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讀到《古文觀止》中幾篇收錄自《戰國策》的散文，分外覺得新鮮與驚豔。主要原因是發現原來在兩千多年前的戰國時期就有這麼複雜的心思與細膩的語文技巧，與印象中在春秋時代或之前的《五經》相去甚遠。特別是對於人物心理的刻劃，敘事情節的鋪陳，對話往來的機鋒，表情達意的委婉，文章氣勢的凝聚等等，都在在表明是先秦散文中最豐富多彩的一席珍宴，實在值得細細品味欣賞。

      同樣是傳記體裁，與春秋三傳的樸實典雅相比，為何散文敘事體到了戰國時代會有如此劇烈與多元的發展一直都是個耐人尋味的問題。一般相信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政治上七雄並起，捉對廝殺，進而催化加速了各種學說思想的表達能力，免得在瞬息萬變的政治社會舞台上因為無法被重視而消失。並且，由於時局的複雜多是由各個意氣風發的「布衣卿相」(而非春秋時期的王公貴族)與雄心萬丈的各國君王(不再是春秋時的諸侯)交互輝映衝撞而產生的，所以《戰國策》的史實便以人物而非事件作為記載的重心，間接加速了中文白話描述能力的發展。這其中又以政治利益掛帥的「縱橫家」最為明顯(當然，《孟子》與《莊子》的長篇論述能力也是當時空前的成就)。而這種合縱連橫的故事也就自然成為《戰國策》的主要內容。

      最令我感興趣的一點是，《戰國策》裡許多的文章都提到一個能言善道又智慧過人的臣子如何在君王的身邊察言觀色，冒著生命危險來奪理明志，提出諫言；許多君王也為要使自己的國家富強壯大，常常會對這些賢臣良士表現出恭敬接納的態度，深怕得不到他們一句鞭辟入理的智慧。令我感慨萬分的倒不是這如何反照出近年來台灣政治人物的可悲表現，而是警覺到，在我們自己生活的周圍，除了公司裡的上司之外，似乎很少有機會被自己的朋友所指正，來幫助我們自己作人作事上與生命的成長。可能由於都市化的發展，人與人之間要維持一個長久穩定的朋友關係已經相當不容易了，哪裡還有時間能深入交往以至於到可以願意當面指責？若有，也常是發生在有利益衝突之時，以至於任何勸勉提醒反容易被誤解為挑釁攻擊。我們像是以身體互相取暖的刺蝟，如果不願受傷，只得保持距離，實在愚蠢可悲。

     其實也正是因為如此，現代人的心靈是相當孤寂疏離的；他的底層是盼望著另一顆溫暖誠實的心靈來幫助教導他所應學習的事情，但是卻又害怕失去自信與尊嚴。在以下這篇《戰國策》〈鄒忌諷齊王納諫〉中，讓我們欣賞人臣鄒忌是如何在生活中發現自己容易被蒙蔽的地方：「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於我也。」，又能勇敢智慧地向齊威王提出諫言：一句「由此觀之，王之蔽甚矣﹗」是多麼的大膽，卻是多麼的真誠！更美的是看見齊威王的虛心受教，願意躍過自己的親信而真誠向他人請求「面刺寡人之過」。這令我有很深的提醒也願意與讀者分享。雖然聖經也說要「用愛心說誠實話」，但在教會裡也常常只有「說好話的愛心」而少有「說實話的愛心」。願我們也反省自己所容易被蒙蔽的地方，而「求」能得別人「面刺己過」。這並不應該是件令我們自尊受傷的事，我們反倒要因此覺得高興才是。

由於語言還蠻白化的，我就只在後面附上鄒忌的一些資料與一篇網路上找到的語譯。但鼓勵讀者直接欣賞古文之美。

〈鄒忌諷齊王納諫〉

鄒忌脩八尺有餘，而形貌昳麗。朝服衣冠，窺鏡，謂其妻曰：「我孰與城北徐公美？」其妻曰：「君美甚，徐公何能及君也﹗」城北徐公，齊國之美麗者也。忌不自信，而復問其妾曰：「吾孰與徐公美？」妾曰：「徐公何能及君也﹗」旦日，客從外來，與坐談，問之客曰：「吾與徐公孰美？」客曰：「徐公不若君之美也。」明日，徐公來，熟視之，自以為不如；窺鏡而自視，又弗如遠甚。暮寢而思之，曰：「吾妻之美我者，私我也；妾之美我者，畏我也；客之美我者，欲有求於我也。」

於是入朝見威王曰：「臣誠知不如徐公美。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於臣，皆以美於徐公。今齊地方千里，百二十城。宮婦左右莫不私王，朝廷之臣莫不畏王，四境之內莫不有求於王︰由此觀之，王之蔽甚矣﹗」

王曰：「善。」乃下令：「群臣吏民，能面刺寡人之過者，受上賞；上書諫寡人者，受中賞；能謗議於市朝，聞於寡人之耳者，受下賞。」令初下，群臣進諫，門庭若市；數月之後，時時而間進；朞年之後，雖欲言，無可進者。

燕、趙、韓、魏聞之，皆朝於齊。此所謂戰勝於朝廷。

語譯：

(選自http://big5.zhengjian.org/articles/2003/9/28/23706.html)

      鄒忌身高有八尺多，相貌堂堂，英俊瀟灑。有一天早上，他穿好了上朝服，戴上帽子，站在鏡子前面問妻子說，你說說看，我和城北的徐公相比誰的相貌俊美？妻子說，您俊美極了，城北的徐公怎能跟您相比呀。但是城北的徐公是齊國公認的美男子。過了一會兒，鄒忌又去問自己的小妾，你說說看，我的相貌和城北的徐公比起來，誰比較俊美呢？小妾說，城北的徐公比不上您，當然是您俊美。隔了一天，來了一位客人，鄒忌和他聊著聊著就又問起，您說說看我和城北的徐公相比，誰比較俊美呀？客人說，當然是您俊美，城北的徐公沒辦法比的。隔天，鄒忌就在路上遇上了徐公，他很仔細的看著徐公，當場就覺得自己的相貌不如人家，回家把鏡子一照更是確定自己不如徐公俊美，但是為什么身邊的人都說自己比較美呢，那天晚上，鄒忌睡不著覺，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終于讓他想通了，妻子因為偏愛我，小妾因為怕我，客人因為想從我這得到好處，所以都說我比較俊美。

       隔天早上，他就把悟到的道理向當今的齊威王稟報，他說，其實我的相貌根本比不上城北的徐公，但是妻子偏愛我，小妾怕我，客人有求于我，所以都說我比徐公要俊美。而今天齊國城池林立國土遼闊，您身邊的的王后、王妃沒有一位不偏愛您的，朝中的臣子沒有一個不怕您的，而全天下的百姓更是沒有一個人不想從您這得到恩典的。由此可見，您是深受蒙蔽的。

       威王聽了之後大聲說好，並且立刻下令全國的君臣百姓，只要能夠當面規勸他過錯的，受上賞；能夠用書面規勸的，受中賞；能夠在公共場合公開批評的，受下賞。命令一出，大小臣子都到朝廷上面來規勸進諫，一時之間門庭若市，幾個月下來，規勸進諫的人慢慢的少了，一年以后，就算有人還想進諫規勸些什麼，也找不到威王的過失了。燕國、趙國、韓國聽說了這件事情，都主動來齊國朝拜，對齊王忠心折服。

補充資料：

(摘選自http://www.hnta.cn/Info/xsxgy/lsmr/594398.shtml)

鄒忌：（約前385-前319） 《史記》作騶忌子，戰國時齊國大臣。 齊桓公時就任大臣。齊威王立志改革，思賢若渴。 鼓琴自薦，以鼓琴遊說齊威王 ，被任相國 ，封於下邳（今江蘇邳縣西南），稱成侯。 勸說威王獎勵群臣吏民進諫，主張革新政治，修訂法律，選拔人才，獎勵賢臣，處罰姦吏，並選薦得力大臣堅守四境。 曾獻計圍魏救趙 ，取得桂陵（今河南長垣西北）之戰的勝利。 推行的改革，使齊國力漸強。 時勢造就英雄，鄒忌有才華有才幹，大度頗有君子風範． 是齊威王的得力助手，幫助他持政，出謀劃策。 此外，鄒忌還以相貌著稱，品德也十分的受人誇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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