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12/05/04 00:18:52瀏覽8636|回應9|推薦144 | |
有人不停地按著門鈴。門外的人以急促及毫無節奏的方式一直按著。任誰也聽得出來他有極嚴重的事情要告訴屋中的我。然而我卻完全不想理他,因為我大概知道他是誰和他找我的目的。他一定是我住宅社區的管理員,他是來責備我沒有把垃圾分類處理好。這已不是第一次管理員為了垃圾的事來找我。 我承認沒有把垃圾百分百分類好便丟掉。可是,他也不需要每星期到我家,以這種有如高利貸討債的按門聲來對待我吧?再者,管理員沒事便躲在管理處偷睡,偶爾替住宅分一下垃圾,又有什麼關係? 今晚有一個企劃要趕,我實在沒空應付他。因此,我決定假裝不在家,希望他按累會離去。誰知門外的人抱著「不開門不罷休」的心情,一直持續按門鈴。最終,我屈服於他的疲勞轟炸,跑去開門。 我打開門便看到有一位老伯伯,雖然我沒有印象見過他,但我馬上肯定他是新來的管理員。因為管理處更換管理員是早已司空見慣的事,而且重點是他放了幾袋大垃圾在我門前。 我心想只不過少分幾次垃圾,有必要那麼不近人情把我的垃圾搬回來,形同向我的鄰居宣告我不愛地球嗎?我實在看到有點火大,所以我毫不客氣的說:「管理員伯伯,你搬這麼多垃圾在我門前是什麼意思呢?」 「這些不是垃圾。」老伯伯木無表情,用低沈的聲音說。 我不想浪費時間跟他爭辯,所以一邊從口袋拿出一張鈔票,一邊說:「老伯,我知道我沒有完全把垃圾分類妥當,是我不對。但今天我很忙,實在沒空,麻煩你幫我處理一下好嗎?」接著把鈔票塞進他口袋中。 「這些都不是垃圾。」我發現他除了沒表情,說話亦沒有語調。 「對對對…可以回收再造的都不是垃圾--」我的話還沒說完,卻被他突如其來的舉動打斷。原本站在門外一動不動的他,猛然一腳踢倒其中一袋垃圾,當中不少的垃圾從袋口掉進我的房子。 當我正要破口大罵,有一件垃圾讓我呆立當場。 從地上的垃圾中,我看見一個刻著我名字的錢包。我隨即認出,那是高中時一個女朋友送我的。那時,本來跟她交往得蠻愉快,但後來很多朋友在我的面前造謠中傷她,我受不了周遭的壓力,明知道她是一個好女生仍向她提出分手,同時扔掉了那錢包。 為何十幾年前扔掉的垃圾,會突然再出現在這裡? 「這些都不是垃圾。」 老伯伯冷冷地重複著那句話。 若不深究它為何出現在此,它終究是垃圾。於是我不服氣地反問:「扔掉的就是垃圾,不是嗎?」 「被你扔掉的東西,不代表它們就是垃圾。」耳邊再次傳來沒有音階的聲音。 這時,目光從未離開那堆垃圾的我,忽然看到當中有一個開酒瓶器。那是一位曾經在公司裡與我興致相投的好同事送我的生日禮物。只是當初為了一個晉升的機會,我暗地裡出賣了他從而升職,但同時失去了一位好朋友。 「你扔掉過多少重要的東西?」他木然問。 言猶在耳,我見到幾件初生嬰兒的衣服。它們是幾年前同居女友得知她意外懷孕,不顧我暗示我不想要小孩,仍興高采烈去買下來的嬰兒衣服。後來,她不小心跌倒,而導致流產。 「她的流產是意外!不是我要扔掉那嬰兒…的衣服。」我急忙地解釋道。 「但當你得知小孩沒了,你鬆了一口氣吧。」他篤定地說。 我無言以對。 面對滿地的垃圾,我開始質問我自己,難道我真的扔掉過那麼多重要的東西?這時,我的視線落在一個USB的外插硬碟。我記得裡頭存有我偶然發現上司貪污的檔案證據。可是,在他威迫利誘下,我沒有檢舉他。 「你,連自己的良心也可以把它當垃圾一樣扔掉?」 「不這樣,我怎麼會有工作?」我駁斥道。 「有些事,你自己最清楚。」他依舊毫無表情。 「你懂什麼?」我已經竭斯底理了。 「人生,確實為了追求很多東西而扔掉不少東西。只是,真的什麼都可以捨棄嗎?」他反問。 我已經不起他的問題了。我雙腿頓時乏力,頹然地跪在地上,落在那數袋垃圾前。 生存,有太多的取捨。 可以活得很有意義,可以活得更有尊嚴。而並不是放棄自尊去賺錢,然後花錢買名牌去換尊嚴。 我愣了良久,視線落在垃圾袋中一條小毛巾。那是母親在我升國中時送我擦汗用的。有一次在學校用它的時候,被同學取笑,因此把它扔掉,然後明知道家境不好還吵著她買衛生紙用。 接著,我一件一件拿出袋中的東西,想著我的人生中,做過什麼,拋棄過什麼。垃圾袋中的全部不是垃圾,那些全是對我重要的物件。我不禁冷笑了一聲,笑自己一直以來的無知。 遠處傳來升降機開門的聲音喚醒了我。我抬頭一看,管理員已準備走進升降機。他伸手擋住門,緩緩地轉頭對我說:「不要辜負為你收藏這些東西的人。雖然,在我眼中,她也是被你遺棄的。」說罷,他步進升降機。在升降機門關上之前,我隱約聽見他說了一句:「我才不是你的管理員。」 他到底是誰? 為什麼擁有我過去那麼多東西?我已無心探究。我不發一言把垃圾袋一一搬進家裡。在搬最後一袋的時候,袋子的底因過重而破了。從中有一個破的相框掉了出來,我看到框中的照片,淚水忍不住奪眶而出。 那是母親和兒時的我的合照。照片中,我幸福地握著她那還沒有太多皺紋的手,正跟她說著些什麼。 想起自己這麼多年來一直把她遺棄到老人院,從沒有探望過她,一次也沒有。我勉力地站了起來,穿起外套,決定立刻前往那裡。 此刻,我只想再次牽起她相信已長滿皺紋的手,跟她說些什麼。 |
|
(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