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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10/30 00:13:31瀏覽5839|回應16|推薦237 | |
在這宮廷式的臥室中,今晨傳出死訊的父親,面無血色、神情僵硬得像死人般躺在床上。站在窗前的我,分不出父親的表情是由於病入膏肓,還是盛怒的大哥站在房中央以顫抖著的槍管對準他所致。而站在床邊的二哥,正雙手持槍瞄準著大哥的眉心。兩位哥哥僵持著,看不到誰會先退縮的樣子,因此二人形成劍拔弩張的緊張局面,只要其中一人輕輕扣動扳機,父親必定首先遭殃。可是他隔著呼吸罩傳出的呼吸聲,聽起來偏偏那麼緩慢平穩,像在伴奏著血液落在地上的滴答聲。 鮮血是來自我的脖子,因為我身後的親生母親正緊握著小刀,用力抵在我的脖子上。從我皮膚滲出鮮紅的血沿著刀鋒流下,早已將她握刀的手染紅。我抬頭看她一眼,然後環視臥室中各懷鬼胎的至親,最後目光落在床上的父親上。即使我只是一個十一歲的小孩子,但我不是傻子,我深深明白到,家人即將展開這場生死相搏的廝殺,全是為了成為父親的繼位人,亦即朝鮮勞動黨總書記、朝鮮國防委員會委員長、和朝鮮人民軍最高司令官的繼位人。 當下一觸即發的悲劇是屬於我們金家的原罪,不過引爆的導火線卻是母親。自少女時代開始,母親傾國傾城的魅力便無法遏止地散發著。在十八歲時,被稱為「朝鮮最美麗的女人」的她,成為父親第六任妻子,並在同年把我生下。往後的兩年,隨著父親其他妻子的逝世,她更成為朝鮮最高地位的女人。 雖然身為最高領導的女人,但她渾然天成的美貌,仍然吸引在權力旋渦中奮戰著的男人,包括我的大哥。我很小的時候已覺得他對媽媽的感覺,不是我跟媽媽那樣的單純。他想佔有媽媽,想從父親身邊搶走她,憑著小孩的直覺,我是那樣認為。 其實,大哥的心情不難理解。他經常以「領導接班人」的身份自居,可是,縱使父親長年臥病在床,甚至多次遊走死亡邊緣,多年來父親也沒有下放任何實權給大哥,他只能一直擔任父親的傳聲筒和虛有其名的職位。日積月累的不忿和不耐煩,已經漸漸反映在他狂躁的言行上,我想,在他內心一定經常盤算如何奪取父親一切,包括父親的女人,我的母親。 因為我和母親的寢室是相連的,半年前的一個午夜,在我偶然進入母親房間,目睹大哥在母親的床上瘋狂吻著她赤裸的身體時,印證了我的想法。同時,窺視著母親輕咬下唇,盡情扭動胴體的姿態,我也明白她原來從未把那種「朝鮮最高地位的女人」的虛名放在眼裡。在父親身邊的耳濡目染之下,權力的慾望早已不知不覺在她心中發酵,我驚覺她的目標是要成為朝鮮最有權力的人。 從看到那不該看到的一幕之後,這半年來我發現大哥固定在星期三和星期六偷進母親的房間。對於發現母親和大哥做著「爸爸媽媽才會做的事」,我心裡其實並沒有什麼奇怪的感覺。或許因為生在這個與眾不同的家庭,又或是父親的年齡本來比較像祖父,同時比母親年長十多歲的大哥一直以父親的方式關愛著我,所以即使他們踰越「後母和繼子」的關係,我只是想著他們的事會對我的未來帶來怎樣的影響而已。我唯一肯定的是,他們不想別人知道他們的關係,至少在父親還活著的時候。於是我佯裝什麼都不知道,直到一個小時前,我接到二哥來電之前,我也從沒對人提起過。 「弟,睡了沒?」二哥用疲憊地聲音問。同時,我聽到一些熟悉的醫療儀器的聲音,我想他是從父親的臥室打來的。 「睡不著。爸爸還好嗎?」 「他現在沒事了。爸爸叫我跟你說不用擔心。本來應該早點打電話給你,但今天有太多事要處理,所以拖到現在。」 「真的沒事?」 「至少短期內。」父親沒事,二哥真的鬆了一口氣。「你媽媽呢?我打到她的房間卻沒人聽。」 今天是星期三,大哥應該在她的房間… 「二哥,爸爸會死嗎?」我轉移話題。 「我希望他不會。」這是二哥的肺腑之言。如果世上最希望父親過世的人是大哥的話,最不希望的人便是二哥。比起等待接掌朝鮮的大哥,二哥的處境其實非常可悲。他對國家有抱負,一直全心全意輔助父親,而且能力更勝大哥。可是誰也心知肚明,只要大哥繼位,二哥的地位便顯得十分尷尬,他將徹底地被邊緣化,成為可有可無的皇親國戚。一旦父親不在,他的未來頓時變得漆黑一片。 「如果爸爸死了,大哥會做我們的爸爸嗎?」我問了一個童言童語的問題。 雖然我看不到他的神情,不過從他變得沈重而急速的呼吸聲,他可能正在壓抑著內心的激動。在沈默片刻之後,他才問:「弟,你剛才問什麼?我聽不見。」他肯定意識到只要讓多疑的父親聽到那問題的話,說不定能改變什麼。因此他把握著這個絕無僅有的機會,偷偷把電話切換成擴音模式。但是電話中的聲音突然變得空洞,出賣了他的舉動。 「嗯…」我猶豫了一下。「爸爸聽得到嗎?」 「不會,他睡了。你放心問,我不會跟別人說。」 「哦。我剛才說如果爸爸死了,大哥會做我們的爸爸嗎? 」 「為什麼你會這樣認為?」 「我…我…」 「還是因為你看到或是知道什麼嗎?」 我默不作聲。而他得不到我的回應,便換令一個方式引導我說話:「其實我早就知道媽媽和大哥感情很好,你也這樣覺得吧?」 「嗯。」 「大哥告訴我,他常去看你們,一個星期也會去好幾次,對不對?」 「對。」 「我也很開心看到你們那麼好。對了,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跟大哥說,可是找不到他,他現在一定在你媽媽的房間裡吧?」 我沒有回答,我想父親其實聽得到我說的話。 我的沈默反而讓二哥在父親面前多了大作文章的空間。他掩飾不住內心的喜悅,連說了幾聲「沒關係,我知道了」之後,便叫我睡覺。可是我完全沒有睡意,預感會有大事發生。果然不消片刻,走廊外傳出一陣匆促地腳步聲,和隱約聽見母親的聲音。等到外面恢復平靜後,我馬上去母親的房間,裡面卻是空無一人。我冒著被母親責備不睡覺的後果,決定去找父親和二哥。當來到父親臥室的入口,原本戒備森嚴卻竟然一個守衛也沒有。幸好我們家人有自由進出父親臥室的權利。經過指紋掃描器驗證後,入口的電動門自動打開,然後我再上兩層樓,才真正踏入父親的臥室。 除了床上的父親,站在房中央的大哥、靠近窗邊的母親、和在床邊的二哥看見我的出現,無不感到驚訝。母親以近乎驚呼的音量對我說:「兒子,你幹嘛來這裡?」我一聲不響跑到她的身旁,她低頭與我四目交接,眼神像在叫我不用怕。 突然一把手槍丟到大哥的腳下,接著傳來虛弱的父親以嚴厲的語氣說:「想不到你放肆到這種程度,你自己了結自己吧!」 「爸爸,我是你的兒子啊…」大哥一邊說一邊彎下腰把槍撿起來,然後迅速站起來,並用槍對準父親說:「要死,應該是快死的你吧!」但二哥預知他的行動,幾乎同一時間拔槍瞄準大哥。 「這麼多年來,你為什麼連一點點的實權也不交給我?你知道所有人怎樣譏笑我嗎?」大哥說得額頭上的青筋暴現。 父親微微動了下巴指向大哥的槍口說:「這就是我一直不下放權力給你的原因。」 「是你逼我的。」大哥解除手槍的保險鎖。 「你殺了爸爸,別想活著離開!」二哥立時喊道。 「二弟,他死了之後,朝鮮就是我們兩兄弟了!」 本來單手握槍的二哥,改成雙手對準大哥的眉心。我看著他的神情,彷彿期待大哥趕快開槍,好讓自己光明磊落地殺死對方一樣。就在兩人對峙的時候,我突然感覺一道寒氣透進我的脖子,在我還來不及反應之前,聽到身後的母親說:「領導,叫二兒子把槍放下!否則,我殺了你的寶貝兒子。」話畢,我才驚覺我的親生母親,為了確保自己的未來,為了拯救自己的情夫,她居然用小刀抵在親生兒子的脖子,威脅自己的丈夫,脖子上的寒氣馬上被突如其來的心寒比下去。可是,更令我寒毛卓豎的是父親的回應。 「隨便。二子,開槍。」 「不要以為我不會!」母親警告的同時,用力把刀鋒壓在我的脖子上,我即時感到一涼,大量的血從皮膚滲出並沿著刀鋒流下,將她握刀的手染紅後,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 雖然我跟二哥只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但他一直視我為親生弟弟般寵愛著,看著無辜的我受傷和變成人質,他也不禁感到心疼。不過也許想到他自己的未來,憐憫我的心情也隨之煙消雲散,他隨即瞄了父親一眼,與他交換了一個眼神之後。在沒有預警的情況下,臥室中忽然響起一聲槍響,瞬間把大哥的額頭打得血肉橫飛,他應聲倒地,當場斃命。 反應最大的是母親,她嚇得面容扭曲,並大喊大哥的名字。霎時間我感到小刀已離開脖子,我見機不可失,便想要趁機掙脫逃跑。但母親怎會放棄我這個護身符?她試圖把我拉住,我們二人扭成一團。在混亂中,刀刺進她的心臟。她用不甘的眼神怒視著我,最終神情痛苦倒在我的面前,我不自覺地後退了一步。 父親木然地凝視死大哥的遺體,沒有在乎死去的母親,連看也不看她一眼。過了不久,他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向二哥下達指令:「打給李律師,叫他把原本的遺囑作廢。保險櫃中有一份備用遺囑,你送去給他。」 「是。」二哥努力抑制正要上揚的嘴角,但卻掩飾不住眼中的笑意,立刻一邊致電給李律師,一邊打開保險櫃從中取出一個密封的公文匣後,迫不及待奔出臥室。 然後父親對我說:「叫人來把他們帶走。」說罷,他閉上雙眼。 「是,爸爸。」我走到電話旁,正當要拿起電話時,見到二哥雙眼佈滿血絲衝回房裡,怒氣沖天走到床邊,激動地揮著手中已打開的公文匣,大聲責問父親:「為什麼要我輔助三弟,等到他成年時,再把大權交還給他?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你說的意思。」父親依舊閉著雙眼說。 「為什麼?為什麼不傳位給我?」 「因為你不適合。」 「我不適合?弟才十一歲,你就確定他適合?」 「我不會看走眼的。」 父親緩緩地張開眼,橫目看著二哥說。 「改!你馬上給我改!」被憤怒支配著的二哥,竟然發狂地拔掉所有醫療儀器的插頭,圍著床邊的儀器,一個一個斷電。「改不改?」 呼吸變得困難的父親無法不答應,他猛然地點頭道:「改…我…改…筆呢?」 「哼!早該這樣!」二哥立刻忙著四處找筆。就在他不為意的時候,父親從枕頭底下拿出一支手槍,開槍擊中二哥的後腦,整個人隨即趴倒地上,大量的血液從頭部流至地板上。 「插…回…去…」臥室只剩下我一人,父親無奈地向我求救。 我來到床邊,蹲在滿到拔掉的插頭前,試圖先找出最關鍵的那條屬於協助呼吸儀器的電線。 越來越痛苦的父親全身開始劇烈顫抖。當他看著我的左手拿著一個插頭站了起來,同時注意到我右手拿著大哥的手槍,他現出不可置信的表情。我立刻解釋道:「我本來打算用來對付二哥的。」 此時,他的餘光看到我身後某些東西,視線便一直被吸引著。我跟隨他的目光轉頭看去,原來他正看著插在母親胸前的那把刀。我再度接觸他的眼神時,看到恐懼令他瞪大雙眼中的瞳孔在迅速縮小,不過那恐懼的眼神只是一瞬即逝。 我暗忖,原來像父親這樣叱咤風雲的大人物,也會害怕死亡。還是,他因為發現事情的真相而懼怕? 忽然,他忘卻身體各部份正快速地失去功能,竟然不繼地點頭,彷彿頓悟了什麼似的,接著開朗地大笑起來。可是才笑了兩、三聲,便不停地喘氣。好不客易吸了一口氣後,他像花盡所有的力氣說:「你才十一歲…不愧…是我的兒子。」 「不愧是我的父親。」我讚嘆道:「最後還是被你看穿了。對,媽媽是我殺的。她中刀的位置,以我的身高,如非蓄意的話,絕對不會刺中她的心臟。不過你也看見她怎樣對我,她死有餘無辜。」 「所以…你是故意…透露…」 「透露大哥的姦情給二哥知道?是的,引他們起衝突,我才能像現在這樣坐收漁人之利。對了,你替我殺了二哥,我還沒跟你道謝呢!」 「他們…都…死了…為什…麼…不…救…我?」 「換作你是我,你會救嗎?」 說完我的答案,我們幾乎同時漾起一個笑容。然後,統治朝鮮長達十五年的領導人,離開人世。 我走到父親的面前,認真地對他的遺體作出承諾:「安息吧。我絕不會讓你看走眼的。」 本故事純屬虛構,沒有雷同,沒有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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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小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