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的生活，就像一隻工蜂一樣，大同小異。

 在相同的時間起床，刷牙洗臉吃早餐。看著幾乎一樣內容的報紙：殺人、車禍、毒品、政治人物犯錯、地震、火災、和女明星走光及男明星鬼混等等。

 出門後，開著相同的車以相同的路線經過相同的大橋看著相同的風景到達相同的公司做著相同的事，直到相同的下班時間開車到相同的大橋收費站遇到相同的收費員之前為止。我每天的生活，等於一直重覆看著同一部電影一樣。就算它本身是一部多有趣的電影，看上幾遍後它終究變得乏味。

 更何況我的生活本身是如此無趣。

 在我這不幸的人生中，幸好有那一個收費員。

 我們不認識對方，也從沒有交談過。我們唯一的交流是，我伸手到車窗外付那六美元的過橋費，而她則從收費亭伸手接過我的錢，並會禮貌地送上一個淺淺的笑容，僅此而已。整個過程絕不超過四秒。

 不過，自從我們偶遇的第一個四秒開始，我便迷上了她。

 俐落的馬尾，大大的眼睛，筆挺的鼻子，個子不高，但身材比例均勻。我不諱言單純地被她秀麗的外表深深吸引著。

 有人說，世上最遠的距離是生與死。我高舉雙手反對。

 對我而言，我和她的距離，才是最遠的。雖然站在收費亭內的她與我相隔只有一公呎左右，可是她卻是那麼遙不可及。她像是被一團濃濃的氣團壟罩著，令人完全看不清，神祕莫測。

 笑容背後，她本來是一個怎麼樣的女生？她為什麼要做這份工作？她有著一個怎麼樣的人生呢？每次經過收費亭，我便會對她產生多一個問題，促使我對她越來越好奇了。

 我試著延長每天與她相處的四秒鐘。我不再預先準備好六塊錢的過橋費，我會停在收費亭前才開始掏出錢包。接著，我會付一張二〩元的鈔票，好讓她找錢給我。最後我會要求發票。這樣來來回回，我把我倆接觸的時間增長至〩二秒，足足多了三倍。

 我做了這麼多是沒有白費的。為此，我還沾沾自喜了好幾天。可是，很快那多出來的八秒又滿足不到我。因為我發現，我仍然沒有加深對她的了解。因此，我決定採取更積極的行動。

 今天，我跟平常一樣停在她的收費亭前。在我付錢的時候，我同時給她預先準備的便條。上面寫著：「很想成為你的朋友。不知能否給我你的Facebook 或是MSN呢？希望明天能從你手上收到它。」

 這是我第一次跟陌生的女生如此搭訕。當我把紙條給她的時候，我的笑容應該相當僵硬。沒有看到她的反應，我便驅車離開收費亭。

 第二天，我滿心期待的停在她的收費亭前，期待她找錢給我時，也會給我寫上她聯絡方式的紙條。可是除了那淺淺的微笑，她什麼也沒有給我，令我失望透頂。

 當晚，我心情極為低落。怎麼想也想不通為何她不回應我？難道她已經結婚或是有男朋友？不管如何，她好歹應該回覆我才對。

 因此，我決定再寫一封信給她。這次，我寫更詳細、更有誠意，希望能夠打動她。

 翌日，我再次把信交到她的手裡。我特別留意她的表情變化，我發覺在她看到我的同時，她輕輕皺了一下秀眉。不過只是一瞬即逝，她的笑容很快再次浮現在她動人的臉上。

 那封信我寫得相當真誠，我自信一定可以將我的心意完全傳達給她。

 可是，隔天當我付完過橋費給她之後，我還是什麼也沒收到。

 她臉上依然掛著那公式的笑容，對我說：「請你不要再寫信給我。」

 我不管後面的車龍，坐在車廂的我擠出勉強的笑容問：「為什麼不願意跟我當朋友？」

 「你根本不認識我。」她避免與我有眼神接觸，把視線移到收銀機上。

 「正因為不認識你，才想認識你。」聽到她跟我說話，我的心高興得不停加速。我馬上說：「沒關係，我會每天給你寫信，直到你願意回信給我為止。」

 「你這樣會帶給我很大的困擾。」她的聲音顯得有點焦慮不安。

 「會有什麼困擾，難到你結婚了或是有男朋友？」

 她一邊搖頭否認，一邊打開收錢機的錢櫃，開始點算當中的鈔票。

 我心頭不禁竊喜。我自以為幽默的說：「那還有什麼問題？在收費亭交換書信，你不覺得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嗎？還是因為我的信寫得太有深度，所以你看不懂？哈哈哈‧‧‧」

 「對，我不識字，可以嗎？」她完全沒有看我一眼，專心數著鈔票。

 我被她逗得哈哈大笑：「這年頭還有誰不識字，你就別耍我好了。哈哈哈‧‧‧」

 她突然用力把錢櫃關上，緊握雙拳，喘著沉重的呼吸，低著頭激動地說：「我也想學字讀書！可是，我來自的國家，很多鄉下的地方，是沒有學校的。我不像你那麼幸福可以到學校學習！」

 「可是，你怎麼能到這裡上班？」

 「這份工作是一個慈善團體替我找的。你認為這份工作需要識字嗎？」

 我感到無地自容，再也說不上話來。世上充斥著各式各樣真正不幸的人，我們垂手可得的東西對於他們來說卻是彌足珍貴。他們不但沒有因此覺得不幸，反而為著生存下去而不斷努力。而幸福的人卻動不動不滿這些那些。像我竟然為了每天過著一成不變的人生，覺得自己不幸。可是想清楚的話，又是誰把我的人生弄得如此田地？又只有誰可以改變自己的人生呢？

 更糟糕的是，我以「幸福是必然」的心態看待他人。不但沒有為他人著想，還肆無忌憚在人家面前說著無禮粗淺的話，傷害到他人還以為自己風趣幽默。

 我到底做了些什麼？

 後面等待多時的車龍再也按捺不住，汽車的喇叭聲響過不停。

 我稍為回過神，為自己剛才的言行感到懊惱及後悔不已。

 「對不起。」我邊說邊向她點頭致上深深的歉意，然後用力踏著油門離去。

 從此，我再也沒有經過她的收費亭。

(圖一 每天在相同的大橋上看到那相同的風景。)

(圖二 每天經過的那個收費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