輩子,你這作兄弟的不是狗屁是甚麼?古有云:『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你放任你大哥死於安樂,不就像朝廷上那些佞臣,只有隨上意,而無勸君心,你說這是對的嗎?」韓仝言聽至此,心中極為震盪,暗想:「嫂子這番話可真讓我心驚肉跳,我大哥確實是個能幹大事業的漢子,在這當打手實在委屈了,我卻從不勸大哥,嗐,我這是啥狗屁兄弟,差點害了大哥啊!」於是他把頭一點,道:「嫂子說吧!我該怎麼作,才能說動大哥?」莊彩菱心中一喜,便將方法告訴韓仝。

  當晚關長生回來,又聽妻子再提離府之事,心裡好生不快,卻捨不得責罵半句,只好去找韓仝喝酒,順帶一吐苦水。兩人連乾了一罈酒後,話語漸多,關長生無奈的道:「你嫂子不知怎麼回事,老要我離開洪府,她豈不知老爺與我情同父子,我出身貧苦,很早就沒了爹娘,一個人過著叫化子般的日子,如不是老爺青眼,收留我之外,還讓我讀書識字、修練功夫,我豈有這等成就,真不知她幹嘛要我離府!」韓仝心想機會來了,不能錯過,但要開口,又不免躊躇,琢磨了一陣,權衡輕重後,還是放膽的道:「這女人八成是個忘恩負義的賤人……」這話甫一說出,就見關長生面容不善,厲聲道:「你說啥?再說一次!」韓仝吃了秤砣鐵了心,把一碗酒乾掉後,道:「我說這女人八成是個忘恩負義的賤人!」關長生怒眉倒豎,拍桌厲道:「幹嘛罵你嫂子?」韓仝道:「幹嘛不罵?這賤貨明知老爺對你恩重如山,還要你離府去開鏢局,這不是陷你於不義嗎?這種婊子休了也好!」這『好』字才剛說完,就聽有虎聲說道:「我不許你罵我妻子!再罵別怪我不顧兄弟情義!」韓仝哼道:「你不讓我罵,我偏要罵,這婊子……」這話到一半,關長生無法忍受,一怒之下,揮出重拳,韓仝為達使命,咬牙直受拳勢,來勢甚猛,馬上頭昏倒地……莊彩菱自回憶中清醒,看見又一發煙火被兒子放上天空,便對韓仝說道:「真要說能使當家的翱翔於天的關鍵,你受的那一拳也是功不可沒啊!」韓仝摸著自己的左臉,笑道:「當時大哥那拳還好沒用全力,要不我早掛了,哪能看到現在這榮景。」又道:「更想不到的是那時老爺趕我們三人出去後,還處處照顧大哥的鏢局,他們的感情還真的深厚,我想要不是老爺有後,說不準那洪家的基業都會交給大哥呢!」莊彩菱點頭,道:「當家的離開洪府開了鏢局,如不是老爺將鹽全託給咱們押運,使雄鷹的名號逐漸打開,咱鏢局怎能在開業一年後就立足腳跟,到現在已成了巴蜀第一的鏢局,這一切都得感念老爺的幫助。」

  此時莊彩菱看見兒子把手邊的煙火全放完後,揉著眼睛走了過來,道:「娘,我睏了,怎麼辦?」莊彩菱不解的道:「睏了怎麼辦?」又道:「睏了就睡覺呀,還能怎麼辦!」關文河皺眉撇嘴,道:「前些天我與小清姐姐去街上買東西時,有個乞丐爺爺跟我說了守歲的故事,說除夕夜晚不能睡覺,要為父母守歲,這樣父母就能長年百歲,不信妳問小清姐姐!」莊彩菱看了丫鬟小清一眼,彼此都笑了,然後說道:「守歲是好事,可是你身子不好,如因此病倒了,讓爹娘操心,就是不乖,這樣即使我跟爹都長命百歲,都不會開心的,那你要守歲讓娘操心,還是乖乖就寢當個好孩子?」韓仝補道:「我平生最不喜歡不乖的孩子,如果你不乖,以後別喊我叔叔!」關文河嚇得忙道:「我乖乖去睡覺當好孩子,娘別生氣,韓仝叔叔別不理我!」話一落下,就找小清帶自己去睡覺。

  小清帶關文河離去後,莊彩菱便道:「現在也不早了,叔叔讓各位兄弟早些歇息吧!我先回房了。」韓仝別了嫂子,心想今夜除夕,讓兄弟可以輕鬆輕鬆,遂發令減了守夜的人手與夜巡的班次,打算自己徹夜不眠,換取他們與家人相處的時間。一切安排妥當,休息的人休息去了,夜巡的人夜巡去了,韓仝兀自帶了一壺濃茶回到位在大門旁的房間,邊發愣,邊注意四周的變化,一直到了四更鼓響,眼皮便忍不住重了起來,開始打盹,卻不知大門外聚集了凶神惡煞。

 

  雄鷹鏢局之外,楚青漢與甘氏三煞連同找來的四十個鬼斧幫舊部聚集於大門之前。楚青漢對甘氏三煞道:「咱們就按那天所計畫的那樣,除了大門以外的七個門各分五個人看守,只要有人敢衝出,就殺了!但為了避免他們全力衝撞一門,負責攻正門的我們必須削減裡面的大半主力,等到大勢傾向我們的時候,就立刻放煙火通知各門人手一同殺入。另外若可以,能不殺而可降伏其人,就不殺,但,不包括韓仝!還有……」甘大嘴不耐話者多言,便斷話道:「還有綁了關長生的妻兒以誘殺關長生!這你都講了幾遍了,聽到我耳朵都長繭了,咱們快點殺進門,免得天亮幹不了!」楚青漢見眾人殺氣騰騰,不好再多說甚麼,於是請甘老大發令。甘老大一聲令下,三十五人各領令而去。

  楚青漢道:「我去敲門,韓仝大概會出來開門,那時你們埋伏大門左右,一見人出來,就大膽揮刀!」甘老大笑道:「用不著這麼費事……」他向後招個矮子過來,說道:「他叫烏隙,是個吹箭高手,待會若有人出來,看他本領就可,用不著埋伏!」楚青漢見烏隙一臉傷疤,眼神銳利,便向他施禮道:「待會就有勞烏兄了!」烏隙笑道:「好說好說!」語畢,烏隙兀自走到一棵樹下,準備妥當後就點點頭,向楚青漢示意可以行事。楚青漢不再遲疑,走向雄鷹鏢局的大門,舉起右手,心想:「上次來此,遭受莫大屈辱,此次定要加倍奉還!關長生哪關長生,所幸你不與我為友,否則我還真不知該如何下手,甚至不知是否該放過韓仝這混帳東西,現在這些煩惱都免了,哼!」思緒一止,立馬拍響門板,並且大喊:「有人在嗎!」

  門響幾聲之後,裡面便有人罵道:「格老子的,誰半夜敲門,真該死的!」罵後不久,大門微微開啟一縫,楚青漢還未看清那人是誰,耳邊就有一絲迅風刷過,剎那間開門者僵直不動,用盡最後一點力氣喊出一聲:「啊!」隨即倒地。楚青漢看此人不是韓仝,暗覺可惜,但此刻已無時間多想這事,方才那人臨死一喊,必定驚動他人來看,於是推開大門,並且向後招手,其餘八人紛紛闖入,一場血戰就此揭幕。

 

( 創作武俠奇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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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4/12 02:42
莊采菱是因為有關長生才能在喪親之痛撐下來的,而不是關長河吧?

還有采菱勸韓仝的話⋯⋯嗯,真令我別有感觸(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