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集有歌曲搭配。

　　查省誠今早來上班的模樣著實讓藍琪嚇到了，滿臉的憔悴，似乎還瘦了一圈。出於上個禮拜他都不太搭理，她並未料到是為了被逼婚的關係。思來索去，實在沒有個所以然，令她一整個上午都沒有心思辦公。趁著午間休息，她特地走了較遠的路，買了一盒查省誠曾說喜歡的煎餅，回到學校才發覺少了餐具，她打開抽屜，欲翻找著籤等物時，那封蔣伯謙寄來的信出現在眼前。
　　不會是為了他吧？看查省誠那失魂落魄的神情，確實失去什麼似的，如果真是如此，那她可闖下拆散「乾骨肉」的大禍了…。藍琪猜測著蔣伯謙是否會留下聯絡方式，差點動了撕開信封一探究竟的念頭，但是不成，如果他們恢復聯絡，便要東窗事發了。最後，她的腦中浮現一個主意，雖然笨拙，卻大約只有此法可行。

　　敲了敲門，無人回應，藍琪遂輕輕開了一個縫，探頭看看，見查省誠坐在位子上，低頭對著辦公桌發呆，那些文件只動了一小部份。她來到主子的身邊，將煎餅放在他的面前，低聲喚著：「查先生。」
　　查省誠回過頭，略帶茫然地看著藍琪。他比平常更白了，微蹙的眉頭，浮腫的雙眼，可憐的模樣，惹她不捨。
　　「這煎餅是你說喜歡的，吃一點吧！」藍琪說。
　　查省誠朝煎餅看了一眼，將它推開了。
　　藍琪更緊張了，但她仍僵硬地說道：「跟你說件事，你別生我的氣喔！」
　　「妳又出什麼差錯了嗎？」查省誠不耐起來。
　　藍琪連忙搖頭，「不是的…」她將蔣伯謙寄來的信放在查省誠面前，「我在辦公桌的夾縫裡找到這封信，應該是不小心掉進去的。」
　　一看寄件人的姓名，查省誠眉毛不皺了，嘴角也有了微笑。他期待地撕開信封，一面向藍琪道：「沒事就好，妳吃飯去吧！」
　　見查省誠笑逐顏開，藍琪放下心中的大石，轉身離去。

　　長篇大論的報告已令手腕痠軟，身邊又不時傳來嬉鬧聲影響思考，更令人難耐，蔣伯謙自書桌回頭向玩得興高采烈的弟弟妹妹喊著，要他們到別的房間去玩。念小學的弟弟心有不甘地連聲罵著臭哥哥，一面拖著妹妹離開蔣伯謙那間較寬敞的書房，往狹窄的臥室去。途中聽見電話鈴響，弟弟便前去接了起來。
　　「喂？」聽了一會兒，弟弟狡黠地轉過頭，看著來到房門口查看的蔣伯謙。「他不在喔！再見。」掛了電話，他嘻嘻地訕笑，「哥哥，是找你的耶！」
　　「是找我的！」蔣伯謙瞪大雙眼，「有說是誰嗎？」
　　「他說姓ㄓㄚ。」
　　「姓查…」是省誠！蔣伯謙不由得火冒三丈，他跑向弟弟，將他抓了起來。「可惡！哥哥哪裡不在？你這個皮蛋！」說著，他將掙扎的弟弟拎向洗手間，關在裡面。「四點才可以出來！」
　　洗手間內傳來弟弟冗長的哭聲，增加蔣伯謙的焦躁。他想起電話簿，但老問題是自由中學在台北縣，否則他早也和查省誠通過話了。他瞪了洗手間一眼，又著急地來回踱步，如履熱鍋。

　　辦公室門口來了一位清秀的男孩，說是要找查先生，藍琪請他坐了一會兒，入內通知查省誠。查省誠跨出辦公室，大為驚喜，他們兩人相視而笑。見藍琪不解，查省誠向她介紹，「這位是伯謙。」
　　總算見到乾弟弟的真面目了，「好像呢！說你們是親兄弟也不為過。」藍琪道。
看了看時鐘，已近五時，查省誠便向蔣伯謙提議去吃晚餐。藍琪又被撇下了，但這次她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小文人跨越新店溪來訪，查省誠開心極了。兩人一同漫步至停車處，為了掉信的事，查省誠向蔣伯謙道歉，繼而與他談論著晚餐吃些什麼。臨到車門邊，又想起週日的不愉快，他回頭向蔣伯謙詢問：「你晚上能在外面過夜嗎？我今天不大想回家…」
　　「怎麼了？和家裡人不愉快嗎？」蔣伯謙問。
　　查省誠想了想，向他點了點頭。
　　臨時要編一個出門過夜的理由不容易，蔣伯謙不忍拒絕查省誠那需要自己的眼神，並且，也難得有機會與他相處整晚，於是蔣伯謙撒了一個小謊，說是要到「查同學」家住一宿。

　　訂好房間，傍晚，他們在那鋼琴樂是現場演奏，有悠悠旋律的西餐廳，對面坐於豪華的絨布椅中。蔣伯謙翻著皮夾，匆忙出門，根本沒考慮太多，於是裡頭只有幾十元。看著菜單上動輒百元的餐點，使他為難起來。「別看皮夾，乖乖讓我請。」抬起頭，才發現查省誠莞爾地看著自己。
　　心想前幾次的消費，累積起來也該上千了，蔣伯謙說：「不能老是讓你破費…」
　　「等你以後出了書，再回請我也不遲。」見蔣伯謙低頭尋找著什麼目標，查省誠又道：「你今天得點一套，不許挑最便宜的。」
　　蔣伯謙皺起眉頭，望著查省誠。
　　查省誠摸摸下巴，「這樣我才知道你愛吃些什麼啊！呵，你今晚要吃得很飽才可以。」

　　一連吃下沙拉、麵包、生煎干貝、海鮮湯、牛排與兩杯咖啡，堪稱蔣伯謙這輩子享用過最豪華的晚餐，令他幾乎無法從椅子上站起來。原以為這樣就夠了，不料又被查省誠帶到有舞池的交誼廳去，喝著快裝不進身體裡的飲料。見蔣伯謙這付模樣，查省誠不時無聲地笑著。他們談了談蔣伯謙這兩週來的近況，等到食物消化一些了，音響也開始有熱鬧的舞曲播放，舞池中的男女也增加了。
　　「你會跳舞嗎？」查省誠問。
　　「會一些。」蔣伯謙答。
　　「一些。」查省誠笑道：「很好，下一首曲子的時候，我們也跟進去吧！」

　　接著的是首稍慢的熱門音樂，查省誠攜著蔣伯謙進了舞池，俐落地隨著節奏律動。起先蔣伯謙仍怯怯的，但見查省誠扭得輕鬆，不一會兒便跟著放開。難得這麼忘情地舞著，蔣伯謙的目光卻無法自查省誠身上移開，因為當他翩翩舞動時，真不知那究竟是精湛，或是漂亮得迷人。查省誠見蔣伯謙望著自己，向他一笑，那時，換了首吵鬧的舞曲，他毫不猶豫地便改變一種步伐，熱烈地擺弄四肢。查省誠的每個動作之間，都流線般地順暢，那雙長腿，彷彿也正創造著視覺的旋律，蔣伯謙不禁雀躍，隨著他舞技高超的伯樂，恣意狂舞。

　　他們接連跳了三支以後，竟引來一對年輕女郎向查省誠邀舞，但他婉拒了。她們退而求其次，改邀蔣伯謙，使他不知所措，縱使為難，出於不懂得拒絕，仍舊答應了。行板的情歌聲中，蔣伯謙與其中一名捲髮女郎搭肩摟腰，搖搖擺擺。查省誠有些愕然，只得與另一位嬉皮式的女郎來到他的位子休息。
　　「你怎麼不願意和我們跳舞呢？」那女郎問。
　　「我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誤會。」
　　「但你的朋友就答應了呢！」
　　查省誠不語，默默地注意著舞池中的動靜。蔣伯謙不習慣與女孩子共舞，緊張之下屢屢與對方絆在一起，引起她的嬌笑。舞完一首，那捲髮的女郎無可奈何，放棄了他。蔣伯謙恢復自由，趕緊投奔查省誠。
　　「真的不考慮陪我們跳一支？」兩名女郎圍著查省誠問。
　　查省誠搖頭，拍拍蔣伯謙，向她們道：「今晚我只陪他。」
　　「你們是？」嬉皮式的女郎問。
　　「兄弟。」說完，查省誠向蔣伯謙眨了眨眼。
　　「噢…怪不得，你們長得真像！」捲髮女郎向查省誠道：「有機會希望能和你跳一支。」語畢，便攜著女伴離去。
　　「我們長得真像呢！」查省誠在微笑中望著蔣伯謙。
　　他們又是彼此的了，直到午夜的盡情對舞，化解了先前所有的疑慮。

　　第一次經驗屬於兩人的跨日，完全不按平時的生活作息，不見平時周邊的人物，不想平時的繁瑣雜事。空調發出的平穩頻率，宛如他們心底那持續運轉著的小小默契，查省誠與蔣伯謙伏在走廊的圍欄邊，俯視漸趨寧靜的飯店大廳。「是不是好像生活在一個不同的世界裡？」查省誠問。
　　「嗯，像醒著做夢。」蔣伯謙答。有查省誠伴在身邊的感覺，美好無比，那是一種超越友情的氛圍。天真的他似乎確認了心中的答案，而又恢復樂觀了，似乎只要有省誠在，一切都無需擔憂。
　　見蔣伯謙精神奕奕地觀察一切，查省誠問：「什麼讓你看得那麼認真？」
　　「等等我要把這種感覺捕捉起來，這樣便不怕它稍縱即逝。」蔣伯謙道。
　　「那麼我有新鮮的文章看囉！」查省誠想起什麼，又嘆了口氣。「不能讓你天天這樣，真抱歉。」
　　「為什麼道歉？」蔣伯謙看著查省誠，笑言：「我們可以在電話裡醒著做夢。」
　　「嗯。」查省誠笑著點頭，「我牽一支電話在臥室裡，以後我們就可以晚上互通電話了。」

　　睡前的盥洗時間到了，回到房間，兩人面面相覷，…因為臨時入住，沒有睡衣能換。查省誠看看手錶，已是凌晨一時，服裝店早打烊了。

　　這對拘謹的人兒，講好一套洗完便躲入棉被的流程，避免尷尬。當查省誠自浴室走出來，見蔣伯謙正赤著臂膀，趴在棉被中寫作，便來到床邊，在那兒托腮欣賞。蔣伯謙催他上床，否則要著涼了，於是兩人一同在被窩中並肩聊著那「醒著的夢」，直到子夜過去，才不得不面對面躺下。

　　查省誠開始默然，時而凝視著蔣伯謙，那眼神似乎帶著不捨。只要想起與父親的衝突，不免令他恐懼自己和伯謙的關係可能已經瀕危。蔣伯謙疑惑著，便關切查省誠是否有鬱悶之事。
　　「對你而言，我重要嗎？說實話喔！」查省誠問。
　　「重要啊！」蔣伯謙將自己等了兩週電話，昨天下午又被弟弟惡作劇的實情說了出來。
　　查省誠笑了，想起小文人不顧報告，大老遠地親自來訪，便搥了搥臉頰，「是我多慮了。」
　　蔣伯謙此時才留意到他手臂上的傷口，詢問何故。
　　查省誠遂絮絮地將週日的聚餐經過吐露予蔣伯謙，末了，他語重心長，「如果有一天，我結婚了，我們還能像現在這樣嗎？」
　　頭一次聽省誠講私事，蔣伯謙感覺彼此的距離突然間近了好多，但是當他開始想像自己參加查省誠的婚禮，看著他手挽新娘，不禁升起一股失落。原來他們之間可能是沒有未來的，而他不曾想過，也不願意面對。「可以啊…」他低著頭說。
　　「真的？」查省誠問：「怎麼不看著我說？」
　　蔣伯謙將視線移回查省誠身上，「我…」他猶豫了，轉換一種口氣，「不論有什麼阻撓，真實的感情會克服一切的，不是嗎？」
　　查省誠沒有作聲，只是凝望著蔣伯謙。
　　「你說的，夢永遠不會被現實打敗，不是嗎？」蔣伯謙說，等不到查省誠的回應，他失望地問：「這一天到來，你要離開我，不和我一塊胡思亂想了？」
　　查省誠趕緊搖頭，「即使真有這麼一天，我會繼續和你一起，醒著做夢。」他握起蔣伯謙的手，「你是我挖到的寶，記得，『寶』。」
　　他們在寬慰中互道晚安，卻又捨不得入睡。蔣伯謙看著查省誠的臉龐，當他闔著雙眼時，多了幾分溫柔，更使人眷戀了。他感受著他的鼻息，那就像是一陣陣安全的微風，屬於避風港的。那時，查省誠冷不防睜開眼睛，盯著蔣伯謙，他頑皮道：「要我唱催眠曲嗎？」說著，伸手強迫蔣伯謙閉起眼。
　　「晚安。」蔣伯謙再一次說。
　　查省誠注視良久，湊上前去，親吻蔣伯謙的臉頰，「晚安，小…寶貝。」晚安，小小的心靈避難所…。

(待續)

依凡斯 2011.02

這集搭配的歌曲，是比吉斯合唱團 (Bee Gees)演唱的〈Charade〉(1974)。聆聽與否，格友可自行選擇。

《白駒騎士》，劇情經過重新調整，情節更加豐富細膩，歡迎觀賞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