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已嚴重到了一個令人崩潰的地步。就像剛剛去買早餐，服務生問我「要點A餐或是B餐？配咖啡還是奶茶？要冰抑或熱的？外帶還是堂食？」她的問題令我感到相當懊惱。我想了好久也不知道該點什麼。直到身後排隊的客人不耐煩地發出「嘖」的聲音，我只好讓其他的客人先點。最終，我什麼都沒買便離開。」在診斷室中，我娓娓道來早上令我感到沮喪的事。

  「你是說，你無法作出選擇？」醫生問。

  我點頭如搗蒜。這正是困擾著我的事情。

  「什麼時候開始出現這個狀況？」

  「已經好一段日子了。最初只是無法在工作上作出重大的決定。」

  「因為你常常判斷錯誤？」

  我默默點頭。「後來，甚至跟女朋友一起也是那樣。我作主的事情，她都不喜歡，最後跟我分手。直到最近，我開始連日常生活的瑣事也下不了決定。我上網搜尋過，我好像患上「依賴型人格障礙」？是不是那樣？還是什麼怪病讓我失去選擇的能力？」我焦慮得不自覺地提高聲線。

  醫生搖頭說：「 過份被照顧的人，若突然失去可依賴的對象，才會患上「依賴型人格障礙」 。你不是那樣。而我也不知道哪種病會令人失去了選擇的能力。依我看，你的問題只是缺乏信心，害怕選擇而已。」

  「不管怎樣，我該怎麼辦？人生的每一秒都要選擇啊！」我憂心忡忡地問。

  「只要經過心理輔導，我想你的情況會改善的。」

  「要多久？醫生，我已嚴重到連早餐也沒辦法點了。」我的嘴唇不由自主地抽搐。

  「你真的那麼怕下決定？其實，人生總會有做錯選擇的時候。」

  我聽得出他在安慰我。我情急說：「如果你的每一個選擇都是錯，你便會了解我的心情。那樣的人生是很不好受的。」

  「你放棄為人生作選擇，等於放棄自己的人生。」

  「這樣糟糕的人生，不要也罷。」我意氣用事說。

  他露出一副「 有些人卻連選擇的機會也沒有」的神情。然後他緩緩地眨著眼睛，好像在考慮什麼似的。不一會，他在一張空白的咭片上寫了一些東西。寫完遞咭給我的時候說：「在我們進行心理輔導期間，若你遇到決定不了的事情，你可以登錄咭片上的網站，輸入你的問題和選項，它會替你選擇。」

  我接過咭片一看，上面寫了一個沒聽說過的網站，與一組無意義的用戶名稱和密碼。

我用懷疑的目光望向他，他自信地點點頭。

  「要收費的嗎？」

  「不用，它還在測試中。你只須每次採用它的選擇後，簡單輸入你用完之後的感想即可。」

  離開醫院，肚子有點餓。正不知道吃些什麼的時候，想到醫生給的網站，便半信半疑用手機連上那網站。網站沒有華麗的版面，比google的首頁還要簡單，首頁只有輸入用戶名稱和密碼的欄目。

  登入後的版面同樣簡潔，只有一個問題和選項的表格，還有一個「提交」的按鍵。

  我心想，反正無傷大雅，不如測試一下吧。於是在「問題」欄中輸入「餓了，吃什麼好呢？」然後看到醫院前有「阿周牛肉麵」和「正宗海南雞飯」兩家店，於是把它們填入「選項」中，然後按「提交」鍵。

  大概一、兩分鐘後，顯示了新的版頁。上面除了「答案：正宗海南雞飯」外，答案下有「用後感」一欄。

  不用傷腦筋的感覺很不錯，我立刻走進那家店享用了海南雞飯，用餐完更立刻輸入我的用後感。本來打算馬虎亂寫，可是想到那可能是為了用作以後替我選擇的參考值，我便認真填寫。之後，我馬上在手機上新增了那網站的捷徑，方便以後用最快速度連結到那網站。

  就這樣，我對它像上了癮一樣。

  一個月後，從最初平常用餐點菜、上班穿什麼衣服，到後來約什麼朋友做些什麼事，甚至工作上的抉擇問題，我全利用該網站來替我選擇。它的決定比我自己的效果好多了，我沒有什麼好抱怨的。

  只是，我開始隱隱感到有些不妥，但並不是來自我對它的依賴到了不能自拔的程度。而是我本來以為它的每個選擇是根據我的用後感以電腦計算得出，可是我察覺到並不是那樣。它的選擇全都有特定的偏好，不過卻與我的截然不同。例如，只要冰奶茶和海南雞飯出現在選項中的話，它們一定被選上，但是它們從來不是我最愛吃的食物。起初，頗有點重生的感覺，不過，後來卻有被支配著的意味。

  其間，我曾多次向醫生旁敲側擊，試圖打聽那網站是以何種方法替我選擇。可是他總是含糊帶過，更反問我：「既然選擇交給它替你選擇，又何必在意它怎樣選擇呢？」

  我仍沒法為自己作出選擇，只好持續利用那網站。只是每用一次那網站，被操控的感覺便愈強烈。而醫生越是隱瞞，我的不甘和好奇，令我越想知道事情的全貌。

  因此，我開始進行調查，卻發現網路上竟然沒有那個網站的任何相關的資訊，向人打聽亦沒有人聽過它。我只好拜託公司I.T.部的同事，替我追尋該網站的所在地。想不到竟有驚人的發現。

  那網站的伺服器居然在醫生工作的醫院裡。

  這意味著什麼呢？醫生跟院方在做著神秘的勾當？抑或利用我在做非法的實驗？我無法肯定，只知道那是不能公開的事。

  不過，單憑這一點便已足夠。

  「若不想你所做的事公諸於世的話，我必須知道一切。」當然，在威脅醫生的時候，我刻意故弄玄虛了一下。

  那樣已足夠嚇唬他了。他隨即約我傍晚到醫院碰面。

  「請你無論如何也要保守秘密。」一見面，他便緊張地向我叮嚀。

  我點頭答應。

  「跟我來。」

  我尾隨他的身後走在長長的走廊上。凝視著他並不壯碩的背影，心裡一直想著到底他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幾度按捺不住好奇心，想要問他。但始終沒有開口。

  跟著他迂迴地走了十幾分鐘，最終來到樓層盡頭的一間加護病房旁的一個雜物房外。他左顧右盼確定四周無人後，才把門打開，房間的燈自動打開。接著，他揚一揚手示意我先進去。

  我邊走進雜物室邊觀察裡面的情形，那是一間不折不扣的雜物室。此時，我聽到身後的門輕輕被關上。

  我突然感到不對勁，他默不作聲在我身邊經過，走向房間角落。這時，我才察覺那裡有一扇暗門。他在門邊的一個鍵盤上迅速地輸入密碼後，暗門隨即自動打開。他回頭瞄了我一眼後便走進暗門內，我只好跟著進去。

  暗門通往一個擺設像控制室的房間，當中放一些不知名的儀器。我進去的時候，醫生正凝望一面牆。我走到他的身後，才發現他面對的不是牆，而是一面大玻璃。

  我清楚看見玻璃的另一邊是一間加護病房。有一個雙頰微凹、身形瘦削的中年男人躺在病床上，身體連接了很多不同的喉管。他靜靜地躺著，表情毫不痛苦。不過，連我這對醫學一無所知的人，一眼便知他的生命靠著那些喉管維持著。

  「十年前因一宗意外，導致他全身癱瘓。」

  「醫生，我對他的遭遇深表同情。但是，我現在只想知道--」

  「他便是為你做決定的人。」他打斷我的話。

  「怎麼可能？他不是全身癱瘓嗎？」

  醫生指向自己的胸口說：「聲控。」

  我會意後往那病人的胸口看，發現到他的胸口別了一個無線麥克風。我猜他一定使用語音控制床邊的電腦。

  我忽然有被耍弄的感覺，內心冒起一陣莫名的怒火，破口大罵：「原來過去的一個月，我的生活居然被一個仰臥病床的人支配著？不是用電腦運算？」」

  「你情願被電腦控制？」

  「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說過，一旦放棄為你的人生作選擇，就等於放棄自己的人生。既然你放棄了，幹嘛還在乎誰替你選擇？」他的目光落在那病人上。「我倒覺得交給他這種無法選擇以什麼方式活下去，但又從未放棄的人來幫你，比起用電腦掌控你，適合多了。」

  隨著醫生的目光，我的視線不自覺落在病人上。我終於明白為什麼每次使用後要寫用後感，那一定是為他而設的，好讓他透過我的回覆，「感受」他所選的生活。

  凝視他的胸膛微微地起伏著，我感覺他動彈不得的身體在不幸的人生中仍散發著頑強的氣魄。而我呢？不就是過得不太順遂和遇到一些挫折，竟徹頭徹尾的懦弱地畏縮起來。

  離開醫院的時候，夜空的下弦月正跟醫院前的「阿周牛肉麵」和「正宗海南雞飯」的霓虹燈牌爭妍鬥麗。肚子不自覺咕嚕咕嚕地直叫，看一下時間，原來晚餐的時間早已過去。

  我開手機，把醫生給我那網站的捷徑刪除掉。然後走進「阿周牛肉麵」，叫了一碗紅燒牛肋牛肉麵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