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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1/19 13:13:43瀏覽1748|回應9|推薦83 | |
老爸說過的故事 (二) 爺爺的照片 記得高中時代,在某一個悶熱的夏天靜靜的午後,客廳裡,有的只是老電扇單調重複著機械旋轉的聲音,老爸看著在涼椅上睡午覺老弟的側影,忽然自言自語,喃喃的說著,老弟跟爺爺長的還真像,當然,我跟爺爺是未曾謀面的,所以不確定我能說同意或是不同意,我僅有的印象,只是一段段老爸訴說過的老家生活往事;還有一張泛黃的照片,照片上爺爺穿著長杉,緊縮著眉頭,看起來,是挺憂鬱的表情。 很難心情開朗吧,我想;老爸說抗戰以前,老家在長江邊上開的的隆昌渡輪公司,生意很好,所以家境挺富裕,曾祖母還有閑錢可以抽鴉片,這聽起來很奇怪,但是老爸說,當時的中國上流社會就流行這個,後來,我看到一些像《胭脂扣》或是《大宅門》那一纇描述民初年代的劇情片,才了解一點這種當時上層社會的「時尚」, 一度風光以後的家道中落,身為獨子的爺爺,也只得從優渥的生活裡,迅速放下身段,為一家上上下下生計打算,即使身體不很好,高度近視,他做過各種零工,粗工,包括電鋸伐木工等等。1949年冬,19歲的老爸在戰亂之中,匆忙離開家鄉,除了隨身帶著的一雙手工縫製,有著厚厚鞋底的白底黑布鞋,另外就是這僅存的一張舊照;記得,後來老爸到當時台北尚未拆遷的中華商場,找到一間小畫室,花錢請了一位畫師把這張照片放大,再加了框,然後跟著其他我和弟妹們學校裡得到的獎狀,一起掛在客廳裡, 小學的時候,我在學校的成績比起其他同學是很遜的,有一段時間還懷疑自己是不是弱智;人家都理所當然的五科 500 分滿分的月考,我總是會400分殿底...,會讓我覺得快樂,有成就感的,就是繪畫了,這些各種各樣美術比賽所獲得的前三名的獎狀,有些是來自台北市辦的比賽,有些是當時雄獅美術月刊的,所以,當我感覺有挫折的時候,就會站在這些獎狀和爺爺的畫像前,自我感覺很好,想像以後讀美術系,最後成為大畫家的春秋大夢, 我自己對舊照片一向不太重視,即使到現在,我跟老婆總會是出遊的人裡少數不帶相機的,或許,這跟自己離家去當兵那年,家裡的一場大火有關:大火之後,自己所有的照片、獎狀、私人信件都付之一炬,這倒是落得一片輕鬆乾淨,也不是說就像喝了傳說裡「忘川」的水一樣,無可緬懷過去,只得奮力向前;而是,我用一種新的眼光,看待自己的存在,不一定需要靠過去的照片紀錄的提醒,當我靜下來的時候,在腦海裡,那些影像和感覺都是十分清晰的。不過,一把火也給了我機會去感受到那種沒有過去自我歷史的空白失落感,而更多一分同理心體會出老爸對爺爺照片的感覺, 火災後,我從屏東的涼山靶場,漏夜趕回家,三更半夜一下了計程車,看到昏暗路燈下的老爸和老媽,見了面,老爸說我在路燈下看起來,皮膚黑的發亮,我也感覺到生活的突變,讓老爸突然蒼老許多,但是,當時沒說出口;因為電線走火的火源是我家,老爸不僅得面對重建家園的百廢待舉,還要法院應訊火災責任調查。 奇蹟的是,爺爺的照片,只是稍微受損,仍然得以保存下來。 爺爺的畫像一直掛在牆上很多年,不過後來,老爸又悄悄的把它取下來,我注意到了,還問老爸為什麼要取下,老爸說,因為我女兒和附近的孩子有時會來玩,怕照片裡,爺爺憂鬱的眼神會讓孩子們不安,所以決定把它拿下來,我再仔細的瞧了瞧這張爺爺的畫像,不得不結論說那位師傅的好手藝,畫的十分傳神。 還記得研究所剛畢業後的那兩年,我在台北教書,上年紀以後的老爸長期的喉嚨沙啞,被診斷出是喉癌,於是開始了一段進出醫院,手術頻繁的日子,記得有一回在台大醫院,手術完了之後,老爸尚未甦醒,我坐在床邊一邊看著那天「天安門事件」新聞的報紙頭條,無意間轉過頭來看到老爸側影臉上,他臉上漸漸出現的那種,挺熟悉的憂鬱促眉表情,那時候,我似乎感覺出,原來,那或是一種跟爺爺一般,歷盡人生風霜之後,所刻劃出的憂鬱。 人們說:「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大概就是這樣吧,一家人往往有著不可避免的同體宿命,必須一起面對、度過生命裡的風風雨雨,家庭成員,有時候,或者不免要深鎖著眉頭,坐困愁城、楚囚相對狀,然而,這樣不可逃避家庭困境的共同面對,會不會也是一種珍貴患難真情的外在偽裝。 戒嚴時代 巨蟹座的老爸,不像他這個常常在外流浪的兒子,應該是戀家、希望穩定的,但是,命運總是會跟他開開玩笑;像老弟第一次翹家也好,他大病一場以後也好,或是像火災以後,他一天總要檢查好幾次瓦斯爐、電源電器等等,好像總是會有一種顛沛流離的不安寫在他臉上。 其實,老爸也常常會在客廳氣定神閑的喝著他最愛的香片,靜靜的磕瓜子;老爸特別的專長之一,是小時候受的私塾教育,讓他寫的一手好字;所以,在部隊裡,同僚們都尊稱他為「師爺」,報告文書都請他幫忙,他甚至還有受訓機會,參加軍官團教育,可以從士官長升職軍官,小時後,常聽到老媽說老爸不上進啊什麼的,後來才明白老爸是愛家的,升軍官職是光鮮些,但是伴隨的是責任和輪調外島,所以他覺得還不如做個專職技術士官長就好。 雖然,這樣在空軍氣象聯隊是穩定,但是值班還是挺辛苦,特別是電碼報務;常常值班整夜,在軍隊裡,報務是有機密等級的,老爸那個「反攻復國」「保密防諜」「匪諜就在你身邊」的年代,尤其是國防部單位,邊上通常有政工或警總的人監督電碼報務的收發,防止「洩密」「通匪」等等。 有一夜,老爸凌晨快下班的時候,突然收到一個電訊說:「”空軍一號”要求局部氣象資料報告」;也就是蔣介石的飛機要出巡了,要求行前氣象簡報,老爸馬上緊張起來,旁邊的政工也跟著打起精神靠過來;也許是疲倦的關係,老爸送出最後一段資料電碼以後,竟然不小心,多錯打出了幾個碼;這下可不得了,老爸馬上就被警總約談調查。 老媽只好去找叔公、找老爸的舊長官,張台長,多位長官聯合具保,幾天後老爸才得以釋放返家;那時候年幼的我,並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只記得老媽愁眉不展,老爸的同事、軍校同學安慰老媽,說一定會找人幫忙…。後來我才明白,在那個人權不張、軍法戒嚴的年代,可能是「抓匪諜」要比「業績」吧,一旦進了警備總部,十個八個都會被疲勞轟炸以後,最後伏首認罪,被當作「匪諜」就槍斃了,有的會叫家屬認屍,有的根本連屍體都沒得領。 這段幼年的往事,幾乎被遺忘,家裡也沒人再提;但是成年之後,我看楊德昌的電影「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裡面有一段小四爸爸被警總約談的戲,一整個的讓我突然回想起那段驚恐不安的日子;雖然,老爸不會願意再提那段往事,但是,我想老爸是想表達感激吧,之後連續幾年都自願在我們家開他們的軍校同學會,一大堆從南到北的叔叔伯伯們來熱熱鬧鬧的吃一頓餐館,開四桌麻將,通宵達旦好不熱鬧。 王叔叔 老爸的軍校同學裡面,有一位王叔叔,對我們尤其好,我讀大學的時候,有一次,他從金門外島多年,據說是高粱酒喝太多了,胃潰瘍回來三總就醫,還問了老媽我的鞋號,特地替我帶一雙「愛迪達」的球鞋,那個年代,那樣的一雙鞋在學校穿起來,就像前一陣孩子們愛的「耐吉」 Michael Jordon 鞋一樣風光, 他一直都沒有結婚,也許過了年齡,也許,只是癡情;我還記得以前小時後,有一位漂亮的張阿姨,常到我們家來,老爸的同學都想追他,王叔叔也是其中一位,甚至還曾經交往很好一陣,後來聽說這位張阿姨還是被別人追走,嫁到香港去了。 然後,這位王叔叔沒多久就自願請調金門外島,到我大學的時候,算算有十八年了,所以王叔叔跟我開玩笑說,他跟王寶釧一樣苦窯十八年,可沒有一個薛仁貴跟他聚首,聽來還有些悽涼感。他在金門的時候,就一個人,所以軍餉都拿去資助清寒的高中生了,這些學生好幾位後來也都有機會來台灣讀大學了。後來,我們才知道,其實,他那幾次返台,不只是胃潰瘍,後來診斷出是胃癌,在我出國求學期間過世,他沒有任何親人在台,後來骨灰就存放在新竹空軍忠烈祠,老弟還曾在越洋電話裡跟我說我該去看看...。 2003年的時候,有一回公司派我回新竹科學園區出差 customer support 兩個星期,我乘便週末按地圖找到了新竹空軍忠烈祠,但是大門深鎖,只得在大門外靜默致意… 王叔叔,名榮貴,跟老爸那個年代大多數人命運相似,他一生亂世起浮,自己並沒有什麼榮華富貴,但是,他生前所資助的學生們倒是有得到富貴的潛力,或許,那就是他們那一代的期望:他們不能讀到的書,享受到的幸福,我們這一代以下卻是有無限的可能性,那,或也是一種美麗的殘缺,一種共同的「完成」吧,我想。
Requiem for a SoldierYou never lived to seeWhat you gave to me Your shining dream of hope and love Life and liberty With a host of brave unknown soldiers For your company, you will live forever Here in our memory In fields of sacrifice Heroes paid the price Young men who died for old men's wars Gone to paradise We are all one great And one day you'll see we can live together When all the world is free I wish you'd lived to see All you gave to me Your shining dream of hope and love Life and liberty We are all one great And one day you'll see - we can live together When all the world is free [參考資料] [1] from "King Henry V": "We few, we happy few, we For he today that sheds his blood with me, Shall be my brother; be ne'er so vile, This day shall gentle his condition. And gentlemen in England now a-bed, Shall think themselves accursed they were not here, And hold their manhoods cheap whiles any speaks, That fought with us upon Saint Crispin's da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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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