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醫院以後我並沒有去找喬叔，我躺在家裡睡覺，睡醒了就洗把臉抽根煙，然後又倒回床上睡覺。

我就這麼一路睡到我再也睡不著為止，僅僅二十多個鐘頭，我就再也受不了了。

大家都說人的一生之中有三分之一都會浪費在床上，現在我卻沒有這種感覺；我只是覺得，原來人生最多最多只能給你逃避三分之一，你想多逃一點都沒有辦法，因為你會他媽的再也睡不著了。

兩只眼睛非常的不舒服，感覺像是膨脹得過份的氣球，即將在眼眶裡暴開一般。

我走過客廳，順手拿起手機，未接來電有三十幾通。這倒是讓我感到意外，我知道手機有響過，但不知道居然響過那麼多次。

有十來通是喬叔打的，十多通是萬紅的小秘書打的，剩下的幾通是大學同學小白打來的。

此刻我並不想管工作上的事，所以我回撥電話給小白。

「喂，你是死哪裡去？我一直在找你欸。」響沒兩聲，小白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

「怎樣？世界末日要來了嗎？來得剛剛好。」我啞著嗓子說，覺得喉嚨很不舒服。

「媽的你在說什麼啦？」小白大吼的聲音自電話傳來，有些破破的。

「沒事，到底找我什麼事？」

「幹，就我老婆把我趕出家門了啊！」小白說，「快點來救一下你換帖的啦。」

「誰是你換帖啊？我喔？」不知道是怎樣，明知他現在很急，我卻感到情況有點好笑。

「不要再玩了啦！我現在沒穿衣服啦，趕快出門，然後給我騎快一點，順便帶一套衣服給我，不要忘記了！」小白急急的吼，隨後掛上電話。

好吧，看來是有點嚴重，於是我洗把臉，幫小白帶了一套衣服，騎上機車前往他景美的公寓。

說起小白這個人，就是學生時代我們都會遇上的那種傳奇型人物，翹課不用說，女朋友一個換過一個，瘋狂事蹟可以講上三天三夜，什麼騎車摔進洞裡啦，被警察抓進警察局啦，裸體跳進大學池啦等等之類，說也說不完。

但這種人不知道是不是大學玩得太過火，往往畢業後就正常到不行；小白找到工作沒多久，立刻和近水樓臺的導遊姊姊閃電結婚，現在都已經是兩個小孩子的爸爸了。

三十分鐘之後，我到了小白的公寓門口，雖然他住在五樓，我卻根本不用按電鈴，因為他就坐在進門的階梯上。他整個人像是快要垮掉一般，頭髮蓬亂，身上僅穿著內衣與四角內褲。

「幹你終於來了喔？」小白睜著佈滿血絲的眼睛跟我說。

「到底怎麼了？」看他這副慘像，我連玩笑都不敢開了。

「我已經被鎖在外面五個多小時了啦，」小白悽慘的說，「穿成這樣被鎖在外面，鄰居都當我神經病啦！」

「媽的怎麼會這樣？」我一把將T恤牛仔褲扔給他。

小白沒說話，只是迅速套上了衣物，又呆呆的坐回階梯上。

我遞了根煙給他，他搖搖手，指指樓上。「她會生氣，不能抽。」他說。

我點點頭，給自己點上一根。

兩個人著實沉默了好久。

「我好羨慕你。」小白看著我，忽然就這麼說。「羨慕你一個人。」

「靠，有什麼好羨慕？」我叱了一聲。

「一個人自由自在的，不用管老婆小孩，想抽煙就抽煙，想睡多久就睡多久，隨時想要看A片就放來看，媽的真好！」小白說。

「你身為一個男人的願望就那麼容易喔？」我開玩笑說，小白卻用力的點點頭。

「我才羨慕你咧，一個人多孤單你不知道喔？每天早上起床，身邊沒有別人，貓又一直在旁邊叫著等你餵，走到哪裡都一個人，說有多慘就有多慘。」我踢著大紅色的鐵門說，「半夜做惡夢的時候更慘，醒來超悽涼的，不會有人抱著你，不會有人安慰你；還有，最慘的是週末夜晚和他媽的情人節，你只有祈禱自己可以一直工作或一直睡覺直到時間過去。」

「你是人在福中不知福。」小白說。

「你才是他媽的人在福中不知福啦！」我捶他一拳，「你知道你自己多幸福嗎？有妻子有小孩有家庭，老婆人又漂亮，不是很棒嗎？」

小白乾笑了兩聲，「哈，對啊！我超幸福的，有妻子有小孩，然後穿著內褲被趕出家門一直到半夜。」

「你到底和你老婆怎麼了啦？」

「就吵架啊，不然還會怎樣。」

「怎麼吵成這樣？有必要把你一個人鎖在外面嗎？」

「沒有啦…」小白的口氣有點虛浮。

「你做賊心虛喔。」

「賊你個頭啦，我又沒有怎樣。」

兩個人又東拉西扯了一陣，我才問出了小白所謂的沒有怎樣究竟是怎麼回事，原來他偷偷搞線上交友，認識了一個在網路空間自稱十九歲的小美眉，被他老婆抓包。

「幹我這樣也不行喔？我又沒有真的去亂搞，精神外遇一下也要被譴責喔？」小白狂亂的抓著頭髮，「媽的這樣下去我真的會被逼瘋啦！」

唉，雖然我羨慕成雙成對的伴侶，但是他這樣說我也可以認同，該怎麼說呢？人性嗎？我想只是小小的不安於室罷了，心裡的慾望是永遠無法被填滿的。

「好啦！大嫂我也不是不認識，我去幫你講講看。」我說。

「沒用啦！你不知道我剛剛在外頭狂敲鐵門一個小時欸，她還不是不管我的死活。」小白無奈的說。

我沒理他，逕自上了樓，試著按了幾下電鈴，都沒有人搭理，我又往裡頭叫了幾聲，還是沒有人出來應門，於是我只好又走下樓去。

小白帶著一點點的期望看著我，我對他搖搖頭，他又垂頭喪氣的坐了回去。

「你這樣也不是辦法，我看你老婆不關你一個晚上是不會甘願的。」我說，「今天先睡我那裡好啦。」

小白低著頭沒有答應，然後迅速的站起，用穿著藍白拖鞋的右腳狠狠踹了鐵門一記。

「幹！明明有家還回不去，媽的房屋貸款是你爸在繳的欸。」他大吼了一聲，「兩個人在一起最後就是這樣，然後……然後他媽的沒有然後啦！就愛情的墓穴嘛，每個人都馬這麼說。」

回到我家，小白乾掉不少啤酒，然後就睡得不醒人事，我卻無論如何都睡不著了。

活著總是有很多無奈和一堆狗屁倒灶的事。

但這就是人生。

今晚窗外的月亮，是美麗的上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