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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06/28 21:44:19瀏覽147|回應0|推薦2 | |
在得知偉恩還活著的消息之後,秀慈的心中又羞愧又著急,她沒想到國防部寄來的那張訃聞,竟成了她背叛婚姻的起點。在目睹早上那則新聞片段後,秀慈一整天都在煩惱該如何處理眼前的情況,擺在她面前的只有兩條路:立刻返回台灣,繼續守著那個不知道還在不在的家,等待不知何時才能活著回來的偉恩,反覆承受那生死未卜的煎熬?還是她要狠下心接受神的安排,留在這相對安全許多的自由國度,在白璧德的守護下,和寬宏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直到戰爭結束的那一天? 單從現在的情況來看,秀慈和寬宏是幸福的,他們固然人生地不熟,加上語言不通、膚色不正確,但是他們是被愛的。在美國就讀小一的寬宏,很幸運地在白璧德的安排之下進了一所教會學校,一踏進校門就會看到大門的橫幅寫著: 「神是愛,愛人就是愛上帝。」 因此,在這間小學裡寬宏不會碰到基於他的膚色而來的赤裸裸的歧視,在他的班上,「愛與互助」就寫在班規的第一條,老師說話總是謙和而熱情,同學間也不以穿戴的品牌、遊戲的等級來衡量對方,而是以誰能更體貼幫助他人來贏得禮物和眾人的尊敬。寬宏在這裡學得很快,而他遠從台灣過來避難的經歷,更讓他成為了班上的偶像,當他在課堂上自我介紹說到他跟媽媽躲在塑膠桶裡才免於被鯊魚攻擊時,全班同學的眼中都閃著崇拜的光芒,紛紛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呼聲。也因為寬宏超齡的智慧和積極的學習態度,讓在家專心扮演主婦角色的秀慈每天都能透過他學到美國小學安排的各種新奇有趣又實用的課程。簡而言之,自從他們成為白璧德的妻子和兒子之後,每天的生活都很充實且充滿樂趣,秀慈甚至慢慢能明白人們常說的「美國夢」這個名詞真正的意義了,就是只要你有心,美國這塊土地會帶給你無限的可能。 因此,即便得知偉恩還活著的消息讓秀慈又驚又喜,但是若要為此放下好不容易慢慢走上正軌的新生活,再次回到那朝不保夕的動盪世界,秀慈真的提不起這個勇氣,於是在經過一個下午的長考後,秀慈做出了一個對寬宏、對她而言最好的決定──留在美國,直到台灣恢復安定的那一天為止。 白璧德則是從頭到尾都不知道偉恩還活著的消息,畢竟他在醫院的時間遠多於在家的時間,看病歷的時間也遠多於看電視的時間,因此當他值完白班回到家看到秀慈的一臉愁容時,還以為是移民局的人又來找麻煩?還是寬宏在學校發生甚麼事了? 「甚麼事也沒有,我只是有一點累。」秀慈故作輕鬆地說。 「我知道妳有心事,但我尊重妳不願意說出來的心情,只希望等妳調適好之後,可以跟我談談,不用自己辛苦承擔這一切。妳已經是我的妻子了,還記得嗎?」白璧德以他一貫的溫柔語調和體貼的微笑回應秀慈的隱瞞,這讓秀慈頓時覺得自己好過分,怎能對自己的救命恩人這般疏遠?她今天還能有選擇的餘地,可都是他的功勞啊。 「其實……」秀慈決定重新調整心情,向他說出心中真正的為難:「我今天看新聞的時候意外發現,我的老公還活著,他還在台灣奮戰,而我一直以為他已經陣亡了,畢竟國防部都寄訃聞來給我了,這種事怎麼能搞錯呢?沒想到……」 「原來是這樣,那現在的妳一定很為難……」白璧德的神情也變得嚴肅起來,但他依然保有一貫的紳士風度,主動詢問道:「妳希望……我幫助妳跟寬宏回台灣嗎?」 對於白璧德直率的提議,秀慈也頗感訝異,忍不住試探性地反問他: 「你難道不會捨不得我們嗎?即便我們相處的時間並不長?又或者是,你其實比較想回歸一個人寧靜自在的生活?」 「請別誤會,」白璧德笑著說:「我很感謝有你們的陪伴,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們可以一直這樣生活下去。但這只是我的希望,我不確定妳跟寬宏是怎麼想的,所以為了避免你們因為顧慮到我的感受,而不敢向我提出回國團聚的請求,那我對你們的愛就不是愛,而是束縛和佔有了。所以,我只是想讓妳知道,我會高興地接受妳提出的任何請求,只希望妳跟寬宏都能得到你們真正渴望的幸福,這樣我就心滿意足了。」 對於白璧德的體貼,秀慈真的是心服口服了。她原本還以為他只是想早點擺脫他們母子倆,沒想到他其實是用更大的愛來呵護他們。對於自己在被丈夫拋下之後,浪跡半個地球,居然能夠遇到這樣一位寬宏大度的男子,她何其有幸。甚至,在與白璧德相處的這段時間,他處處展現出的體貼與風度,還有他為寬宏精心的安排和真誠的對待,在在讓秀慈的心中油然生出愛的感覺。對,這已經是愛的感覺沒錯。為他做飯時,期待看見他吃得滿嘴的幸福表情和一聲讚美;在他剛踏出家門時,就開始期待他下班回家踏進家門的那一刻。他們從一開始被大勢所驅使的偶然邂逅,到現在已發展成自然而然的朝夕之愛。白璧德最初以神的大愛接納了她,而現在秀慈則是心甘情願的報以夫妻之情。如果不是白璧德主動提出這一選項,秀慈或許也沒想到──自己已不願再離開他了。 對於生逢亂世的秀慈來說,現在她只想好好守住近在眼前的幸福,不想再放手了。 心意已決的秀慈終於釋懷,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臉,重新打起精神,以一種幸福的神情告訴白璧德說: 「這件事情我已經決定了,也請你不要再放在心上。我跟寬宏希望可以繼續留在這裡過平靜的生活,未來的日子也請你多多指教。現在,又到了該把你餵飽的時候囉。」 看著秀慈起身走進廚房為自己做飯的身影,白璧德此刻也由衷地感覺到,自己是幸福的。 今晚,他們一家三口成為了真正的一家人,因為秀慈打從心底接受了白璧德是她的丈夫,而白璧德也從秀慈口中得知她和寬宏真正的意願,那寬宏自己呢?或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但秀慈並不打算告訴他爸爸還活著的消息,比起再次回到那提心吊膽的處境,秀慈寧可讓他在痛哭之後,重新擁抱新的人生,一個沒有偉恩的人生。 不過,秀慈依然持續在新聞上看見偉恩的近況,透過羅伯的鏡頭和簡潔扼要的訪談,她才知道自己手執教鞭的丈夫,不知何時已成為一名能流暢操作各式武器的游擊戰士,當羅伯問他: 「在這潮濕陰暗的叢林中日復一日跟永無止盡的敵人作戰,不會感到疲憊、想放棄嗎?」 偉恩的回答竟然是: 「比起切當年藏身的古巴熱帶雨林,台灣高海拔山區的針葉林簡直是天堂,我們不時還會發現我們的國寶山羌和台灣黑熊在營地附近覓食,偷翻我們的儲糧,為我們苦悶的游擊生涯帶來一點樂趣。而且,切當年上岸時只有12個人,都能成功推翻巴蒂斯塔獨裁政權,我們現在可是有全台灣的軍民同胞當靠山,我們一定可以贏得最後的勝利。」 秀慈獨自在家打理家務時,總能在上午或下午的冷門時段,看到這樣一則又一則羅伯在台灣不知名的山區對偉恩進行的專訪,鏡頭前的偉恩削瘦依舊,但是膚色卻黑了許多,而那藏在斯文鏡框後頭的雙眼,閃耀著秀慈過去不曾看見的自信與堅毅。秀慈知道,在那深山戰場上的歷練,已經將偉恩鍛鍊成一名和過去截然不同的漢子,他的談吐仍可見書生的氣息,但行動卻盡是軍人本色的俐落與果斷。 秀慈還看見:羅伯鏡頭下的偉恩,彷彿蛻變成多年前看過的電影《賽德克‧巴萊》中那些縱橫山林的原住民勇士,他和身旁其他同樣被戰場、原始山林磨練得黝黑又剛強的弟兄,一同在狹窄的隘口、陡峭的絕壁上阻擊搜山的敵軍,渴了就砍蓄水的藤蔓,餓了就捕肥美的野豬,累了就憑一點篝火便能在星月和林地間自在酣睡。當羅伯問起他們這些受現代戰爭訓練的國軍士兵,是如何懂得這些原住民族與山林共生的智慧時,偉恩的回答果然是: 「我過去服役時就知道部隊裡有很多原住民弟兄,當時只知道他們的體能都比我們好,而現在進入山區作戰後我才知道,他們一路傳承到今天的部落技能,是可以拯救弟兄們性命的,所以我才一邊向民眾募集生存物資,一邊找其他人利用作戰的空檔向他們學習請益,我們的縱隊才能逐步發展成一支來無影去無蹤又能自給自足的勁旅,在這過程中,最功不可沒的當然是我們的周士豪士官長啦!」 這時鏡頭順著偉恩手指方向,拍到了一位身材並不高大卻精瘦幹練的原住民弟兄,目測年齡約比偉恩大十歲,正張著靦腆的笑臉接受大家的掌聲。看著偉恩和這群弟兄擁抱、打鬧的樣子,她的心裡同感欣慰。雖然她已決定留在美國,但是她還能透過一個外國記者的鏡頭得知偉恩的現況,一同分享他的喜怒哀樂,這或許也是神的另一個巧妙的安排吧。 說到神的安排,還有另一件事值得一提,那就是某天寬宏放學回家後,突然問秀慈說: 「媽媽,我可以受洗嗎?」 「受洗?為什麼要受洗?」身在一個佛、道信仰相對興盛的台灣,受洗這件事對秀慈而言顯得陌生又遙遠。 「因為班上的同學都有受洗啊,有人還是一出生就洗了,只有我沒有。媽媽,我可以也受洗嗎?」 「可是……」秀慈面有難色地說:「媽媽對這件事沒有很了解,受洗之後你會怎麼樣嗎?」 「受洗之後我就是一個基督徒了啊,老師說我就會成為一個全新的人,過去的不好或是罪惡都會被洗淨,成為一個為神付出的新人。」寬宏眉飛色舞地說著,似乎對這件事充滿了期待。 「聽起來是不錯,可是成為一個基督徒……」秀慈對於這個新的身分,仍然懷有疑慮:「還是我們等叔叔回來再問看看他的意見,然後我們再來決定要不要讓你受洗,這樣好不好?」 於是,當晚下班回來的白璧德,一進門就受到寬宏熱情的歡迎。 「怎麼啦?甚麼事讓你這麼開心?」白璧德簡單洗完手、臉後,坐上餐桌問道。 「叔叔,請問我可以受洗嗎?」寬宏直截了當問道。 「受洗?」白璧德先是看了秀慈一眼,確定她的神情沒有明顯的同意或反對後,這才認真地看著寬宏反問道:「你為什麼想要受洗呢?」 「因為我想跟其他同學一樣,成為一個全新的人。」 「這個想法很好,受洗的確是洗去一個人過去因為遠離神而不慎犯下的罪過,但是寬宏你知道嗎?這並不代表從今以後你就是一個清白的人囉。」 「為什麼?我不是會成為一個全新的人嗎?」 「那是因為,耶穌用祂的寶血來贖我們的罪,所以我們就算受洗了,也不能忘記耶穌為我們殉死的罪,並且一生都要為了贖這個罪而犧牲奉獻,直到神悅納了我們的悔罪,接我們上天堂的那一天為止。所以當你選擇受洗成為一名基督徒,除了代表你已成為全新的人,也代表你不會再違背神的旨意犯下新的罪過,並且將每分每秒為神犧牲奉獻來贖我們曾經犯下的不可饒恕的罪。現在,你明白受洗這件事所代表的涵義了嗎?」 「我明白了,聽起來好辛苦喔。」寬宏眨著懵懂的雙眼,有些驚訝地說。 一旁的秀慈也聽明白了,對於受洗和成為基督徒這件事也有了全新的認識,對坐在面前侃侃而談的白璧德也萌生出更崇高的敬意,同時也對白璧德時時擺在書桌上的那本《聖經》開始感到好奇:究竟耶穌是如何為了我們而死? 「那你還想要受洗嗎?」白璧德誠懇地問道。 「我想!」寬宏斬釘截鐵地說:「這樣我就知道為什麼學校的老師和同學都對我這麼好,而且也喜歡我對他們好,原來是因為他們每天都很小心不要再犯錯,也在努力贖害死耶穌的罪,我想像他們一樣,認真活出一個神喜歡的自己,我也想要上天堂。」 聽著寬宏用童言童語說出近乎傳教士的語言,白璧德也感到很意外,秀慈更是驚訝不已。原來寬宏並不是有樣學樣,他是打從心底認同他身旁同學、老師的模樣,所以才想更深地融入他們,徹底成為他們的一份子。 「好吧,既然你已經下定決心了,我明天就跟牧師說,那秀慈也願意支持寬宏的決定嗎?」白璧德仍不忘徵詢秀慈的同意。 「聽起來不是壞事,只要寬宏不要學壞,我沒有意見。」 「可是這樣一來,你就要每個週末早上都陪寬宏和我上教會囉,身為一名基督徒,每週空出一段時間親近神、敬拜神,是非常重要的事喔。」 「既然寬宏都願意努力成為神喜愛的孩子,那我這個做媽媽的每週陪他去這一趟也是應該的,沒有問題。」秀慈露出一抹諒解的微笑。 如此一來,寬宏決定受洗這件事便在這個小家庭中取得共識,白璧德也確實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隔天一早就和學校的牧師接洽。一個月後,牧師評估寬宏確實已經明白受洗成為一名基督徒的使命與義務,遂在該週末的早上,在班上師生的見證下,由牧師手按寬宏的額頭,將他整個人沒入水中再浮出,象徵清水已洗淨他過去的罪過,從今以後他就是全新的人了,永遠活在神的愛和神的恩典裡,時時不忘履行神賦予的使命與義務。這聖潔的儀式,秀慈都在後方的座位上全程見證,看著寬宏在台上向她回以由衷喜悅的笑容,秀慈也同感光榮,手中那本向白璧德借來看的《聖經》也握得更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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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連載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