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三年－迷失歲月

一台南市立中學（民國四十二年至四十五年）一 

小學六年級，儘管白、吳兩位老師不辭辛勞，夜以繼日，免費幫我們補習，但是我們的根基畢竟較差，而且補習的時間也不夠長（因其間白老師曾應召入伍受訓兩個月），因此報考初中時不得不慎重考慮，選擇報考的學校。當時就讀初中及初級職業學校都須經入學考試，而且各校都是個別舉辦招生考試；此外，省立與市立中學，以及一般中學與職業學校的考試日期都錯開，以便大家有較多選擇及應試的機會。那時台南一中與台南二中初中部同─天舉行入學考試，白老師認為我們考上台南一中的機率不大，因此我們九個參加補習的同學都報考台南二中，結果正如白老師的預料，除了黃俊夫同學考上夜間部外，其餘八人都落榜，這是第一回合的戰果。第二回合是市立初中與縣立初中同─天考試，白老師根據我們的程度分成兩批，一批報考台南市立中學（簡稱市中），另一批報考台南縣立新豐中學（簡稱豐中），結果黃俊夫考上「市中」正取，我跟曾進發同學考上備取，洪聯名同學考上「豐中」。記憶中，我也另跟幾位同學報考私立長榮中學，結果是全軍覆沒。後來，我又跟王達德同學一起考上台南縣立新豐初級農業學校（簡稱新豐農校），而張國雄、方榮南、王裕祿及林憲男等四位同學，也考上了台南市私立南英商業學校（簡稱南英商職）。九個人終於全部考上公、私立初中及初職，雖然考取的學校不盡理想，但是已締造了日新國小空前的升學紀錄！

考上台南縣立新豐初級農校，並繳交制服費後不久，突然接到台南市立中學遞補錄取的入學通知，當時父親非常高興，立即騎著腳踏車帶著我，遠去台南縣歸仁鄉新豐農校，請求退還制服費，很幸運校方當即悉數退給，想是對這對鄉下父子遠道前去懇求的特別憐憫！後來我跟黃俊夫及曾進發三人就讀台南市立中學，洪聯名就讀新豐中學，王達德就讀新豐農校，張國雄及方榮南就讀南英商職，而王裕祿及林憲男二人放棄就讀南英商職，經補習一年後，分別考上台南市立中學及台南市立商業職業學校（簡稱台南商職）。洪聯名讀完新豐中學一年後，也轉學台南市中。每個人的命運際遇都不同，後來九個人所走的路也不一樣！洪聯名與曾進發初中畢業後，就進入社會工作，並已先後作古；王達德自新豐農校畢業，考入省立台南高級農業學校（簡稱台南農校），就讀一年後輟學從商；張國雄從南英商職高中部畢業後，也走入商場；方榮南從南英商職初中部畢業後，進入南門補習班，一年後考上省立台南師範學校，畢業後擔任小學老師，以迄退休；黃俊夫一路平順，市中畢業後考入台南二中，繼而考取海洋學院造船學系；王裕祿市中畢業後，也順利考入台南二中，後來考取國立師範大學生物系，畢業後擔任台南市金城國中教師，直至退休；林憲男自台南商職初、高中部畢業，經補習及自修一年後，考取國立台灣大學經濟學系，畢業後進入銀行工作，直至退休；至於我自己，則一路跌跌撞撞，起起落落！

母親常說我生長在清寒之家，但天生就有讀書的命，原因是上初中以後，每當註冊需錢時，父親總是有意外的收入。母親說的確實不假，記得就讀初中時，甚至後來就讀高中及大學，除了一、兩次向姑媽告債周轉外，每次註冊需要錢時，就有人找父親修墳造墓，而有意料不到的收入。在我就讀小學五年級時，父親向人借錢給大姊夫跟人合夥經營洗衣店，後來洗衣店因故倒閉結束，為了償還借貸，父親只好把那僅有的幾分旱田賣掉，中年轉行，靠者年輕時學得的粗淺手藝，重操起專門幫人造墳的泥水匠工作。起初，父親工作雖很認真，但因手藝尚欠熟練，又不善交際應酬，故承包工作不多，工作時有時無，收入雖較前務農稍好，但並不穩定。生長在那時代，又在那清寒的家庭，能夠上學識字已是相當僥倖，之後又能升讀中學及大學，更是三生有幸！不禁很早就使我認定，冥冥中確有主宰世人命運的神！

民國四十二年八月底辦好註冊，進入台南市中就讀，九月初開學上課。台南市立中學校址原在府前路，正對面就是當時的台南市政府（後來台南市政府搬到中正路，之後又搬去永華路二段六號現址，原在府前路的台南市政府舊址改設學校，即今日台南市立建興國民中學），民國四十二年暑假，台南市立中學與逢甲小學交換校址，由府前路搬到逢甲路（現改名西門路，後來台南市立中學改名為今日台南市立大成國民中學），而逢甲小學搬到府前路後，易名為忠義國小（其校門由府前路移到忠義路二段）。台南市立中學搬到逢甲路後，距離我家約僅一點五公里，因此初中三年，除了偶而借用別人的腳踏車外，都是走路上下學，無論陰晴、風雨或寒暑都未曾改變，通常上學時都先去黃俊夫同學家，而後跟他一起走去，下課後也經常一起回家，沿著馬路一邊踢著小石頭，一邊談天說地。事隔五十載，仍常有許多美好的回憶！

小壆畢業前夕，父親為了讓我有鞋可穿，以便進城參加初中入學考試，幫我買了有生以來的第一雙鞋子，淺咖啡色短筒的布鞋，當時確令我相當興奮感激，但是考取台南市中後，知道學校規定須穿黑鞋白襪後，則不禁轉喜為憂，因為當時的家境，想幫我另買黑色布鞋，確實有其困難。為了排除父母的困難，另為了符合學校的規定，我毅然磨了墨汁，把淺咖啡色的布鞋染成黑色，而獲得解決。不料，後來遇雨，鞋子泡水，墨汁褪色，黑鞋還原成深咖啡色，另墨汁往內滲透，把白襪染成黑襪，確令人哭笑不得！【註一】冬天來臨，學校規定一律改穿長褲，校方的體桖，不料又成父母的負擔與困擾！以當時我家的經濟來說，幫我買一件長褲並非絕不可能，但仍是很大負擔！在窮則變，變則通的情況下，父親終於幫我找到一件軍人汰舊的長褲，托人把褲管剪短，一件腰圍及褲管都極寬鬆的軍人汰舊長褲，套在我瘦小身上，是何等模樣應該不難想像，但是以當時的家境又能如何？是貧窮應有的悲哀嗎？

除了上述走路上學以及鞋子與長褲問題外，最困擾我的是午餐的便當。當時家境不佳，三餐都很簡單【註二】，加上家母不善烹飪，要在清晨替我做個便當確實不太容易，因為早餐大多喝稀飯，當時既無電鍋，又無瓦斯爐，起火另燒乾飯做便當，談何容易！既然未能帶便當，中午只好拿著少許零用錢，去福利社買碗麵或麵包隨便果腹，或偶而向同學借腳踏車騎著回家吃。午餐雖曾是困擾，但問題不大，經利用各種方式終尚能勉強解決，比起前內政部長許水德先生上初中時，因無便當可帶而只喝自來水，甚或餓肚子，我算是幸運多了。但是，當年看見有些同學每天吃著有滷肉有香腸、有雞腿有煎蛋，而且蒸得香噴噴的便當，確實忌妒又羨慕不已！

說實在，就讀小學及初中時，在家讀書的環境一直很差，下課回家既沒有書房，又沒有書桌，天尚未黑時，尚可勉強在大客廳的板凳上寫功課，晚上因僅大客廳裝有電燈，但想在那兒溫習功課書則很有困難，原因是一間老式的房子共住著三戶人家，三叔一家十口、四叔一家六口，以及我家七口，一共有二十多人，一到晚上大客廳常擠滿大人及小孩，喧鬧之聲不絕於耳，想專心做功課，根本就不可能！尤其是，上了初中以後，同年紀或較年長的，都因未升學而外出工作，另比我年幼的，因年齡差距與興趣差異又玩不來，當時可說既無讀書的伴侶，又無玩耍的伙伴！

上了初中後，除了沒有良好的讀書環境外，未專注功課的最大原因是，在不知不覺中迷上了「鴿子」【註四】！當時四叔的四子秋松堂弟養了幾隻鴿子，先是幫他建造鴿舍，後來幫他照料鴿子，接著幫忙訓練飛行，最後又協助參與鴿子飛行比賽。起初只是好玩參與，後來越陷越深，幾乎把課餘的時間都花在鴿子上，並隨著鴿子飛行路線，跑遍故鄉鹽埕社區的各個角落，也因而認識鄉里間很多長輩及後生，並知道鹽埕社區的地形地物！最後，甚至親自下海，夥同鄰居水土阿建造一間很大的鴿舍，並養了一窩鴿子，進而下課回家後，就常丟下書包跑去水土阿家，並鑽進鴿舍裏，或隨著鴿子飛行而跑遍鹽埕各角落！當時母親注意到我迷上鴿子，而且顯然已忽略了功課，曾一度大力勸阻，但是並未收回我已迷失的心！說實在，養鴿子確曾給我一段相當愉快的時光，但確實也耽誤了我的學業，更浪費了我三、四年的時光！

上了初中，接觸英文之後，我就喜歡上了它。初一的英文老師是謝仙子先生，他是台南縣佳里人，師大英文專科班畢業，長得高高瘦瘦的，罩上藍底白花的襯衫，頗有幾分的帥氣，他的英語發音相當標準，可惜咬音似乎稍嫌誇張，不過比起理化老師楊振的台灣國語，畢竟好聽多了！初二及初三的英文老師是許耀宗先生，淡江英專畢業，個子不高，體型健壯，額頭上方的頭髮很短，很像古代日本男人的髮型，他的英語發音很像日本人，可能是受日語的影響，也可能是日據時代跟日本老師學來的，反正當時懂英語的不多，不會有人故意去找碴，但是他的英文文法很不錯，顯然也是受日本人學英文，特別著重文法的影響。許耀宗老師後來轉任台南一中教師，再度成為我高一及高二的英文老師，初、高中共六年，被他教了三年，不可能不受影響！初三時我曾買一些英文課外讀物，如當時台北建國補習班名教師周宗達先生編寫的「英文動詞研究」、「英文冠詞」及「英文片語」等小冊子，以及後來選讀外文系，又偏愛英文文法，顯然是受他的影響！

代數與幾何兩科都是劉松光老師教的。劉松光老師東北人，長得高高瘦瘦的，當時像是未婚，同學給的綽號是「竹雞阿」（流氓之意），可能跟他衣著不講究，舉止較瀟灑有關。他教課方式非常靈活輕鬆，講話幽默風趣，喜歡找同學開玩笑，當時班上劉世民、陳光宇與王光宇三位同學【註三】，就是劉松光老師最常開玩笑的對象。小學六年中，我的算術成績還不錯，是前段班的，但是進入中學以後，代數與理化兩科成績一直不好，而且一直是我的夢魘，初二、初三年級的代數與幾何兩科都不及格，經補考及格後，才勉強畢了業。其實，我的天資雖不算太高，但也不算太差，經多年不斷檢討後發現，數理成績不佳的最大的癥結，應是用功不夠，缺少複習與演練！

父親為工作賺錢養家，母親為家事子女操勞，平日已夠忙了，根本就無暇過問我的功課；何況，父親只讀到小學二年級就輟學，母親又未曾上過學，他們對「上學」或「讀書」當然不盡瞭解！因此，他們所能做的就是提供學費，給我精神上的鼓勵，至於我是否用功，能否有成，則全靠自己的抉擇！在不知不覺中，在迷失方向情況下，在乏人提醒鞭策之下，初中三年很快就結束了，經過了補考，終於勉強畢業了，後來也傻呼呼地跟著同學報考台南高中聯考（當時是台南一中、二中及市中三校聯合招生），又報考台南師範學校，最後也報考台南高工，結果全都落榜【註五】，當時父親只說：「沒書讀了，只好找工去！」

【註一】民國四十二年台灣經濟仍很差，鄉下人的生活都很苦，個人能幸運升學，又有布鞋穿，已該謝天謝地了，怎敢有何怨言？但是跟么妹相比，生長在同一家庭，只是時間相差十五年，她就幸運多了。她生於民國四十四年，五十年入小學時，就有鞋子穿，而且是會發亮的低跟皮鞋！

【註二】當時生活相當清苦，三餐非常簡單，吃飽是唯一的要求。平時一個虱目魚頭或一小隻吳郭魚加些青菜，配上一，兩碗白飯，已算是相當豐盛了！只過年或過節時，才可能有豬肉或雞鴨肉或滷蛋吃！

【註三】：劉世民與王光宇兩位同學後來都有傑出的成就，劉世民同學曾任警政署副署長；王光宇同學擔任法務部調查局局長。

【註四】初中時養鴿子，迷失了幾年，但當年的興致迄今未減，一九七四年在西貢時，以及一九八○年在西雅圖時，都曾養了鴿子。現在對鴿子仍相當親切，只是因住公寓大廈而未便飼養。

【註五】全班同學投考高中的成績表現很好，當時考上台南一中的共有潘可傳、廖武男、趙世明、李隆吉、陳碧潭、王邦彥、許得茗、黃昭維、李英儒等九人；考上台南二中有許英昭；考上台南市中的有王光宇、劉世民、陳光宇、郭明川、郭金波、陳益明等六人、考上台南師範的有林崙勇；考上台南高工的有張宏光、李明道、宋弘次、姚正卿、郭俊男、鄭江山、徐武男等七人。

【註六】：民國四十五年畢業，至今已五十五年，記憶中的老師及同學分別如下：

老師：林龍飛（初一級任導師、博物）、賴榕祥（初二、初三級任導師，國文、歷史）、謝仙子（初一英文）、許耀宗（初二、初三英文）、劉松光（代數、幾何）、朱世衡（初二理化）、楊振（初二初三理化）。

同學：黃明山（新莊英仁醫院院長）、潘可傳（淡江大學化學系教授）、陳碧潭（建築師，台北市大安區敦化南路二段32號7樓-1, Tel:27078578）、王光宇（曾任法務部調查局局長）、劉世林（曾任警政署副署長）、張宏光（台南金城國中教師退休）、林崙勇（省立台南師範學校畢業，永福國小教師退休）、徐武男（擔任大林天元宮總幹事）、郭金波（成大土木系研究所）、許得茗（僑居美國、亞特蘭大台灣同鄉會）、廖武男（民國52年畢業於成大化工系，僑居美國）、李英儒（僑居美國）、趙世明、李隆吉、陳光宇、王邦彥、黃昭維、陳銀河、侯清山、莊博九、陳義隆、李明道、陳建夫、許英昭、宋弘次、姚正卿、歐清風、陶景仁、郭俊男、鄭江山、郭明川、陳益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