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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年回憶裡的太玄宮
2011/06/13 14:27:21瀏覽466|回應0|推薦10
  太玄宮迄今已是第二十個年頭,從第一根地基在我家前面空地打下,對它的執念即使經歷兩次移宮的搬遷,仍不曾減弱過,它帶給我的不僅是一段鮮豔的童年,現在更是予我對父親最深刻的懷念。
 民國七十九,父親依照神明的指示在自家門前的空地上建立了太玄宮。那時我虛歲六歲,看著怪手將地面使勁的砸碎,埋入一根根的鋼筋,漸漸的建築起一間鐵皮屋,太玄宮就這麼成立了。啟宮大典的當天早上,來了許多不認識的人,宮門兩旁堆放著一盆盆祝賀花籃,分別來自台灣各地。典禮開始時,父親與建宮的六位元老和禮生,各自穿上俗稱寶衣的黃色長袍,黃袍上有著類似旗袍的布鈕,自左腋起,至右腰終,顆數不一。所有的東西都準備妥當,身為宮中主持的父親捧香到外面迎接從台北分靈過來的主祀神中壇元帥一尺六吋金身。乘載元帥金身的神轎,由四人抬著,這四位轎夫在我父親上前迎請後,突然慢慢搖起轎子,轎子在父親往回走進宮的時候,晃動的情形是逐漸的加劇,轎子一下前一下後,四名轎夫彷彿被神轎控制了一樣,被神轎拖著繞圈,眾人皆瞪大了眼看那群轎夫七葷八素的模樣。坐在塑膠三輪車上的我,聽見一旁的大人說什麼「元帥起駕真猛」等等的話,不足六歲的小孩完全不懂話中的意思,整顆心自然放在神轎上。四名轎夫折騰好久,神轎才終於向宮裡前進,執掌鐘鼓的禮生們開始鳴鼓捶鐘。
 元帥神像穩穩的安座在主案的中央,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俯視底下的人們,這群人的尖端是我的父親,他捧著三炷香,嘴裡默唸著什麼,沒有人知道。拿著一炷香坐在人群後面的三輪車的我,看見縷縷煙絲冉冉上流,案上的神像如同蒙了一層紗,讓人看得不甚清楚了。母親收走我的香交給禮生,要我到角落看父親辦事,別在人群走動的地方待著,免得遭人撞倒了。起先我待在樂捐箱旁看著父親閉了眼靜靜站立於最前案的前方中央,一會後他的身體慢慢搖動,接著動作變大,像是喝醉的人,旁人都說:「師父起駕!師父起駕!」禮生為師父穿上縫有補丁的黃袍,戴上同樣縫有補丁的元寶形帽子,又遞予葫蘆、羽毛扇,那時我常常分不清師父與父親的差別,天真的以為穿上了那件衣服就是師父,脫掉了就不是師父。
  我看著師父和周遭的人說得開心大笑,忍不住想聽他們在說什麼,就將三輪車靠近那一圈人,豈知甫一推近,便被沒有注意到我的大人後退撞倒在地,怕痛的我登時嚎啕大哭,原本說笑的一圈人,全沒了聲,注意力皆落到我身上,一位阿姨見我哭得不止,抱著我到家中的沙發上坐著,手心拍著我的胸膛,試圖安撫跌倒受驚的小兒。忙著弄菜請客的母親聽見哭聲暫擱下手邊的事來到客廳,便將安撫的工作接替過去,接手的她讓阿姨先回宮幫忙,不要為此耽誤宮事。母親安撫了一陣,小孩的心魂穩住了,由於我沒聽從母親的告誡,因此,她不讓我去宮裡,把我抱在坐在輪椅的大哥身旁的小椅子,與大哥下棋。
  大哥骨瘦如柴的雙腳,放在圓形的籐編矮椅,腳上又疊棋盤,棋盤上是擺好的兩支軍隊,兄弟倆猜完拳,旋即展開廝殺。一兵一卒往來之際,兄弟周圍聚集了人群,數對眼睛盯著楚漢間盛衰跌宕,時而嘆息,時而稱讚,有時更激動的想出口教棋。原本在外頭聊天的阿公看裡頭人多,進來發現兩兄弟在下棋,拿了張椅子坐到我的對面,等到廝殺了結,向兄弟倆提議改玩別的,兩人心知阿公手癢難耐,沒有多說什麼就將象棋翻面玩象棋自摸。遊戲開始前祖孫三人立訂胡牌形式對應的金額,全都議定好了,才下手抓牌進行遊戲。一旁的大人看得有趣,有人插進一腳,形成完整四人一桌,有些不能入桌的人,有的是用插花,有的則對剛入桌的第四人喝倒采,要他快點輸光,換人替補,每每聽見這樣的話,無不引來哄堂大笑。象棋自摸輸贏的金額大都在百元以下,對小孩或許是多了些,但是大人們完全不以為意,即使贏光小孩的錢,最後也都會平分給兄弟倆,然後堆著笑到宮裡請求師父指點迷津。
  太玄宮初期每逢農曆單數日,濟公師父都會降駕為信徒消災解惑。往往到了那天,宮裡總會來了不少的人,包括固定來此服務的禮生、問事的信徒等等。單數日晚上大約七點過後,宮裡便紛紛來了人,由於那時房地產熱絡,從事水泥幫浦車司機的父親,返家的時間大多落在八點到九點之間,因此來早的人,不是聊天,就是與祖孫三人小賭一番。有時父親回來辦事了,賭局依舊不輟,一直到十點左右才肯罷休。到了除夕夜人潮更盛,賭局更直至子夜,人們的笑聲更是響破天地,好不快樂。
  與大人們賭錢雖然可以得到較多零用錢,有多點零用錢就能買流行的遊戲卡帶,尚小的我卻是在父親辦事時,央求母親帶我到宮裡,而母親還為這添購一台輪椅,方便我活動。自父親正式開宮辦事,到了奇數日,在宮裡吊掛時鐘的下方通常能看見我坐在輪椅,雙眼圓睜睜注視圍著師父的人團。照理說,大人們忙著解決自己的事,我一個不上六歲的小孩獨自於一旁看他們辦事,應該是一件不有趣,甚至是無聊的事,而我卻興致勃勃的欣賞那辦事景象。一段時間過去,自己也拿著用報紙摺成的濟公扇,與寶特瓶,模仿起濟公來,母親每見我那模樣,沒有不笑我像的,來宮裡的常客偶爾瞧見我模仿,常是忍悛不已,有時還會配合我假扮信徒要我為他解惑,好玩的小濟公自然是不吝賜教囉!這樣一搭一唱的情景,惹得旁人笑翻肚皮,眼淚奔騰,小濟公也是咧著嘴嘻嘻的笑。心底深信太玄宮會伴著他長大,自己會跟父親學習,等到父親放下宮柄退休,自己能繼任主持的擔子,誰知,十歲那年,一場颱風不僅掀走他家屋頂,更帶來興宮別離的前奏。
 十歲那年屋頂被颱風吹得不知去向,先是到鄰居家中暫住幾天,然後才又住到自宅後面的農舍。每天早上母親都會把兩兄弟推到宮門前待著,只要不是下雨天,兩兄弟一天的生活幾乎都在那裡度過。晚上時大人們在宮外插科打諢,嬉笑怒罵,小孩子有的在空地追趕跑跳,有的看著夏日夜空的星星,有的則間坐在大人之中,聽他們說話,即使聽不懂也覺得有趣。一群人聚在宮前的空地談笑閒聊,讓彼此感情更深更濃,然而這歡樂的景象在十歲的我的內心成了絕響。
 重建屋頂期間,地主向宮裡委員表示要收回地權,換言之,太玄宮不是搬遷他處,就是關門大吉,我們定是選擇前者。得知移宮的決議後,我完全沒辦法接受,那種感覺就像是要與親愛的家人分離,覺得既憤怒又悲傷,憤怒的是為什麼要逼我們移宮,當初父親在建宮之前是取得地主的同意,應是兩情相悅的事,如今卻翻臉不認人,表示不移宮就要控告侵占;悲傷的是我的童年大半花在太玄宮,一旦太玄宮走了,已經習慣熱鬧的我,習慣每次父親辦事在旁觀摩的我,是否還能一如往常的生活。不過世事難料,有誰能預知。還小的我不明白大人們的心思,更不懂他們為何能如此坦然,我只知道移宮之後會有一段長路要走,恰巧那年有了所謂在家教育的服務,移宮的愁思漸漸被課業沖淡,唯一留存的是無限的離傷,那是我何年何月才能再看父親辦事的模樣、何年何月才能重拾與眾人嘻笑的傷愁——可惜永遠都看不到了。
 太玄宮搬離我家前面後,到了夜晚不再熱鬧了,加上我開始接受教育,變得需要為分數而活,家中的象棋也束之高閣了,從此祖孫三人不再圍圈廝殺,下工的父親用完晚餐、洗完澡,就得趕到宮裡辦事,原本少有機會說話的父子,因此更為疏遠了。到了過年,鑼鼓喧天、砲聲隆隆的景象,換成了兩、三個小孩放著獨響於天的沖天炮。冬夜變得更黑更冷,夏夜星空下已是無人的夜。
離開宮數年,母親為了讓小五下的我去學校上課,買了一部電動輪椅。行動範圍擴大的我,便央求母親帶我到當時位於廣興的太玄宮。移宮之後的再次進宮,發現宮不再像以前那樣熱鬧,問了父親方知現在來問事的人不似過去那麼多,原本奇數日濟世的規定,改成有人來問事就開壇,至於信眾減少的原因,似乎是受到現代科學觀念進步與經濟逐漸衰退的影響,使得人們對宮廟的需求性流於一種表面,但,最主要的原因仍是時下許多神棍藉此斂財,讓民眾對民間信仰失去信心。
  看見今非昔比的宮景,內心縱有萬千感慨,也喚不回那四年半的榮景。移宮所帶走的童年記憶,已經無法從宮裡找到了,這些彷彿浮光掠影般的情景,或許唯有在夢中,抑或是一瞬間的迷眩,才得以復見吧!升高二的暑假,太玄宮因內部委員不和,提供私人土地的委員為此收回土地,迫使太玄宮第二次遷移,最後落腳在淋灕坑的半山腳,以租賃的方式向地主使用土地建宮。搬到那裡後,人氣更趨冷清,若不是看在父親的面子,冷清的情形可能是令人唏噓。小孩不再拿濟公扇,改拿文筆,隨著張張試卷飛逝,他已到高三準備考大學。第二次移宮完一年多的時間,身為主持的父親忽然撒手人寰,母親無力擔負宮務,將管理權交給委員會,就情感方面來講,我與太玄宮已不再是一家人了,已不再是我最初熟悉的宮了。
  縱使現在我離開大學已有兩年了,太玄宮三個字不曾從我的記憶中消失,太玄宮無論離我多麼遙遠,仍是常在我心,宮伴我走過四年半的時間,讓僅能在半尺之地活動的小孩有個熱鬧的童年,而那段回憶總叫人回味再三。父親過世後,也唯有到宮裡,才能試著找回他辦事的身影。儘管有些畫面已是模糊不清,儘管已是別種風貌的太玄宮,但是太玄宮賦予我的意義卻永遠是清晰鮮明。
( 創作散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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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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