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體:小 中 大 | |
|
|
2009/11/21 07:19:27瀏覽1714|回應1|推薦2 | |
韓愈 <<進學解>> 第一段: 國子先生,晨入太學,召諸生立館下,誨之曰:「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方今聖賢相逢,治具畢張。拔去兇邪,登崇俊良。占小善者率以錄,名一藝者無不庸。爬羅剔抉,刮垢磨光。蓋有幸而獲選,孰云多而不揚?諸生業患不能精,無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
簡釋與賞析: 一、「國子先生,晨入太學,召諸生立館下,誨之曰:」表明此文所虛擬的場景是一個國家太學(相當於今日的國立大學)中的例行晨訓。與許多古文家愛用的方法不同(例如蘇適的<<前後赤壁賦>>),這場景並不是一個風光明媚或是讓人發思古之幽情的地方。韓愈選擇在此平凡無奇的場合來討埨以下極尖銳重要的題目是有其獨到的目的的,因為這樣就更能襯托出以下的對話內容乃是長久積蓄在師生二人心中的思想與質疑,只是一直沒有機會被點破而有過交流。其實自古以來懷才不遇或無端被貶的儒者何其之多,處之下者莫不憤世嫉俗、鬱鬱寡歡;處之中者多藉詩詞隱射小臣當道、浮雲蔽日;而處之上者則多從老莊哲學而改寄情於山水之間、託遺響於悲風。但是在這裡,韓愈選擇用一個再平凡不過的場合來正面地面對這件看起來極尷尬的事(即以下所討論關於儒者未能被君王賞識重用卻仍應努力向學的矛盾),甚至是安排在一個公開的場面中,在一大羣正在求學以希望將來可以被重用的學生面前!這不但令眾人無法逃避,更令他自己不能敷衍。要這樣地把現實之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來逼自己講出真正的信念,真是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啊!
二、「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乃是出自本文的千古名句,總結韓愈對於一個儒者在培養過程中所應注意與警惕的面向。其實其精神可說是承襲<<大學>>與<<中庸>>的心性之學而來,強調為學第一步乃是克制己慾、端正己心。這也啟發了宋明理學家以「內聖外王」的論述來對抗佛道所重視的內心修練。其實這個觀念在今世充滿功利主義、短視近利的社會中更是極保貴的。在這方面的重視是無論怎麼強調都不嫌多。從基督徒的立場來看,雖然我們會強調上帝的救恩並非由於自己的努力而所配得,但這不代表建立在這恩典之上的努力忍耐就是不需要的。保羅也說:「‧‧‧當恐懼戰兢作成你們得救的工夫。因為你們立志行事都是神在你們心裡運行,為要成就他的美意。」(腓2:12-13)又說:「你們當順著聖靈而行,就不放縱肉體的情慾了。因為情慾和聖靈相爭,聖靈和情慾相爭,這兩個是彼此相敵,使你們不能作所願意作的。但你們若被聖靈引導,就不在律法以下。」(加5:16-18) 可見,對基督徒而言,心性修養不但不是不重要,反而是需要更深入、更清楚地以超越過自己內心的意欲來認識聖靈的引導,並以此為基礎來對付自己的罪性與活出耶穌的生命。所以儒家所強調的「誠意正心」與「修身齊家」的工夫並不必然與在上帝恩典中的靈修操練相違背。事實上,儒家這裡所講的「心」與「意」從來都不是一個西方個人主義的「心情」或「意念」(這一點常被許多基督徒誤解。),而是所謂的「天地之心」、「浩然之氣」。從神學上來看,這可以說是中國人在「普遍啟示」中對上帝形象的一個正面回應。比起其他許多民族不自禁地落到崇拜偶像、多神宗教或甚至因此道德淪喪,中國儒家的人文思想顯然更接近聖經的真理。這真也應該是我們中國基督徒可以覺得欣慰與驕傲的。當然,我不是天真到認為這兩者是等同可互換的,因為雙方在上帝觀與救贖論上仍有極大的不同。但我總覺得,其實這幾千年來上帝對中華文化實在比起其他古老文化有更多的保守與引導。基督徒可以不認同儒家的思想,但實不應全盤抹煞上帝在這「普遍恩典」中的作為,也不應該在更深入了解前就驟下斷語、恣意批評。這一點,我們在下面會有更多的著墨。
三、「方今聖賢相逢,治具畢張。拔去兇邪,登崇俊良。占小善者率以錄,名一藝者無不庸。爬羅剔抉,刮垢磨光。蓋有幸而獲選,孰云多而不揚?」此小段是用非常正面的評語提到當今的政治環境,強調聖君賢相使得人才得以被發掘培養,所以學生不必擔心人才太多而不易被顯揚。這是要為下一句對學生的勉勵鋪路,但其中也包含許多美麗的文句為後世所傳誦。但由歷史的記載與以下的對話可知韓愈在這裡可真是把唐憲宗治理下的社會過度美化了──當然不是因為他不知道實情真相,而是說中國古代的政治社會制度實在不可能有任何機會或空間直接地批評朝政;為社稷擔憂的有心人士永遠只能以委婉勸說、比喻暗示或列舉歷史事蹟等方式來對當朝皇帝作諫言,否則必等著被抄家滅族。也因此,韓愈這句話同時允許有兩種解釋角度,一則當成師長平日的八股教條來解,反諷當時許多逢迎拍馬、扭曲事實的官員學者。另一則可視為韓愈基於一個儒者修養所發出的內心期待;即便政治的現實雖不令人滿意,但身為人臣則別無選擇地表示支持鼓勵。我個人認為從文章整體的風格來看,韓愈個人的心境應該比較接近後者,但是不難想像其內心的激烈掙扎。
其實在任何一種文化中,理想的人文主義或宗教情懷在遇到政治的現實面時都會受到許多利用、打壓或扭曲。故此,站在這個受政治力逼迫的角度來看,基督徒是應該與所有其他知識分子站在同一陣線來反對之。主張「政教分離」的模式是比較可以維持一定的距離以免互相的干擾,失去各自原來應有的角色(這也是保羅在羅馬書十三章的基調)。但當討論到如何正面地行使政治權力來造福人類時,儒家「治國平天下」的理想總是會使儒者們忍不住如飛蛾撲火般去接受這個試探,「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也才造成儒家思想與中國政治制度間兩千多年來的愛恨糾纏;反過來說,在這個面向上基督徒之間就有比較大的猶豫;因為畢竟真正的理想國度只能在天上,對於這墮落的世界(特別是骯髒的政治),我們能視而不見或是可以期待積極改造嗎?其實這最後會連接到我們對信仰整體的解釋與看法。
對此,我個人認為政治就如同科學、藝術、或商業一樣,是上帝放在我們被造的人性功能中的一部分。上帝的兒女既然是被呼召在這世界上作見證(約17:15),就不可能也不應該逃離這些。只是鑒於政治之事關乎眾人,權力金錢的試探遠大於其他領域,而且不同考量間的平衡又需要相當的智慧,真的必須要有主耶穌非常清楚的呼召與適當的預備才有可能作到榮耀主名、造福大眾、又能功成身退。但即便是如此,我們仍需要常常向主呼求,願祂的國度降臨、願他的旨意行在地上如同行在天上。這種積極參與但又不帶眷戀地穿越現世社會政治的信心與期待,可以說是儒家人文關懷與基督教思想間最大的不同之處。在中國文化歷史上,反而是道家與佛教的消極出世觀念被用來彌補儒家積極入世的人生觀。這些在「普遍啟示」中所反映出的學說宗教其實正顯明上帝在聖經裡所彰顯的「特殊啟示」的重要,並且在耶穌基督道成肉身的生命中合而為一,得以成全。
四、「諸生業患不能精,無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此句乃鼓勵學生無須擔憂外在環境是否會有不平不公的機會,只須專注於個人學問道德的培養即可。對韓愈來說,這當然是一個極大的反諷。但他技巧性地把這個問題交給一個學生來點破,最後才就此作進一步的發揮。所以我們就下次再繼續欣賞吧!
韓愈 <<進學解>> 全文:
國子先生,晨入太學,召諸生立館下,誨之曰:「業精於勤,荒於嬉。行成於思,毀於隨。方今聖賢相逢,治具畢張。拔去兇邪,登崇俊良。占小善者率以錄,名一藝者無不庸。爬羅剔抉,刮垢磨光。蓋有幸而獲選,孰云多而不揚?諸生業患不能精,無患有司之不明。行患不能成,無患有司之不公。」
言未既。有笑於列者曰:「先生欺余哉!弟子事先生,於茲有年矣。先生口不絕吟於六藝之文,手不停披於百家之編。記事者必提其要,纂言者必鉤其玄。貪多務得,細大不捐。焚膏油以繼晷,恆兀兀以窮年:先生之於業,可謂勤矣。 觝排異端,攘斥佛老。補苴罅漏,張皇幽眇。尋墜緒之茫茫,獨旁搜而遠紹。障百川而東之,迴狂瀾於既倒:先生之於儒,可謂有勞矣。 沈浸醲郁,含英咀華。作為文章,其書滿家。上規姚姒,渾渾無涯。周誥殷盤,佶屈聱牙。春秋謹嚴,左氏浮誇。易奇而法,詩正而葩。下逮莊騷,太史所錄。子雲、相如,同工異曲;先生之於文,可謂閎其中而肆其外矣! 少始知學,勇於敢為。長通於方,左右俱宜:先生之於為人,可謂成矣。 然而公不見信於人,私不見助於友。跋前躓後,動輒得咎。暫為御史,遂竄南夷。三年博士。冗不見治。命與仇謀,取敗幾時!冬暖而兒號寒,年豐而妻啼飢。頭童齒豁,竟死何裨?不知慮此,而反教人為!」 先生曰:「吁!子來前。夫大木為杗,細木為桷。欂櫨侏儒,椳闑扂楔。各得其宜,施以成室者,匠氏之工也。玉札、丹砂,赤箭、青芝,牛溲,馬勃,敗鼓之皮,俱收並蓄,待用無遺者,醫師之良也。登明選公,雜進巧拙,紆餘為姘,卓犖為傑,校短量長,惟器是適者,宰相之方也。昔者孟軻好辯,孔道以明。轍環天下,卒老於行。荀卿守正,大論是宏。逃讒於楚,廢死蘭陵。是二儒者,吐辭為經,舉足為法。絕類離倫,優入聖域,其遇於世何如也? 今先生學雖勤而不繇其統,言雖多而不要其中。文雖奇而不濟於用,行雖修而不顯於眾。猶且月費俸錢,歲糜廩粟。子不知耕,婦不知織。乘馬從徒,安坐而食。踵常途之促促,窺陳編以盜竊。然而聖主不加誅,宰臣不見斥,茲非其幸歟?動而得謗,名亦隨之。投閑置散,乃分之宜。若夫商財賄之有亡,計班資之崇庳。忘己量之所稱,指前人之瑕疵。是所謂詰匠氏之不以杙為楹,而訾醫師以昌陽引年,欲進其豨苓也。」 |
|
(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