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慢把套在臉上的氧氣罩移開，以氣若輕絲的聲音問：「我可以再看一次夕陽嗎？」雖然他說話時滿臉的皺紋分毫未動，但站在病床邊的我們，心裡都明白他已費了不少力氣才把話說完。

我以詢問的眼神望向醫生，醫生沒有多想便點頭答應。因為任憑誰也看出來，那是他生命終結前的最後一個要求。

我裝出開朗的語調對他說：「醫生說沒問題喔！」

「謝謝。」他緩緩朝向醫生說。然後我純熟地把他從病床扶到輪椅上，把他推出病房。

在經過長長的走廊時，我們沒有對話。因為我在他的背後，察覺到他不停東張西望，貪婪地看著沿途的人和事。我猜測，他試圖把握他剩餘的時間，多看一眼這世上的事物，即使眼前所見到的跟他毫不相干。所以為免打擾他，我只是靜靜地推著輪椅。

通往露天平臺的自動門打開時，一陣微風隨即迎向我們。跟走到生命盡頭的人相比，風的生命力顯得無窮無盡。

當來到平臺的欄杆前，我們被涼風輕輕的圍裹著時，不知是否他久未離開病房，還是被風的活力所感染，他罕有地笑得連臉上的皺紋也擠在一起說：「被污染過的空氣，感覺比氧氣機的清新多了。」然後，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說：「你要把握著可以呼吸空氣的機會。」

「嗯。」

「新聞報道說，全球的人口突破七十億。所以，兩個陌生人結緣的機率比中彩券難幾十倍。」

「嗯。」除了和應他，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在病倒之前，我一直在事業上努力追求第一，我以為，那樣便會帶給我們幸福。虛榮和物質變成我們之間無論怎樣掙扎也戰勝不了的力量。我卻忘記我們一起的初衷，不是要尋求那些的東西，而是希望一起渡過此生。」

「從來只要在自己愛的人的心目中成為第一，便已足夠。」

「可惜我弄懂的時候，已經太晚了。」他輕嘆了一口氣，舉目凝望著夕陽道：「真希望能和她再看一次夕陽。」

「只要有心，不會晚的。」

「太陽都要下山了。」

「可是它不是會再出來嗎？」

那天，他奇蹟地沒有死。

聽護士長說，直到兩天後，剛好在我休班的那天，有人探望他，還陪他看了夕陽後，他才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