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琪曾在查省誠陪伴下吃過幾餐飯,那時他多是被舞技更加高超的她拖去跳舞,不是主角,自然無需想話題。通常他只是聽聽她天馬行空地說說夢話,然後笑笑。今天不同,查省誠似乎釋出了更多關心,一連叫了幾道藍琪喜愛的食物,還叮嚀著「多吃點」,令她受寵若驚。藍琪作想,如果他是笑著要自己多吃點,那該多好!可惜查省誠的臉上始終掛著憂愁,讓藍琪變得有口難言,想說些什麼能解開他微蹙眉宇的話題,但知道那只會徒勞,於是那頓午餐便在雙重的沉默中結束了。仍舊在查省誠的傘下循原路回學校,藍琪在雨聲中感受著靜靜的他,無法安慰心儀的對象,令她也開始鬱悶。
整個下午,查省誠那間私人辦公室的門不曾闔起,他成了一個害怕失去依靠的人。藍琪對主子連日來的反常納悶不已,不是都已經和伯謙恢復往來了,卻又開始鬱鬱寡歡,這回是為了什麼事?「莫非他有了喜歡的女人,結果她對他沒有意思!?」藍琪自己煩惱起來,片刻,又一笑置之,「妳怎麼老是往這方面想!」
藍琪出完小差回來,赫然發現查省誠等在辦公室門口,模樣顯得有些焦急,見她便問:「妳跑去哪了?」
「去總務處啊!」藍琪看著查省誠那似怒似憂的表情,不明就裡,「你怎麼了嘛?我覺得我們好像倒過來了耶!變成你在糊塗了。」
查省誠好像想為自己辯解,但搖搖頭,轉身要回辦公室去。
「查先生!」藍琪追向他面前,「你最近是怎麼了?在難過什麼嗎?」
查省誠微微開口,再次欲言又止,「沒什麼,妳回座位去吧!」說完,回到自己那間辦公室,將門關上。
藍琪嘆了口氣,沒趣地回了自己的辦公桌前,那時,查省誠又將門打開了一個縫。
後天就得和文叔叔一家見面了,這幾日查省誠都沒有計策,直到前天,他動起一個歪腦筋,但是見了那位可以幫忙的女孩子,卻遲遲不敢開口。每每憶起文小姐特別討母親喜歡,他便覺得慌張,而今事情已迫在眉睫,再不開口就來不及了。想到這裡,不由得連公事都沒心情處理,只是焦躁地在辦公室內來回踱步。
五點鐘,見藍琪仍在位子上,查省誠趕緊踏出辦公室。那時她正對著粉盒補妝,他佯裝出笑容,問道:「搭公車回家也要打扮得漂漂亮亮?」
看見查省誠的微笑,藍琪鬆了口氣,從容答:「當然啦!」
「呃…」查省誠硬著頭皮問了,「今晚可不可以麻煩妳不要回家…」
「啊?」藍琪嚇了一跳,粉餅差點摔掉了。
一時緊張而說錯了話,查省誠連忙澄清,「不是!是不要回家吃飯。」
「呵!」藍琪輕笑一聲,「你如果要請我吃飯的話,當然就可以啦!」
「會有不花錢的晚飯,不過,是件正經事想請妳幫忙。」查省誠說。
「什麼事?」藍琪將笑臉收了起來,等著查省誠的說明。
查省誠將實情一五一十告訴藍琪,但是避開了敏感的部份,只道自己還不願意結婚,希望她能充當一次擋箭牌,否則他不曉得該怎麼使父親打消念頭。
「我!?」藍琪看看自己的打扮,問:「我今天這樣行嗎?」
「可以。妳很漂亮,我家人看見會喜歡的。」
藍琪欣然答應了,表面上看來鎮定,但心裡卻喜悅已極,因為今晚她是查先生的女朋友。記得自己與朋友說過的,她願意執著於查省誠,雖然只是去演一場戲,即便那是假的,她都會樂在其中,…因為她的心是真的。
他們在辦公室商量好,便驅車回到T.L路的別墅。查夫人已等在玄關迎接,見查省誠先進門,便半責怪地說道:「帶女孩子回來怎麼不早點說?菜差點做得不夠。」
「沒關係!是我不好,臨時才決定今天要來。」藍琪來到查夫人面前,向她賠了不是。
「誒?」查夫人不解地看看藍琪,問:「妳不是省誠的秘書嗎?」
「是啊!伯母,我們又見面了。您今天真漂亮!」藍琪說著,將一盒作為伴手禮的餅乾遞予查夫人。
原以為藍琪的個性可能隨時會令兩人穿幫,讓查省誠食不知味,怎知她竟能和家人一來一往地對談如流,反應之靈活,完全不似在辦公室那樣迷糊。見父母始終帶著笑容,查省誠便放下了心中大石。一餐飯吃下來,除了查省誠屢屢拘謹地稱藍琪為小姐,以外均無差錯,暫時安然無事。
這場餐桌上的戲碼,藍琪演得忘情。不僅每個人都當她是查省誠的女友,她還可以盡情地挽著他的手,捏捏他,或是倚靠在他的肩膀上,連她自己也差點分不清現實。那麼,就將這美夢信以為真吧!下戲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了。
女傭將點心送至客廳,藍琪同查夫人與查淽瑤談了一會兒天,才與查省誠上樓。見兩人遠去,查夫人詢問女兒,「妳覺得這女孩子怎麼樣?」
「我覺得不錯,妳有發現她對省誠很好嗎?」查淽瑤答。
「是呀!剛才在這裡,或是晚飯的時候,她都把好吃的留給省誠了。」
「應該說,她很清楚省誠的喜好。」查淽瑤稍作思考,道:「媽,妳覺不覺得,她和省誠還有一點點像。」
查夫人想了想,「嗯,記得省誠讀書的時候很喜歡做一些小幻想,這位藍小姐也是喜歡發白日夢的。」
「對。」
「這樣省誠將來就不寂寞了。」查夫人喜悅,但隨即又考慮起來,「不過,她是普通人家出身的,不知道妳爸爸怎麼覺得?」
查淽瑤一派從容,「沒有關係的。妳看她多喜歡省誠,連他的缺點都不覺得是缺點了,這樣不倒好?」
「應該沒問題吧?」藍琪說。這時他們站在房門邊相對著。
「大概吧!」查省誠向她微笑,「妳表演得真像。」
藍琪直言「因為我很喜歡你啊!」她似乎刻意避開查省誠的神情,步向窗前。「這種場景我練習過好多次了,你的爸媽比我設想中的都要來得客氣。」
查省誠聞言,不禁又神經緊繃了,總是這樣,一顆石頭放下,又有另一顆壓上心頭。
等到藍琪回頭,發現查省誠已躺在床上,面無表情,直視著天花板。她來到床邊席地而坐,湊向他的身旁,托腮凝視著。似乎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看著主子,他的臉龐仍舊冷峻而不好親近,但那對深遂的眼睛,在燈光的照射之下,變得晶瑩清澈,彷彿能直視他的情感。兩個人,不再像是主從,兩顆心,也隨之沒了隔閡。
「難怪妳在餐桌上說了那麼多好話,我明明不是那樣的人,大概連『好』都沾不上邊。」查省誠說。
藍琪輕聲道:「我說過的話都是真的,在我眼裡,你就是那樣好的人。這些話以前都沒有和你說過的,現在說出來了,覺得很輕鬆。但是你可以聽聽就好。」
查省誠的表情愈來愈憂慮,他坐了起來,椅靠床頭。經過一番掙扎,終於低聲說了出口,「藍小姐,我也喜歡妳,可是無法愛妳。」
「什麼意思?」
查省誠自褲口袋中取出皮夾,交給藍琪,「妳翻翻它,在第二個夾層。」
藍琪照著話,打開皮夾,在夾層發現一張查省誠摟著蔣伯謙的照片。她感覺自己僵直了,腦海中一團紊亂,良久無法言語。
「嚇著妳了?」查省誠問。
藍琪搖搖頭,「那為什麼說你喜歡我?」
「妳不是生活在現實裡面,讓我覺得好像有個同伴而不孤獨。」
藍琪望著查省誠,見他緩緩回眸看著自己。那個不像上司的眼神宛如透露著,他們之間確實消除了距離,也許同伴一般,卻也不可能了。
深夜的T.L路是寧靜的,沒有任何行人,只有兩旁的零星燈光,襯托著車廂內的相對無言。藍琪以餘光感覺到查省誠不時地悄悄地望著自己,大約很想關心她的模樣。「你送我到最近的公車站就好…,乾脆到新北投車站吧!這樣最近了…」她說。
「很晚了,我送妳回家。」查省誠答。
「到火車站。」藍琪又重覆一次。查省誠踩了煞車,轉頭看著她。她想偏過頭去,但又倔強地佯裝鎮定,「好,回家吧!」
回到藍琪的公寓,查省誠也下了車,陪伴至大門口,並看著她緩緩步上一層層的台階,直到三樓的燈光亮起,才完成護送的任務。他無法放心,因為遠遠的燈火,猶如明亮的她,終於因瞭解而離得遠遠的。他感覺眼前的亮光有點模糊了,胸口也輕微地酸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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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兩天,藍琪告假,查省誠強迫自己埋首公事,但到了平常吃點心的時間,都因為等不到人來敲門而屢屢想起她。他愈發愧疚,不是為了性取向,而是自己似乎利用了藍琪那顆真摰的心。第二天下午,他撥了電話,想對她關心幾句,然而一連數通均無人接聽,令他真的擔憂她是否再也不願意理會自己。
宛如陷入一種絕對的孤獨,在沒有藍琪的時候,也得不到蔣伯謙的慰藉,他的世界彷彿失去了希望。那股藍琪不明所以的鬱悶,出自查省誠正準備與小文人分別。他獨自想著那盒要送給蔣伯謙的底片,該何時給他,準備附在盒中的「分手信」也不知該如何下筆…。
(待續)
依凡斯 2011.03
新異色三部曲
〈她是性的印象派〉->〈你喜歡我的嘴唇嗎?〉->〈我愛你〉
6/1起,【一個依凡斯式的夢】裡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