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沙鷗的天空～思想如絮(3)

五 年 了 ， 五 年 前 回 到 台 灣 時 ， 我 像 是 一 個 陌 生 客

。 老 朋 友 們 帶 著 我 ， 從 碗 筷 到 家 具 ， 到 家 電 ， 一

樣 ， 一 樣 ， 從 新 買 起 ， 從 新 佈 置 一 個 家 。

然 而 ， 我 的 心 卻 沒 有 一 點 新 的 氣 象 。 我 雖 然 年

未 滿 六 十 ， 我 心 卻 有 八 十 歲 的 蒼 老 、 無 力 、 悵 悵

然 、 茫 茫 然　。 回 台 灣 我 又 回 到 老 朋 友 的 群 中 。

但 是 ， 與 老 朋 友 們 已 有 些 彷 彿 不 能 逾 越 的 隔 膜 。

老 朋 友 們 的 孩 子 們 與 我 的 女 兒 年 齡 相 彷 彿 ， 在 我

的 腦 子 裡 他 們 還 是 八 ， 九 歲 ， 但 現 在 他 們 卻 已 都

是 成 家 立 業 的 大 人 了　。

我 的 女 兒 是 一 天 一 天 艱 難 困 苦 ， 在 我 的 提 心 吊 膽

中 長 大 的 ， 而 老 朋 友 們 的 孩 子 們 卻 好 像 在 一 夜 之

間 變 魔 術 一 樣 變 大 的 ‧ 那 感 覺 ， 對 我 好 奇 怪 。

十 五 年 ， 台 灣 各 方 面 的 改 變 太 大 太 大 ， 使 我 完 全

不 認 識 。 無 論 如 何 ， 五 年 來 我 每 週 都 與 我 的 老 朋

友 們 有 一 或 二 次 的 聚 談 ， 感 覺 上 我 也 已 經 是 魚 歸

大 海， 鳥 歸 林 了 。

但 是 五 年 來 ， 美 國 的 經 濟 不 景 氣 ， 女 兒 未 讀 研 究

所 ， 而 與 女 婿 一 同 打 工 生 活 ， 最 近 女 兒 又 因 懷 孕

而 辭 了 職 。

這 五 年 來 ， 雖 有 信 件 往 來 ， 雖 時 時 有 電 話 相 通 。

但 他 們 的 生 活 到 底 是 怎 樣 過 的 呢 ？ 雖 然 我 即 將 看

到 了 ， 但 我 的 心 卻 更 緊 張 了 。

飛 機 從 阿 拉 斯 加 起 飛 ， 到 達 紐 約 還 要 八 ， 九 個 小

時 吧 ！ 我 的 心 又 飄 回 五 年 半 以 前 ， 女 婿 要 求 我 們

的 允 許 與 女 兒 結 婚 的 經 過 ………

沈 沙 鷗 心 裡 想 …………

那 時 候 ， 我 們 還 在 上 班 ， 女 兒 也 還 在 芝 加 哥 念 最

後 三 個 月 的 大 學 課 程 。

那 天 下 班 回 家 ， 遠 遠 地 就 看 見 女 兒 的 男 朋 友 站 在

他 的 金 龜 車 旁 邊 ， 紅 色 的 金 龜 車 正 停 在 我 們 的 家

門 口 的 大 橡 樹 下 。

「 參 森 來 了 ！ 」 我 告 訴 外 子 。

「 他 來 幹 嗎 ？ 」 外 子 說 ： 「 珈 珈 不 還 在 學 校 嗎 ？ 」

是 的 ， 女 兒 還 在 芝 加 哥 ， 她 的 學 校 裡 。 下 月 大 考 ，

也 是 她 在 大 學 裡 最 後 的 兩 個 月 了。

但 ， 由 於 平 時 和 女 兒 通 電 話 閑 談 ， 我 大 約 知 道 參

森 的 來 意。

果 然 ， 在 中 國 餐 館 裡 ， 趁 飯 菜 尚 未 上 桌 之 前 ， 參

森 拿 出 了 一 枚 小 鑽 戒 交 在 我 手 裡 ， 我 轉 交 給 外 子

， 打 斷 他 的 閑 話 ， 告 訴 他 ：

「 參 森 求 你 把 女 兒 嫁 給 他 ，你 自 己 回 答 他 吧 ！ 」

「 請 你 允 許 多 珈 和 我 結 婚 ， 好 不 好 ！ 」 參 森 的 嘴

唇 和 手 都 在 微 微 地 發 抖 。

「 你 們 要 結 婚 ？ 」 外 子 稍 感 意 外 的 說 ： 「 她 還 沒

有 大 學 畢 業 ？ 」

「 我 想 我 們 先 訂 婚 。 」 參 森 連 忙 回 答 ： 「 多 珈

仍 舊 讀 書 ，直 到 她 拿 到 碩 士 學 位 我 們 才 結 婚　。 」

「 那 ， 那 我 原 則 上 同 意 。 」 外 子 說 ： 「 妳 的 意 見

呢 ？ 妳 覺 得 怎 樣 ？ 」 他 轉 向 我 ， 問 我 。

我 是 早 有 心 理 準 備 ， 半 年 前 女 兒 就 告 訴 我 參 森 的

家 非 常 保 守 ， 他 們 雖 然 來 美 國 已 經 四 代 了 ， 還 保

守 著 德 國 基 督 教 的 傳 統 ， 十 分 看 重 婚 姻 。

按 規 矩 參 森 首 先 要 得 到 父 母 的 同 意 ， 然 後 向 女 方 家

長 要 求。 此 時 ， 我 們 可 以 拒 絕 ， 可 以 提 出 任 何 條 件 。

「 我 有 三 個 條 件 ， 」 我 說 。 參 森 非 常 緊 張 的 看 著

我 ， 我 也 有 些 緊 張 起 來 ， 我 轉 向 外 子 ： 「 我 還

是 說 中 文 ， 你 翻 譯 吧 ！ 我 的 三 個 條 件 是 ：

第 一 、 要 作 真 基 督 徒 ， 參 加 信 仰 純 正 的 教 會 按 時

作 禮 拜 。

第 二 、 婚 姻 是 一 生 的 事 ， 不 能 離 婚 ， 不 能 不 忠 ，

要 永 遠 彼 此 相 愛 ， 互 相 勉 勵 。

第 三 、 鼓 勵 ， 幫 助 ， 多 珈 完 成 學 業 ‧ 之 後 ， 你 也

要 再 進 修， 但 這 是 我 的 希 望 ‧ 不 是 勉 強 。 」

參 森 隨 著 我 的 話 點 頭 ， 點 頭 ， 最 後 輕 鬆 起 來 連

忙 說 ： 「 我 父 母 對 我 的 要 求 也 是 一 樣 。 我 一 定 會

努 力 去 做 。 」

還 記 得 那 天 參 森 去 後 ， 就 寢 時 ， 我 躺 在 床 上 久 久

不 能 入 睡， 止 不 住 的 思 潮 ， 止 不 住 的 回 憶 ， 排 山

倒 海 而 來 ， 想 著 ， 想 著 ， 淚 水 就 滴 滴 流 向 枕 畔 ………

那 原 因 ， 至 今 我 還 能 記 得 ， 我 是 很 反 對 異 族 通 婚

的 。 以 前 我 的 朋 友 ， 我 的 學 生 出 國 留 學 時 ， 我 曾

勸 告 他 們 ： 不 要 嫁 給 美 國 人 。 現 在 ， 我 的 女 兒 卻

要 嫁 給 美 國 人 。 這 叫 我 怎 麼 說 。 這 叫 我 怎 麼 說 呢 ？

女 兒 十 歲 來 到 美 國 到 她 大 學 畢 業 ， 整 整 十 五 年 了

， 陪 她 經 歷 ， 陪 她 成 長 的 這 一 段 艱 辛 人 生 路 程 ，

真 是 筆 墨 ， 言 語 難 以 盡 述 。 止 不 住 自 己 的 思 潮 又

回 想起 我 家 小 留 學 生 交 友 到 訂 婚 的 經 過 來 。

到 美 國 的 第 三 天 ， 送 女 兒 去 學 校 。 記 得 那 天 是

元 月 三 日 ， 一 路 上 草 枯 樹 禿 ， 積 雪 暟 暟 ， 牽 著

女 兒 的 手 ， 走 在 陌 生 的 人 行 道 上 。

忽 然 一 個 小 黑 女 孩 向 著 我 們 跑 過 來 ， 我 笑 向 她 ：

「 早 安 」 兩 字 還 未 出 口 ， 那 個 小 黑 女 孩 就 在 女 兒

多 珈 的 手 膀 上 狠 狠 地 擰 了 一 把 ， 惡 意 的 笑 著 跑 開

了 。

女 兒 嚇 呆 了 ， 我 捧 著 女 兒 紅 腫 的 小 手 膀 ， 心 疼 的

滴 下 了 淚 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