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好久以前,我說我是逃家的公主,不久不久之前,我說我是甫下山的狐狸。
公主任性,刁蠻,有一點小聰明,自以為是,傲慢,說著漂亮的語言,穿著華麗的衣裳。
狐狸狡猾,膚淺,有一點自我感覺良好,愛慕虛榮,喜歡熱鬧,被人捧著,一副惹人憐愛的姿態,一雙含淚無辜的眼眸。
如果公主愛上的是王子,王子氣度高雅,寬厚慈悲,有大智慧,總是為公主想,謙虛,同樣說著漂亮的語言,穿著華麗的衣裳,今天,她不會傷痕累累。
如果狐狸愛上的也是狐狸,他們一起為非作歹,一同墮落飛翔,彼此互舔傷口,享受每一刻煙火奔放的瞬間燦爛,醉倒在無人的露濕臺階,今夜,她不會孤獨失眠。
她說,妳該尋找同類。
他說,妳不該如此固執。
他還有更多的她,他們其實都不是很瞭解既是公主,也是狐狸的我真正的想法是什麼,我看著手機吊飾寫著:『眼淚記憶愛情,泥土擁抱落葉,貓越過時間,你唱歌』
從寂寞站到幸福站,有個他就這樣輕盈的跳進來。
他問我,妳了解貓嗎。
我當然了解。我驕傲的點點頭。第一隻來我們家的貓,是很漂亮的米克絲,全白的身軀,只有頭頂有黑色的頭髮,我說那是埃及豔后,向來我有跟動物對話的能力,一場大雷雨,我喵牠也喵,於是就在我家自由進出。那時,牠口裡啣著牠的孩子,取名『萬得福』Wonderful。
牠後來還是離開的,留下了小孩,聽父親說,埃及豔后死在車禍中,有人看過死狀,悽厲無比。 我把全部的精神都放在萬得福身上,曾經有搗蛋的小孩把牠擄走,為此,我哭了三天。後來想必是家裡無法飼養,又還了回來,我看著萬得福失而復得,又哭了三天。
我了解貓的。
他們來去自如,腳步輕鬆,從不把內心的世界傾吐給任何人,因為他們不需要。
有時會晃來需要愛撫,不是為了要同你分享他的內心,只是覺得,妳需要陪伴。
他們把自己照顧的很好,不過一旦生病或是受傷(小傷),他們總是躲起來不敢見人。記得那時我總在屋頂上放了給萬得福的飼料,隔了一晚就會吃個精光,但就是不見他的蹤影。
後來,萬得福再也沒有回家了。
一年後,萬得福在母親生日的前幾天回家,即使他沒有回來,我還是習慣在屋頂上灑飼料。這次我終於得見他,他也老了,胖了,髒了,而且跛了。
他好餓,一直吃,牠可能還記得我,雖然眼神裡有畏懼,但還不致於陌生,我就蹲在陽台望著他,曾經他是多麼喜歡在屋頂上曬太陽啊。
他離開后我做了一個夢,夢的內容太可怖,迄今我仍記得那血腥的畫面,而我默默的發誓,再遇上貓,我不會輕易的讓他離開。即使他熱愛自由,即使他不屑一顧,即使他安靜冷漠。
我不知道萬得福離開後會不會怨嘆我沒有好好的把牠當成家貓豢養,過著養尊處優的家肥貓生活。但我只知道,如果牠離開我,牠會有些寂寞。也許不會太多,牠應該會想起我,因為我曾是在那個大風雨的夜裡,堅持要父親收留牠們母子的十五歲少女。
當我已經是十五歲的兩倍時,我還是深愛著牠。
他說,妳懂貓嗎?
我回答,當然懂。
我知道他執拗的脾氣,我知道他孤僻的性格,我也知道他不善詞令,甚至知道我們兩個來自不同的家庭,所領受的是不同的世界。他當然不是王子,因為他非常的沒有氣度,對他抱怨他會反唇相譏,跟他生氣他會惱羞成怒,要他陪我說話他會擺臉色,希望他可以時時刻刻都呵護我簡直就是天方夜譚。
他更不是狐狸,他沒有那種瀟灑,因為他很重感情,他沒有像我這樣膚淺,因為他想的比我更長遠,他也不會為了一時的高潮而忘了自己的本分,與我一同把酒言歡,共赴極樂,而且,他沒有我漂亮,沒有我可愛,更沒有我這麼重視打扮,是個華麗皮毛的狐狸,卻心靈空虛。
這次,貓又踏進了我的世界。
不用得到任何人的允許,是我決定讓他進入。可能是帶著對萬得福的留戀,萬得福是帥氣的虎班貓,(我的第二隻貓也是虎班公貓),我是很用力的在用我自己的方式對待他,想必是害怕他又像萬得福一樣的離開。
萬得福離開我們家時,我沒有哭。有點不習慣而已。當來屋頂吃飼料的已經換成了橘貓花貓襪子貓牛奶貓時,我就會想,這裡有沒有是萬得福的妻小,萬得福天性愛流浪的性格是否遺傳了下去?
我很瞭解貓的,其實。
他的神祕、優雅、溫和,他的外放、狂野與粗暴。他的呼吸勻稱,不如我總是急迫緊張,他體溫穩定,不像我總是乎冷乎熱。他的作息正常,不是我這般突然失眠。我可以具體描繪,抽象解釋,概括說明,條列分項的告訴所有人,貓的裡裡外外,他喜歡的與不喜歡的。
但,我唯一需要了解的,是我自己。
離開貓兩個禮拜,我該多看看自己的心智與意念,到底是什麼。當我滿心都是他時,我都忘了自己只是一隻狐狸。
驕傲的狐狸,這是他眼中的我。
自由的貓,這是我心裡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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