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陽明

皇親國戚居住的市定古蹟

「草山御貴賓館」

日本領台後，歷任台灣總督與官員，無不希望邀請天皇或皇太子到台灣視察政績。一九二二年，皇室終於首肯裕仁皇太子來台視察，台灣總督府立即展開各種準備的工作，例如興建角板山、打狗山迎賓館、台北三線道等等，其中草山也是視察參觀的重點，因此也在當時興建「草山御貴賓館」準備接待皇太子。一九二三年一月，終於確認裕仁的巡是台灣的行程。「草山御休憩所」隨即動工興建，在當年三月二十五日竣工。當時的地址是「台北州七星郡士林街草山字磺溪內八十九番地」。

裕仁皇太子在一九二三年四月二十五日到草山、北投御清遊，即曾在「草山御貴賓館」休息，之後該貴賓館即被民間通稱為「太子亭」，戰後國府接收改名為「台灣省行政長官公署草山第一貴賓館」。行政長官公署撤銷後，就改直屬於台灣省政府所管的「草山第一貴賓館」。

根據日本時代的建築資料，「草山御貴賓館」原稱為「草山御休憩所」，最先只有興建洋館，隔年再建日本家。一九三三年才改名為「草山御貴賓館」。總共建坪一百十八坪七五七，分為洋館與日本家兩棟建築，其中洋館佔五十八坪五合；日本家佔六十坪二合五勺七才，御貴賓館擁也有廣大的庭院，所以整個敷地面積是二千四百九十坪。紅瓦的洋館與黑瓦的日本家都是木造平家建。施工者為日治時期著名的營造商池田好治。

「草山御貴賓館」在迎賓接待裕仁後，變成總督府達官貴人使用的招待所。該建築建成後，與草山公共浴場，都成為影響草山地區建築與別墅景觀最深遠的兩棟建築。尤其草山御貴賓館由洋館與日本家兩棟建築，以室內走廊相連構成，兼有日本與西洋建築的趣味與優點，也就是說同時擁有西洋與日本傳統兩種建築，居家會友皆方便的別墅享受。而且草山御貴賓館的洋館內部的裝飾家具，藤桌藤椅、亞麻圓形地毯，兼以西式窗簾門簾，充滿亞熱帶的西洋豪華風情，立刻成為草山別墅型建築模仿與參考的典範。

恐「落草為寇」改名「陽明山」

二次大戰後這棟建築更與台灣的命運接軌，領導中國抗日的蔣中正，利用「草山御貴賓館」這一棟作為接待戰時對手裕仁天皇尚為皇太子時的建築，作為其在台灣政治事業的肇始之地。戰後蔣中正遷台的第一個住所，即是「草山御貴賓館」。一九四九年一月二十一日蔣中正宣布下野，一九四九年六月二十四日蔣中正飛抵台北，入駐戰後改名為「草山第一賓館」的原「草山御貴賓館」。一九五O年三月一日蔣中正在台「復行視事」重任總統之位，三月三十一日才搬入整修擴建完畢，原日本時代「台灣總督府農業試驗所」的士林官邸，但那時仍然同時在使用「草山御貴賓館」。

同一日，經台灣省政府委員會第一四三次會通過「草山」改名為「陽明山」；一九五O年九月八日，當時設於日本時代「巴旅館」的「草山管理局」，也隨之改名為「陽明山管理局」。儘管草山改名為陽明山，表面上有效法王陽明知行合一學說等冠冕堂皇的理由，表面上也是由台北縣參議員周碧、曹賜固，以及士林鎮民代表委員會主席邱有福、北投鎮民代表會主席洪來福，及士林鎮長丁雲霖和北投鎮長廖樹組成的「草山改名請願委員會」，從下而上所推動。

但當年筆者訪問的幾位北投的耆老幾乎都說，富豪的周碧應該不是那麼有學問，知道什麼王陽明學說。也幾乎都異口同聲說，草山改名為陽明山，當年流傳的真正原因，實際上即是蔣中正住在「草山御貴賓館」，而許多追隨蔣中正的國民黨要員，也都居住於草山之中，於是恐有「落草為寇」之譏而改名，借周碧等人之口提出改名，只是形式較好看而已。其實，當年已進駐草山眾多蔣中正的文人政治幕僚，如果沒有人想到龐大的一群人進駐草山，可能會被譏落草為寇，那才是嚴重的失能與失職。

近十多年，昔日禁制的黨國資料及蔣中正日記研究者日多，在蔣中正尚未遷台前，蔣中正就已在陽明山地區，非正式的布置黨政軍中心的所在，也就是當時國民黨總裁的總裁辦公室。「草山第一賓館」就是接待裕仁的貴賓館，而「草山第二賓館」就是日本時代日本總督府舉辦「始政四十周年記念台灣博覽會」草山分館的所在，也就是今天陽明山中山樓所在的溫泉谷地中，所遺留的博覽會之場館。國民黨大舉撤遷來台，在那溫泉谷地改建、興建大群的辦公區、會議場館與宿舍區，成為尚未復行視事前蔣中正的「總裁辦公室」。

一九四九年一月，陳誠飛往南京面晤蔣中正，隨即返回台灣準備臨時駐用所，計有澎湖兩處、台北、陽明山、大溪、日月潭、高雄與四重溪共八處。六月蔣中正飛抵台北，入住陽明山第一賓館，七月一日總裁辦公室正式成立，設於「陽明山第一賓館」隔鄰的「陽明山第二賓館」建築群之中。總裁辦公室內的單位，計有研議決策的「設計委員會」及執行政策的「九組一會」。

所以第二賓館是蔣中正領導的國民黨總裁辦公室之所在，蔣中正當時的核心政治幹部陳雪屏、谷正綱、張其昀、唐縱、居正、馬超俊、陶希聖等，皆安置於草山日人所遺留的諸多房舍之中，是當時台灣真正的政權中心。蔣中正在台復行視事後，國民黨總裁辦公室撤離陽明山，改成了國民黨的革命實踐研究院，成為日後黨、政、軍、特人員，升遷實授必經的特訓中心。

至於「草山行館」據稱是蔣在一次的散步中偶然發現，才納為專屬個人的空間。但在蔣中正的日記中，對於住所、會客及辦公之所在，經常語焉不詳，有草堂、草廬自己的稱呼。例如一九四九年十一月一日的日記有「第一賓館擬名為草堂，而名後草山住室為草廬也。」但草堂、草廬的區別在哪裡？有人研究說草堂是入浴與會客所在；而草廬是真正的住家。其實，在那兵荒馬亂、危疑惶惶，國民黨在中國全面潰敗的時代，蔣中正居有九處(窟)以維護安全，都是很正常的舉動。

孫科父子長期居住與占用

一九六五年十一月十二日是孫中山的百年誕辰，孫中山誕辰將屆之時，海峽兩岸的國共兩黨，明爭暗奪孫中山的革命正統，一九六五年，孫中山的獨子，已經退隱多年流亡海外的孫科，被爭取回台任總統府資政，並參加在台北舉行的孫中山百年誕辰慶祝活動，接著被提名接任考試院長。這時被民間通稱為「太子亭」，蔣中正自己居住過的「草山御貴賓館」就撥由孫科先生使用作為其官邸，以示尊崇孫科為孫中山之子的身分地位。但蔣中正仍維持「草山行館」，即現陽明山公園停車場邊，已經開放參觀的「草山文化行館」。接著又興建陽明山「中興賓館」，也就是現在開放的陽明書屋。但依筆者觀察，無論是「草山御貴賓館」、「草山行館」或「中興賓館」之整體環境，以當時的科技而言，較屬易守難攻，且易隱蔽脫逃，應較符合西安事變後，蔣中正屬意的居住處所之型態。

孫科過世後，「草山御貴賓館」仍由其子孫治平、孫志強繼續居住。總統府、國防部到省政府都曾經負責過該賓館的管理工作。據稱民國八十六年省政府即已要求收回該處，但為孫治強所拒絕，但晚景淒涼的孫志強無力維護已經逐漸崩壞的「草山御貴賓館」，所以就搬離該處到台北榮民總醫院附近租屋居住。該賓館從落成至今，其居住的主角，從接待裕仁皇太子，到蔣中正、孫科、孫治平、孫志強，可說都是皇親國戚。孫志強搬離後，「草山御貴賓館」即長期空著，但門禁深深眾人不得其門而入，從圍牆外觀看，只見荒煙蔓草、林木森森無法觀察建築面貌，更看不出任何輝煌歷史的蛛絲馬跡。筆者從日本時代該館的幾張照片與建築平面圖，及北投耆老口述，才略知一二。

紅瓦洋樓依舊在

筆者那時在新北投的鄰居，開水電行的鄭旺財先生，是北投第一把交椅的溫泉管路專家，幾乎出入過所有著名的溫泉建築，當然也包括「草山御貴賓館」。鄭旺財先生的父親，年輕時代也曾經在「草山御貴賓館」工作過。經兩位鄭先生指點，才確認「草山御貴賓館」的地址與方位，否則在一片廣闊的山林之中，入口處只是一扇普通的鐵板式鐵門，根本無法知道該賓館的位置所在。筆者在一九九八年初，根據日本時代所存的建築資料，加上幾位地方父老，包括在教師研習中心任職的在地人謝先生的口述，才向市政府遞出直轄市定古蹟的陳請。當民政局要會勘這座神秘而為人遺忘的皇家建築前夕，民政局還找不到負責的單位來開門，通知筆者後，我們才臨時到處找人幫忙，最後還是經鄭旺財先生的父親鄭老先生的聯絡，才找到管理單位的相關人員開門。

五月二十八日民政局安排學者專家現場會勘，筆者陪同民政局李逸洋、學者專家，還有媒體界的朋友，一行來到「草山御貴賓館」。當管理人開門引領眾人進入這棟神秘的皇家別墅時，我的心情相當緊張，因為筆者從來沒有進入過這座建築，知悉內部情形的人，也已有幾年未曾進入這棟建築了。

我當時擔心進去後，發現該建築早已是面目前非，或根本就是拆除改建了。如果情況是那樣，我還提出古蹟陳請，真不知會多尷尬。所以入門後筆者迫不及待地沿著院內道路向內走。當紅瓦的洋館，向外突出的車寄間，出現在筆者的眼簾，竟然還與拿在手上的日本時期照片一模一樣時，筆者真是如釋重擔，不禁大聲地歡呼：「大家看！與照片一模一樣耶！」眾人當時也笑筆者為什麼會這麼興奮？

草山御貴賓館指定為古蹟

仔細檢視這棟建築，雖說洋館外觀與日治時期所留下照片的外觀差不多，但是房屋的保存狀況卻極差。洋樓門房深鎖，門窗破落，屋頂更塌了一個大洞，裡面堆滿壞腳踏車、壞椅子等舊物家俬；而日本家更是幾乎整個塌陷，淹沒在雜草之中，其狀況之差，實在令人無法想像當年的皇家級尊貴影像。幸好日本時代的建築圖說尚有完整地留下，如果要修復應該也不是問題。

陽明山地區的發展始於一九三０年代，而其發展則由日本總督府紀念裕仁皇太子的台灣行啟開始。台灣總督府在裕仁訪台回程後，立刻於當年大正十二年，一九二三年五月十八日成立「皇太子殿下台灣行啟紀念事業調查委員會」，其中最重要的是，計畫以草山北投為中心的紀念大公園，該計畫開始在公園中廣植櫻花與造林等等，不但開啟了陽明山作為台北市之外，達官貴人聚集居住的權力空間，也徹底改變了陽明山的林相。

「草山御貴賓館」這座皇家級的建築，是個應該列入古蹟的重要歷史現場。雖然以一線之隔位於士林區新園街一號，中山樓入口之旁，但因為當年草山的溫泉旅遊路線，是從北投一線而上草山，故該建築仍然應列為「北投生活環境博物園區」中重要的歷史性溫泉建築。      

一九九八年七月二十三日台北市政府民政局舉行古蹟審查會，雖然該建築的狀況極差，但多數的學者專家仍然以其歷史意義為重，通過審查列為台北直轄市定古蹟，並薦請定名為「草山御貴賓館」。八月十八日市政會議通過確定這座賓館為台北市直轄市定古蹟。這棟日治時期陽明山最尊貴的賓館，戰後變成最神秘空間的建築，終於有了復原的機會，與向一般民眾揭開神秘面紗的時候。

指定古蹟二十多年來，草山御貴賓館還是陷於雖有權屬管理機關，但土地權屬複雜，都不是各有權單位的施政要務，所以建築還是日益頹圮，在這期間學者專家民意代表，也多次呼籲應早日修復。李乾朗教授甚至形容是第一爛的古蹟。筆者在這期間也曾陪同記者，進入該館說明必須速為搶修的急迫需要，管碧玲委員也多次請省主席關注此一建築，無奈被凍之後的省政府，經費人員有限，無力整修此一建築。幸好這棟建築已經移撥給國發會，且由營建署啟動修復的工程，目前由徐裕健教授主持修復的工程計畫，預計二O二二年底即可展開修復工程。管碧玲委員也特別在二O二二年四月十二日下午，特別邀集國發會、營建署到現場關心修復的現況與期程，期待能盡速修復，讓這棟有關台灣歷史的重要現場，與曾是陽明山最尊貴的建築，在落成百年之際能早日開放參觀。而民國五十七年一九六八年，應孫科要求，由王大閎建築師設計，再增建另一磚造之「洋房」，也應修復作為本棟建築歷史之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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