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八點鐘，我在醫院睡醒，阿飛還在沉睡著，她昨天看川上弘美的「微微發光體」看得太晚。

我離開醫院去買我和阿飛的早餐，經過便利商店時，順手帶了一份蘋果日報，大大的藍色標題佔據了我的視線。

「關渡大屠殺！十六人慘死關渡橋。」

根據報導中的敘述，昨天下午關渡橋下被目擊者發現幾具卡在岸邊的屍體，警方調查現場之後，又陸續在下游找到了幾具屍體。

接著警察在橋上發現橋面有片片血滴，抬頭一看，鐵橋鋼骨上竟然也掛著好幾具屍體。之後又陸陸續續發現了許多鐵製兵器，有武士刀、長劍、短劍、三叉戟、鐵棍等等，橋上也發現擊發過的槍枝，散彈槍一把、手槍兩把。

經過清查後，總共發現了十六具屍體，人已經死了四天以上。屍體除了撞擊傷害，身上都帶著致命的刀戳傷口，警方對這起事件不願表示任何意見，只是強調蒐證人員已經採極了數枚可疑指紋，正在全面緝查兇手當中。

無論是半版大小的背景照片或是各式小方格照片，現場只能說是血肉糢糊。

報導最後下的結論是「詭異又離奇的黑道械鬥」，蘋果還使用模擬畫面做了現場還原分析圖。第一格圖片是一群人站在關渡橋的鋼骨結構上緣，手上拿著各式武器；第二格是混亂的械鬥場景；第三格則是許多人跌下鋼骨結構的畫面。

看完這篇報導，在我的腦海之中，只浮現了一個人。

………………………………………………………………………。

「就是這裡嗎？」我說，將報紙攤在阿飛眼前。

阿飛看了一眼，隨後把報紙撇到一邊。

我拿起報紙，又將整個報導看了一遍。

「總覺得……好像現在才能體會江湖殘忍的一面。」我說。

「你永遠不能體會的。」阿飛說。

「原來這就是劍客的世界，」我說，「太血淋淋……又太殘酷了。」

「不然怎麼樣呢？你以為殺人是很優雅的一件事嗎？」阿飛說，「你以為天下第一劍客就可以免俗了嗎？見血封喉，每個人都只有針尖大的傷口，死亡的場面像是所有的人都睡著了一樣？」

我低頭不語，把報紙扔到一邊去。「我沒有這樣以為，」我說，「只是我的內心一直都這麼期待罷了，有時候我是個太天真的人，我自己知道。」

阿飛並沒有回話，只是淡淡吐了一口氣，隨手拿出她的香煙和打火機，緩緩走向病房門口。

「我又何嘗不是這麼希望呢？現實世界的劍，沒可能的。」阿飛停在門口，頭也不回的說，隨後步出病房。

我坐在椅子上，望著空無一人的病床，愣愣的發著呆。

我真的搞不懂自己，有時候我很冷感，冷感到對世上任何事物都無動於衷的地步。在萬紅工作的日子大概也有四五年了，我曾經為了喬叔的一個電話，踏過大樓裡像是修羅場一般的鮮血走廊，把已經死亡的客戶載走，看著喬叔派來的處理人員接走屍體，我可以一點感覺也沒有。

但是在某些時候，我的情緒就會發作，當我忽然決定關心某些人或某些事，無論如何我就是承受不了。

為什麼我的心裡會有這種差別待遇呢？我又是如何決定該不該關心這個人？我的冷感是不是這個世界的毒瘤？我是不是一個自私的人？我是不是一個壞人？

這很不專業的，對我的工作並不好。

但我並不會因為良心發現而向喬叔遞出辭呈，我也不想因為我的冷漠而到寺廟裡去懺悔。

有時候我有良知，有時候良心又會被狗給吃了，真的非常矛盾。

「人一向都很自相矛盾的。」

想起阿飛昨天這麼說過，我的內心忽然一陣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