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灰燼裡的火星～天成無情咖啡室

（八）海光沛致江燕文

燕文：很久，很久，大概有十二天了？沒有接到妳的信。知道是「匯豐銀行」不能作主的緣故，妳當真是連五角的郵票也出不起了吧！好慘！小陳與小王近來又在搞戲，小陳又虧了百餘元，自然我不能再向他開口借錢了；只是去看妳的希望又完了。妳會想像得到，我是多麼願意去看妳！老黃願意出大部份本錢盤一間咖啡室，讓我當經理，當然我也要出一部份股金，大致沒問題了。現在去找徐牧師幫助一點。

為了錢，我曾去找田老闆，但是，他尚未忘舊嫌，未允協助。他的弟弟因積勞之瘁病了，現在寶血醫院診治，這大概是他崇奉「馬門」，刻待剝削員工的報應吧！我很惦念妳的近況，但恨力不從心，希望此次得蒙天父的照顧使我們能有一個時期的安定生活，直到勝利降臨。阿們！這封信是在徐牧師辦公桌上寫的，希望妳快回信。祝 康樂

（九）海光沛致江燕文

燕文：這次與老黃合作經營「天成咖啡室」，我一定盡最大的努力，祇許成功，不許失敗；為了求成功，我向不該求助的人求援（因為他們的錢是血汗掙來的）；現在問題解決了。明天「天成咖啡室」開張，我就是走馬上任的經理了，我抱著吃苦的精神去幹，求其妳來時，我們能有一個短暫、愉快的生活。

據一個剛從大陸來的朋友說：我的家人不知去向，怪不得上月我寄的信也沒有回音了。為了國家，為了自由，甚麼是家我實在不顧，亦不能顧及了。我不敢自謂「忠孝不能兩全」，我願我的心能平安就夠了。把痛苦、愛恨都藏在心之深處，一切的賬，等到日子到了，再去總清算吧！

現在我立下了個志願，第一、在三個月內完成一本小說，我倆偉大的愛是主題，用三年來的事實作背景。第二、寫電影故事、影劇本為我所長，不是嗎？ 

祝 康樂

（十）海光沛致江燕文

燕文：收到妳殘忍的復信，真令我失望。真料不到妳對我的反感是如此的深，而對待我的祈望竟是一連串蛇蠍似的指責和咒詛，這是任何人難以忍受的酷刑，我是絕對想不到會發自曾有三年艱危共嘗的妳的心意，我除了沉靜的接受外不欲有所辯解了。我既無力讓妳相信我，也不能用血淚感動妳的鐵石心腸，只有讓妳強烈的自尊心與自信心毀滅了妳和我，這是我應得的懲罰。

妳對我的一切，我早已決定以死來彌補我對妳無可抵償的代價，任妳百般的苛責與咒罵、冷淡與無情，直到我的末日降臨。人類是自私的，愛是看不見的，由於我的自私（愛妳是自私嗎？）影響到妳的自尊，更影響到愛的存在得失，這真是我從未想到的事！對於妳的不諒解，甚至說赦免，我祇能說情不曲，理不曲，命曲之外，我是無法再說甚麼了！我只有心悅誠服的拜領妳的賜予！

今後，妳對我，妳覺得如何懲戒我的失信與自私才能快意，我決不抗辯，也不再發出任何怨言了。妳心目中有我的存在也好，無我的存在也好，愛也罷，恨也罷，諷也罷，希望妳盡量的發洩，因為只有這樣，我的心也許可以早能剖白。我願生死禍福及早判斷，不願膠著拖延。妳不必諷刺我「為了國家，為了自由」，妳不必諷刺我「快意於家的自然毀滅」。

對於我要寫小說與電影故事，妳不鼓勵也罷了，何必潑冷水呢？妳不必諷刺我保護了妳，我知道我是無能的，否則，我決不會如今日之狼狽而讓妳加以譏笑，時間是考驗人的試金石，善良的人，終會得到最後五分鐘的勝利，也許他是淒清、自苦、孤獨、無依……

但，這種黑暗是不會永久的，他那顆善良的心，是會與無數顆善良的心起著慰籍而互相同情的。是的，以後我決不為我的「私事」而打攪妳的清靜了，現在我更知道我的「私事」是會如何的驚惱妳清白的心！讓我承擔我應負的十字架吧！由於三年的困境，再加上我的無能，兼之妳的虐待，我確實軟弱了。我實在找不出活下去的理由，我的家為妳而棄、卻得不到妳的同情，又不能自立自用，甚至害人害己，更感到人情冷暖，世態炎涼；愛、恨、悔無法解決的矛盾。

幼稚的我更夢想用感情來感化一切，解決一切，我的失望是多麼沉痛！我錯了！讓我的錯來毀滅我自己吧！這次我上演「寄生草」，使我連想到妳，固然，妳不是寄生草劇中女主角那一類型的女子（寄生草女主角的毛病是自以為身體弱病而被丈夫寵壞了）。

但由於你的毛病是在思想上，比較起來，你的病更可怕、更嚴重，只可惜妳沒有一個像立人那樣的哥哥！否則妳的病早好了。我以為一個人應安於現實，注重現實。固然，一個人不能沒有希望。然而，這希望必須從現實的合理觀點而逐步去接近去實現希望。祇有這樣才不致陷於失望，也不會招致無謂的煩惱。

妳對事實的看法，由於社會經驗和生活經驗的不足，一切的觀點完全從理論上去追尋，而妳的理論觀點，不僅大多依賴於智力，甚或是理想。須知社會的一切，從缺陷、矛盾中才能產生美好與進步。如果沒有缺陷、矛盾的話，美好與進步的獲得又如何可貴呢？妳的觀點不可否認大多是對的，但苦於太窄狹了，處順境或平時尚可無大失誤，在此亂世逆境，則乖舛層出，自苦苦人了。

一個人從夢中或理想中來滿足自己的希望而求其實現，他不僅可憐、愚笨，簡直是可笑、可哀！妳可以多方面進一步的想想、我的話是否有點道理，我們的生活固然苦，但多少人比我們更苦，物質上不談，精神上的苦惱比妳我個人的「私事」的待解該是有過多多的。

燕文！我們為甚麼不放下這目前沒法辦的「遺憾」而留給將來呢？我勸妳不要因缺陷而增加缺陷，振作起來，眼光看遠些，忘記自我，個人的事業、幸福都損失了沒關係，只要是對的，我們寧願做無名的烈士，不要爭個人的榮譽。

勃來克有句銘言：「不要因卑劣、煩瑣的過去而後悔，不要因愚昧無成的現在而自愧，當死的時候，你應當說：我已為人類的自由鬥爭了。」我們不是與沒有愛情的婚姻而在鬥爭中嗎？         祝 康樂

（十一）海光沛致江燕文

燕文：那天從妳那裡回來時，船啟行不久，已是萬家燈火的時候了。船行在夕陽、晚霞、大海中。船身搖蕩異常，從來不畏風浪的我，竟感不時的暈眩，這真不知從何說起。斜依船窗，靜看海上的夜幕，咀嚼著數小時前與妳的相聚快感，在夜的神秘中另有一種情調。

今天是「天成咖啡室」開張的第六天了。這裡，今夜雨後的月夜，格外的清潔、可愛、流星間落、浩月掛在天中。遙望香港，燈光依稀可數，軋軋機聲與四週的蟲聲織成連悲多芬也奏不出的曲子，看不見燈紅酒綠，聽不到車馬之喧，靜、美中更含有僕實的生氣，依我的觀點，此間似乎遠勝過妳那兒，這仍有待於妳來時親身領略再加以評論吧！

為了房子問題，直到四號才解決，一串的意外與本身力量之不足，我深深體味做任何事均不容易。近兩天因為一切已上軌道，比較閒暇，我把「北極風情畫」與「塔裡的女人」又看了一遍。二者相較，北極風情畫在各方面都成熟得多了；不過在「塔裡的女人」的結尾，作者說出四點，他說：

一、當幸福在你身邊時，你並不知道它，當你知道珍惜它，尋找它時，它已經沒有了，再也找不到了。

二、為別人犧牲太大，別人不僅不會得到幸福，反而得到痛苦。 

三、在生命中「偶然」雖然可怕，但比偶然更可怕的是自我意識（也可以說是自尊心）這自我意識或自尊心，就是悲劇的主要因素。

四、真正的幸福是剎那的、短暫的、不是永久的。

對於前三點，我對作者的說法完全同意，並有同感，而值得回味玩索。不過作者的第四點論調，如不是作者因基於自我解嘲而加以曲解的話，那末我認為作者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了。妳想幸福是不能永久的嗎？如果幸福不能永久，那何能謂之幸福呢？今日今時為幸福，明日此時即變成不幸福，甚或變成苦惱，那豈是人們要求的幸福？又豈能算為幸福呢？何況再加上真正二字。

我認為既是真正幸福就該「永久」，祇有「永久」，才能算是「真正幸福」。作者的第四點論斷，驟看好像是對的，但實在講來是不健全的，有錯誤的，妳以為我的見解對不對呢？這裡有一間福音堂，牧師姓楊，是用國語講道的；這裡也有一間小廟，每星期四說法，我頗有意參證夙因，解脫一番，祇看佛法是否無邊，可否渡我到彼岸了。

時局很不好，百業凋零，商場淡風掃過，難以遏止，這裡各工廠，刻已波及；在賠無賺的狀態下，已有一廠停工，其他各廠雖勉強支持，已都減少工作時間，工人內心惶恐異常，部份工人陷入困境，如情形不能好轉，則咖啡室的前途未可樂觀。由於我們已是窮途末路，如不能以此自存，隱憂深重，即令去調景嶺，而飯票錢也難籌得，故雖知多慮無益，現實不可不慮；思之憂心忡忡，五內焦焚，莫可言喻。

因開張時間拖延，工人出糧（發工資）期過，生意不如理想，店中連我三人的伙食，還在吃老本，但任何事起頭難，我想將來會好轉的。現在已是午夜了，妳大概已到高唐，然而，我卻想著許多事情！想、想、想、想我們的初相識，白露洲的夕陽、陶塘、戰場、三年來的苦難、生活的鞭子、如何能衝出難關？如何能有一個樸實的小家庭？

真是如夢如痴、想、想、人情有不能已者，我是多麼的不能已了啊！我真願不顧一切的伴在妳身邊，忘記現實的一切，快來信！        康 樂

（十二）海光沛致江燕文

燕文：來港到現在，除了前年為了生活，我曾在街上奔波了一個時期外，其餘的日子，就在閒散中虛擲了；如今總算是以正當職業謀生，那麼，忙一點，累一點，又算得了甚麼？妳那個沒有薪水的工作可以辭掉了吧！妳來這兒，讓我們在事業上合作一次，至於你來後，你淘氣，虐待我都沒關係，再說，妳來了會一天忙到晚，祇怕妳想淘氣也沒精神呢！

妳想，在一日兩餐，工作完畢之暇，併肩眺望海中的雙白鷗，漫步寂靜的斜陽中，喁喁耳語，枕邊調笑，該是多麼清高、趣味、寫意，而棄南面王為敝履呢！即使妳那牛性子犯了，妳掐我一下，我瞪妳一眼，那不是像這幾日的風暴一樣，雨過了，太陽更熾熱嗎？吾愛！我伸手等著妳呢！讓我們在這小鎮上留下一點痕跡，一點值得記憶的的記憶。

未完待續

作者日記：2009/1/19消費券真好用~我用它買了四合一的印表機還有找，沒有消費券，我再也捨不得、實在也是沒閒錢買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