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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8/24 16:06:55瀏覽251|回應1|推薦4 | |
直到現在,我仍然不知道,胖虎當初為何會找我來擔任「告別式攝影師」的工作。 胖虎,其實是我系上的一位學長,他因為入學時體重破百,而被籃球隊的其他學長們取了這個戲謔的綽號。只不過,這位胖虎學長卻只有在籃球場上時,才會展現出他那猛虎般的爆發力;而在其他時候,他卻像個活潑又憨厚的跳跳虎,時不時就會出現在不同學長或學弟的房間裡,用串門子、聊八卦的方式,來表達他對每一位隊友的關心。而我,也是深受他照顧的學弟之一。還記得有一位專門寫球評的作家來訪問我對胖虎的觀感時,我是這麼跟他說的: 「像我這樣只顧自己好的人,永遠無法想像他到底偷偷為大家做了多少。」 因此,當這樣一位設身處地為他人著想的「胖虎」,有一天突然打電話找我幫忙時,我當然是義不容辭,一口答應了。但我沒有想到,他竟然是要找我來擔任──阿嬤告別式上的攝影師。 「我爸說不想讓太多人知道,只要找一個信得過的人來幫忙就好。」我記得他當時是這樣跟我說的。 到了告別式當天,我懷著戒慎恐懼的心情來到臺北殯儀館。那天下著綿綿細雨,天色灰暗,空氣潮溼。胖虎將我介紹給他的家人之後,他們便交給我一台頗有份量的Nikon單眼相機。 「告別式下午才開始,先帶你朋友去吃便當吧。」胖虎的爸爸和藹地說。 於是我便把相機掛在脖子上,跟在胖虎的後頭,領了便當,坐在禮儀公司的會客室裡,一邊吃飯,一邊等候。便當的菜色很豐富,但我卻想不起來自己吃了些什麼,只記得眼前滿是白菊、紙蓮花還有肅穆的佛像。所有人都是黑色的,而且一臉哀悽。 當儀式開始時,胖虎和他的親屬們都換上了黑色的喪袍、別上粗麻,而我也端起了胸前的相機,開始執行攝影的任務。我遠遠地站在會場的入口處,從相機的覘孔看出去,調整好焦距之後,一一按下快門,將莊嚴的靈堂、前來拈香的親友和胖虎一家人向阿嬤行三跪九叩之禮的模樣都拍了下來。整個家族,整個家族的哀傷與追思,我直到今天都還歷歷在目,尤其是胖虎的爸爸,前一刻還那麼平靜在處理喪禮雜務的他,此刻卻變成了一個稚幼的孩子,一個因為母親辭世而嚎啕大哭的孩子。他的悲傷是如此地強烈,要不是手中的相機及時提醒了我要按下快門,我恐怕會被那樣的悲傷所感染,而變得不知所措了吧。 在瞻仰遺容的儀式結束之後,告別式也告一段落了。原本鋪滿白菊、香絲繚繞的靈堂會逐一被拆除,白色的輓聯、淡黃色的座椅和紅色的地毯也會全數撤收,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寫到這裡,我忽然明白胖虎當年找我當攝影師的理由了:他需要一個不會被喪親的悲慟給擊潰的人,才能用最冷靜的目光,旁觀這一切,記錄這一切,切莫讓這一切在曲終人散之後也跟著船過水無痕;他們不想忘記這一天。而我,也不想忘記──他們真情流露的那一刻。 後來我聽說,胖虎的爸爸很喜歡我拍的照片。然而,我更想感謝他們願意給我這個機會,參加這場情深義重的告別式。 (全文刊載於聯合報家庭副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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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散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