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發威,美國小學生下課休息時間也不能群聚,每個班級都有獨立的活動範圍.)

昨天下午接到一封電郵，一位義工寫信來通知我和幾位同事，本校某一個家庭的三個小孩，本來前天應該要出庭解除親子關係， 因為下雪取消出庭，改期到三月份， 然後，義工又提到， 還有另外一個不幸的消息：這家小孩十二月底才換的寄養家庭，無法再繼續照顧這三個小孩，在二月底之前，他們三個姐弟將會換地方居住，其實他們在十二月底聖誕節之前才換了寄養家庭。

看完那封信，我的心為之一沉，這三個可憐的孩子，究竟何處才是你們的家呢？美國疫情持續發燒，施打疫苗的進度非常緩慢，要找到可靠又安全的寄養家庭更是困難重重。

老大S是個女孩，現在讀四年級，我兩年前教過她，老二L是男孩，現在在我二年級的班上，老三J是個男孩，讀幼兒園。

他們的命運正是從兩年前開始天翻地覆。

當時，我教老大S，她很乖很安靜，中文程度不太好，爸爸媽媽天天送她和弟弟L來學校。我見過她的父母，也和爸爸討論過S需要課後輔導，因為她的中文跟不上上課的進度。爸爸當時還同意，他願意晚點來學校接S，讓我有時間幫S複習功課。

很快的，S常常上課遲到，有時來學校也沒有吃早餐。我請教了一年級的老師，也看了她的資料，開始覺得貌似溫馨的家庭，其實問題很多。

原來三個小孩的爸爸，當時已經六十多歲了，而媽媽似乎不到三十歲，爸爸早有成人子女，老夫少妻的婚姻帶來的三個稚齡的子女，幾乎都是爸爸在照顧，因為媽媽有藥物成癮的習慣。

S遲到的次數越來越多，她告訴我，媽媽常常生病，爸爸忙著照顧媽媽，所以他們才會遲到。後來我回想S的童言童語，其實當時已經有一些蛛絲馬跡，可以看出這個家庭已經逐漸走向分崩離析的路上了。只是，當時我們有誰可以相信，這對夫妻後來的決定一錯再錯呢？覆巢之下無完卵，他們似乎都沒有想到自己的行為，會帶給這三個小孩毀滅性的巨大災害。

S好幾天沒來學校上課，我和搭檔老師收到通知，原來S和兩個弟弟，已經正式被州政府的兒童福利部門託管，原因是他們的父母放任小孩單獨在家，同事告訴我，當時家裏連食物都沒有，三個小孩當場被社工人員帶走了，由州政府出面照護，然後，他們的父母被州政府起訴，罪名是忽視及危害兒童安全和福利。不久,小孩開始正常來上課，住在寄養家庭，有小巴士接送他們上下學。偶爾S會告訴我，爸媽去看他們，送給他們禮物。有一天上課時，她不斷把玩一條項鍊，原來是她的媽媽送她的。我雖然知道她很開心，還是讓她放到書包裡去。

當時S的弟弟L在幼兒園班上，他的老師是G老師，她的毅力令我佩服。我也打過電話給家長，但是沒有像她一樣堅持不懈，她不斷試著和這三個小孩的父母聯絡，很多消息，都是她告訴我的，包括S爸爸的成人兒子早已不曾和他聯絡。

後來還聽說，S的媽媽同意進行勒戒，希望可以早日把子女接回來。沒有想到，真實的發展卻令人大吃一驚，三個小孩的父母沒有到庭應訊，從此成了通緝犯。 

三個小孩繼續在寄養家庭住了下來。 我還記得和寄養媽媽打過幾次電話，也寫過電郵，溝通不是很順暢忙，多半沒有回音，偶爾寄養媽媽接到電話時，她的口氣也很冷淡。其實教書多年以來，我從來不把電話號碼 給家長，但是由於S的情況特殊，我把手機號碼留給了寄養媽媽。

去年S讀三年級，離開我的教室，偶爾會和同學來我的教室幫忙，每一次我都拿糖果謝謝他們的幫忙，由於總是有同學在旁邊，我無法單獨問她一些問題，只能在看到她的時候，記得給她一個擁抱。

時間過得如此之快，今年L上二年級了，我上網看了一下他的資料，原來他還住在兩年前那位寄養媽媽家裏。 兩年過去了，S和兩個弟弟還是住在寄養家庭。後來我想了一想，去年幾乎一整年和今年，美國都籠罩在新冠肺炎的疫情下，許多人本來有工作卻失業了，更何況S的父母本來就沒有固定工作，又被通緝，我不知道這三個小孩的父母是不是已經在服刑了， 但是明顯的，依照美國的法律，他們早已經失去可以撫養自己子女的權利。

碰上疫情，從前的教學都得順勢改變，從實體教室搬到電腦前面。住在寄養家的L雖然從學校拿到了一部 Chromebook，但是沒有鏡頭，所以上課時他看得到我，但是我看不到他，他周遭永遠吵鬧不堪，後來我才知道他是在一家安親班內上網課。安親班的老師罵學生的聲音，和其他學生嘈雜的聲音，吵到不行，常常我只能把他的聲音關掉，再三不五時回頭來看他有沒有專心上課，可以想見他學習的成效，而他的中文程度非常糟糕，更讓他吸收課程的效果大打折扣。

L也不交作業，疫情發威之下，許多家長早已焦頭爛額，如何幫助子女利用網路交作業，其實並不是家長的優先順序之一。 L三個姐弟還是住在寄養家庭裏，我相信寄養媽媽，應該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我和她聯絡，這一次她回信的速度比兩年前稍微好一些，但是L還是不交作業，上課的情形也沒有改善，社工人員告訴我，L有可能從社福部門拿到比較好的電腦，但是不知道何時才可能拿到，因為疫情之故，運輸速度特別緩慢。 

疫情作祟，所有的低效率都成了理所當然，等待彷彿是無可避免，然而，教育卻經不起等待，失去父母照護的L，適應環境變化的能力，遠比我們想像的還要糟糕。

十月底萬聖節之前，我想到了三個小孩，依然住在寄養家庭，我準備了一些文具用品和零食，再加上一個送給寄養媽媽的小禮物和小卡片，感謝她兩年來一直陪伴這三個小孩，我傳了簡訊請她來學校來拿。寄養媽媽拿到後，傳了一個很長的簡訊給我，她很意外也很開心我也送她一個小禮物。

從那天開始，寄養媽媽對我的簡訊簡直就是秒回，有一天我和丈夫在外面買外賣，誤傳了菜單給她，她也秒回，開玩笑的問我是不是我傳錯了。   

L的情形稍微改善了一些，十一月寄養媽媽甚至也參加網路家長會，和我們開會了，她看起來年紀不小，至少六十歲了，她為了三個小孩上網課的時間，調動了她自己工作的時間，她也曾在L電腦出狀況時，允許他用她的電腦在家裡上課。 種種跡象都讓我覺得L的學習之路，正朝著好的方向進行。

不幸的是，十二月L又開始偶而不來上課，也不交作業，我傳了簡訊給寄養媽媽，詢問她是否同意，讓我送一些過節食物給三個小孩，很奇怪的是，這次寄養媽媽沒有回我。 然後，突如其來的，在聖誕節前幾天的某個晚上，寄養媽媽傳簡訊告訴我，謝謝我的提議，但是從第二天開始，這三個小孩不會和她住在一起了。

我大吃一驚，但是，我知道就算我詢問原因，基於法律考量，她也不會告訴我。我只能謝謝她告訴我，請她注意安全，祝她聖誕節快樂。我無法質疑她選擇放棄，過去兩年她提供一個穩定的環境給三個小孩，談何容易？

第二天我打電話給社工人員，才得知社工人員也要離職，她給我一個電話和人名，要我和新社工聯繫。原來州政府的兒童福利部門，案件太多，會把一些個案外包給民間單位的社工，新社工就是屬於民間單位。同時還有一位義工，專門為兒童福利部門收集資訊，確保三個小孩的安全與福祉。新社工在電話中回答我，由於小孩的行為問題，第一位寄養媽媽決定放棄了。就在聖誕節之前，三個小孩搬家了。

然後，L又消失了，新社工告訴我，她無法告訴我，L人在哪裡，也沒有網路，我和搭檔老師只能用電郵把作業傳給社工，她會負責把作業印出來交給L。

新的寄養媽媽從來沒有回我們的電郵，二月中旬學校舉行第二次家長會時，義工來參加了。她告訴我們再過幾天法庭要宣判終止L他們姐弟和父母的親子關係。我和搭檔老師開會時向她抱怨，新的寄養媽媽從不和我們聯絡。L回來上了幾天網課，他親口告訴我，他要回來學校上課了，這個學年度，學校關關開開好幾次，再加上下雪，只要天氣不好，學區就直接下令上網課，不必停課。 

沒有想到，開完家長會後沒有多久，L又不見了。 我寫信詢問社工也副本給義工和我的搭檔，社工告訴我，L最近無法返校上課， 和之前一樣，我們可以把作業傳給她。

而義工也寫來上面提到的那封信，告訴所有教L姐弟的老師，由於下雪，法庭出庭日改到了三月，而三姐弟二月底也要換寄養家庭了。

同時，義工還回我的信，告訴我和搭檔老師，L現在人又住進了兒童行為輔導的機構。我不知道，為什麼社工人員不肯告訴我，L人在哪裡，反而是義工提供的消息。社工之前是以隱私權為由，表示無法告訴老師。

義工的來信，讓我終於懂了，之前L就是住進了這個機構。我簡直無法想像，他才七歲，他的行為會偏差到什麼程度？需要讓他一個人住進了輔導機構，尤有甚者，加上疫情作祟，輔導機構禁止任何人探視。

後來我的同事告訴我，如果L威脅要傷害他人或是自己，就有可能被送進那裏，接受短期輔導。我和同事都覺得，這三個小孩，很難找到家庭願意同時領養他們，只有分開後才比較有機會被單獨領養。

寫到這裏，我的心情說不出的沈重，對這三個不幸的孩子，更有說不出的心痛。 L姐弟的遭遇，讓我對【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句話，感到說不出的厭惡與反感。

沒有人可以選擇自己的父母，父母是成人，可以決定自己的行為，然而稚齡無法自保的子女，何其無辜？遇上了不負責任的父母，從此流離失所，惶惶度日，這對他們弱小的心靈是多大的創傷呢？他們長大會變成怎樣呢？可以想見的是，儘管美國法律制度完整，政府可以出面接管照護這些失去庇護的兒童，但是，制度下的照護只在表面，如何能與父母的真心愛護相提並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