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沙鷗的天空～她愛髒亂(1)

飛 機 在 紐 約 機 場 降 落 時 ， 已 是 夜 間 十 一 點 多 。 辦

完 各 種 入 關 手 緒 ， 已 經 是 深 夜 一 點 半 了 。 推 著 行

李 車 ， 沈 沙 鷗 走 向 機 場 的 出 口 。 

女 婿 參 森 首 先 看 見 了 她 ， 他 大 聲 的 招 呼 著 ， 並 接

過 了 沙 鷗 手 中 的 行 李 。

女 兒 多 珈 也 走 了 過 來 ， 分 別 五 年 又 團 聚 ， 那 感 覺

很 妙 ， 好 像 女 兒 還 在 芝 加 哥 讀 書 時 ， 每 次 放 假

回 來 ， 相 聚 在 機 場 的 情 形 一 樣 。

只 是 ， 以 往 每 次 都 是 她 和 丈 夫 接 機 ， 而 現 在 卻 是

反 主 為 客 ， 女 兒 、 女 婿 來 接 機 了 。

深 夜 的 紐 約 市 ， 街 燈 明 亮 著 ， 商 業 區 、 住 宅 區 ，

這 世 界 上 最 大 的 都 市 叢 林 ， 或 是 叢 林 都 市 。 

深 夜 了 ， 仍 有 車 輛 在 路 上 奔 馳 ， 仍 有 踟 躅 街 頭 的

不 歸 人 。

他 們 的 小 黃 車 馳 至 郊 區 ， 郊 區 不 再 有 高 樓 大 廈 ，

不 再 有 行 人 於 路 。 雖 然 沒 有 月 亮 ， 但 明 亮 的 星 星

散 佈 在 蔚 籃 的 天 板 上 ， 美 得 像 是 在 夢 中 ， 有 些 不

真 實 的 感 覺 。

多 少 年 都 活 在 匆 忙 的 都 市 生 活 中 ， 多 少 年 沒 享 受

這 樣 的 自 然 之 夜 了 。

女 婿 參 森 開 著 車 ， 女 兒 與 與 母 親 坐 在 後 座 有 一 搭

沒 一 搭 的 談 著 閑 話 ， 沈 沙 鷗 小 心 著 ， 盡 量 撿 著 輕

鬆 的 話 題 談 ， 生 怕 在 這 個 時 候 發 生 了 爭 執 ， 弄 得

不 愉 快 。 

別 以 為 希 奇 ， 現 在 的 父 母 子 女 之 間 ， 爭 吵 已 經 是

家 常 便 飯 了 。 

沈 沙 鷗 心 裡 想 ：

小 的 時 候 ， 還 是 父 母 為 中 心 的 時 代 ， 那 時 候 的 子

女 ， 從 小 就 學 習 著 孝 順 ， 特 別 是 順 ， 順 服 、 順

從 、 柔 順 、 乖 順 。 誰 敢 頂 撞 父 母 呢 ！ 連 長 輩 、 長

兄 ﹑ 長 姐 也 不 敢 頂 撞 阿 ！

但 是 ， 現 在 ， 從 小 就 訓 練 子 女 獨 立 ， 縱 容 子 女 頂

撞 ， 孩 子 們 也 就 打 蛇 順 竿 上 ， 變 本 加 利 的 不 把 父

母 放 在 眼 裡 了 。 

頂 嘴 ， 爭 吵 已 是 家 常 便 飯 。 現 代 流 行 的 所 謂 「 孝

子 」 就 是 孝 順 兒 女 ， 不 是 嘛 ！

「 媽 ！ 我 現 在 有 個 決 定 ， 是 與 妳 素 常 的 主 張 不 同

的 。 希 望 妳 能 同 意 。 」 女 兒 小 心 翼 翼 的 說 。

「 珈 ！ 妳 已 結 婚 五 年 了 ， 甚 麼 事 情 還 要 我 的 同 意

！ 」 母 親 回 答。

女 兒 沉 吟 著 ， 沙 鷗 的 思 緒 飛 快 的 翱 翔 於 逝 去 的 歲

月 裡 。 

多 珈 從 小 就 不 是 一 個 順 服 的 孩 子 ， 而 那 時 教 書 才

幾 年 的 她 ， 又 是 深 服 盧 騷 ， 福 錄 貝 爾 ， 杜 威 那 一

套 自 然 主 義 ， 以 兒 童 為 中 心 的 教 育 理 論 的 。 

她 教 育 女 兒 時 ， 從 小 就 是 採 取 盧 騷 的 「 愛 彌 兒 」

的 方 式 。 遇 事 總 採 商 談 ， 協 議 ， 同 意 三 步 驟 。 

女 兒 十 歲 以 前 ， 她 們 在 台 灣 一 切 似 乎 都 不 成 問 題

。 女 兒 上 不 教 注 音 ， 不 教 國 字 的 幼 稚 園 。 卻 也 考

取 了 很 好 的 私 立 小 學 校 。 

來 到 美 國 之 後 她 們 掉 進 一 個 完 全 不 同 的 環 境 中 ，

大 家 都 十 分 艱 苦 的 摸 索 著 ， 學 習 著 ， 遇 事 商 談 ，

協 議 ， 同 意 三 步 驟 也 還 困 難 的 在 她 們 之 間 實 行 著 。

現 在 女 兒 那 麼 慎 重 的 提 出 來 的 問 題 ， 也 許 是 無 足

輕 重 ， 她 就 一 笑 同 意 ， 通 過 了 。 

也 許 是 很 嚴 重 ， 出 乎 意 外 ， 而 她 不 能 同 意 的 ， 那

商 談 ， 談 判 ， 爭 論  就 不 知 要 多 少 唇 舌， 多 少 時 間

才 可 以 協 議 了 。

結 果 呢 ！ 所 同 意 的 又 不 知 是 統 一 意 見 ， 還 是 彼 此

同 意 接 受 ， 各 人 的 不 同 意 見 。

「 媽 ！ 我 知 道 妳 一 向 認 為 女 人 必 須 獨 立 ， 必 須 出

外 做 事 。 」 女 兒 小 心 的 說 ： 

「 現 在 結 婚 五 年 ， 我 也 做 了 四 年 半 的 事 ， 我 卻 覺

得 女 人 應 該 留 在 家 裡 自 已 帶 孩 子 。 女 人 應 該 以 家

庭 為 中 心 。 妳 說 呢 ？ 」

「 好 阿 ！ 我 同 意 妳 的 意 見 ，妳 已 決 定 不 再 做 事 了

麼 ？ 」

「 大 概 決 定 了 ， 參 森 也 同 意 。 」

「 你 們 已 經 決 定 了 ， 還 要 我 甚 麼 同 意  呢 ？ 」

沈 沙 鷗 的 心 「 噗 通 」 一 聲 好 像 掉 到 井 裡 去 了 ， 她

原 以 為 女 人 應 該 獨 立 ， 女 人 應 該 出 外 做 事 ， 是 天

經 地 義 的 事 ， 不 是 甚 麼 主 張 不 主 張 。 

她 從 來 不 知 道 女 人 還 有 自 願 留 在 家 裡 的 。 除 非 是

被 迫 ， 或者 念 不 成 書 的 。 

這 應 該 怎 麼 說 呢 ？ 也 許 應 該 從 她 小 時 候 說 起 吧 ！ 

當 她 小 的 時 候 ， 那 真 是 一 個 重 男 輕 女 ， 以 男 人 為

中 心 的 社 會 。 

男 人 出 外 賺 錢 ， 發 展 事 業 ， 無 論 是 做 販 夫 走 卒

養 家 活 口 ， 無 論 是 為 宦 為 官 ， 妻 以 夫 為 貴 ， 母

以 子 為 榮 ， 嫁 雞 隨 雞 ， 嫁 狗 隨 狗 ， 甚 至 三 從 四

德 。 

所 謂 三 從 ， 竟 是 ： 在 家 從 父 ， 出 嫁 從 夫 ， 夫 死 從

子 。 如 果 男 人 能 夠 尊 重 自 己 ， 也 能 夠 尊 重 ， 愛 護

自 己 的 妻 子 如 伙 伴 倒 也 罷 了 。 偏 偏 我 所 見 到 的 男

人 都 是 暴 君 。 

男 孩 子 都 是 被 寵 壞 了 的 小 皇 帝 。 

女 孩 子 從 小 便 得 受 委 屈 ， 不 能 大 聲 說 笑 ， 行 止 要

端 莊 ， 女 孩 子 讀 書 沒 有 用 ， 女 子 無 才 便 是 德 ， 女

孩 子 是 賠 錢 貨 ， 女 人 生 了 女 孩 好 像 是 了 不 起 的 罪

過 ，而 且 ， 而 且 ，

打 老 婆 ， 更 是 家 常 便 飯 理 所 當 然 ， 「 父 打 子 不 羞

， 夫 打 妻 不 羞 。 」 在 母 親 和 左 鄰 右 舍 的 嘴 裡 ， 成

為 金 科 玉 律 的 俗 語 。 

小 時 候 ， 每 當 父 親 血 脈 僨 張 的 指 著 母 親 的 額 頭

大 罵 ： 「 女 人 家 懂 甚 麼 ， 閉 嘴 ！ 」

每 當 父 親 把 母 親 打 得 滿 地 亂 滾 ， 哀 哀 哭 泣 時 ， 她

驚 懼 ， 害 怕 ， 哭 泣 。 就 好 像 身 處 地 獄 之 中 。

她 發 誓 ， 長 大 之 後 ， 絕 不 結 婚 ， 她 要 做 事 ， 賺 錢

， 養 活 母 親 。 她 的 小 學 校 長 ， 她 的 小 學 級 任 老 師

就 是 她 的 偶 像 。 

她 們 都 是 終 身 不 嫁 ， 她 們 都 是 獻 身 教 育 的 女 先 生

（ 當 時 男 女 老 師 都 叫 先 生 ） 。

小 小 年 級 的 沈 沙 鷗 反 複 思 想 的 結 果 ， 已 確 定 女 人

只 有 自 立 自 強 ， 才 能 把 握 自 已 的 命 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