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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8/22 18:18:29瀏覽853|回應14|推薦2 | |
以下我將引用格友 谷德 的一篇大作,討論我們很熟悉的蘇東坡「念奴嬌─赤壁懷谷」一詞的版本問題。我查了一下,的確發現台灣大部分的教材或網頁中很少提到這個版本的問題,並且一直沿用錯誤的版本。反倒是對岸的網頁上都有明顯的更新。我在網頁上找到的一份考證辯疑的資料如下,可以供有興趣的格友再研究一番。http://fafner-hideaway.blogspot.com/2010/02/blog-post.html 我引用谷德兄此文,除了對我自己或一些格友有知識上的幫助以外,更重要的是,文中谷德兄精彩地以詩詞吟唱的體會方式,並且以作詞者當時的處境常識來比較兩個版本(通行版與手刻版)。若再深一層思想,這中間會牽涉到文藝作品中「真假」的判斷與「審美」的判斷之間的問題,是很值得深思的方向 (其實也可以把「善惡」的道德判斷加入。)但這就牽涉到哲學體系中,認識論、倫理學、與美學之間一些很基本的問題,我就只提一下,讓格友們思考,不再多說了。我也將我與谷德兄對於此文在他格裡的一些回應附在文後,供有興趣的讀者參閱。若有相關問題也可以直接問他。 念奴嬌--赤壁懷古的真偽(學校教的是山寨版) 作者: 谷德 蘇東坡「念奴嬌」的赤壁懷古篇,是宋詞的代表作之一。它是極為珍貴的文學瑰寶,是中華文化的精髓,凡是涉及古文學的學校教科書一定少不了這一篇,可惜的是我們在教科書上看到的,卻不是原汁原味的蘇東坡原著。 古時由於印刷術不發達,詩文的傳播往往要靠手工傳抄,如此一來錯誤在所難免,名詩名篇出現幾個版本其實相當常見,真假也往往有所争議。但唯獨這「念奴嬌」實在不應該有異篇,因為蘇東坡留下了親筆寫的真跡刻碑--西安碑林的蘇軾手跡勒碑。該勒碑全文如下(為了方便閱讀,加了段落句點):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遙想公瑾當年。小喬初嫁了。雄姿英發。羽扇綸巾。笑談間。檣艣灰飛煙滅。故國神遊。多情應笑我。早生華髮。人生如夢。一樽還酹江月。 久不作草書。適醉走筆。覺酒氣勃勃。從指端出也。 東坡醉筆。 趙郡蘇氏(印章) 下面且來比較手跡版與通行版的差異與優劣: 1.「亂石穿空 驚濤拍岸」--通行版為「亂石崩雲 驚濤裂岸」。在楷書上「穿空」與「崩雲」當然極易分辨,但做草書時由於字頭的雷同,「穿空」竟遭誤植為「崩雲」了。致於「拍岸」會變成「裂岸」,則多了一層轉折,早先版本是將「拍岸」誤寫成「掠岸」,然後又經過誤讀而變成「裂岸」。 表面看來似乎通行版頗具氣勢,但由情理來分析,夜遊江上,安全與舒適性總要兼顧,所以天晴、風微、月光必然是重要條件。如果雲層多到足以形成崩雲的現象,似乎天候不會好到哪裡去。而另一方面如果江波澎湃到有裂岸的效果,那麼船身也必會晃動的厲害,怎能悠閒的賦詩吹蕭? 以上的情境在前赤壁賦裡其實也有陳述如:「七月既望」、「清風徐來,水波不興」、「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等都是。至於既然水波不興,怎還會有驚濤來拍岸?合理的解讀應是潮水漲落聲;七月又逢望,月亮的引力正強,自然會起大潮。而用驚濤的「驚」字,則是相對於夜的靜謐;縱然潮聲不大,在幽幽的夜晚,空江回蕩,也會有驚心之感。 這二句的創作意境,大體是蘇東坡於舟中仰望崖上參差的亂石,視線隨著亂石沿伸到無垠的夜空,思緒也跟著飄向三國那遙遠的歷史端口。又看著遠處的江面,在秋月的光影下,彷彿巨艦艟艟,雙方正在鏖兵。心思遊移間,潮水起落的拍岸聲卻讓他回了神,所以才有緊接著的慨歎:「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 再以聲韻來論:穿空的「空」發ㄥ音輕聲,吟來清悅而幽遠。而崩雲的「雲」發ㄣ音平聲,力道就悶了些。 2.「笑談間」--通行版做「談笑間」,個人認為蘇東坡縱然是醉筆也不可能錯置;這三字原應與上面四字合成七字的一句,但由於蘇公用法奇矯,語意便與上面四字分開了,這三字原本應是平仄仄,但由於尾字用了平聲的「間」而不想改,所以只好將上兩音抝變使成仄平平,否則成為平仄平,三個字被切成兩半總是不佳。 3.「檣艣灰飛煙滅」--通行版做「強虜灰飛煙滅」。通行版強調把敵人燒成灰,雖說戰爭不免傷亡,但縱然敵人也是父母所生,宣揚燒敵人實有失對歷史的客觀性,只會呈現小鼻子、小眼睛的小格局。王國維認為偉大的詩篇總是離不了「博愛」,是很好的參考指標。「檣艣灰飛煙滅」是強調戰爭物資的毀滅,是對黷武者的嘲諷,是在感慨戰爭的荒謬,是人道主義的襟懷,境界自然大不同。就好像戰爭電影,與其如席維斯史特龍式的扛起機槍一陣掃射,敵人紛紛濺血倒下。還不如看到戰車炸毀了、樹木枯折了,城市遍地是烽煙的氣氛尤耐人尋味吧! 順道一提:岳飛的「滿江紅」是大家耳熟能詳的名作,忠義愛國之心令人敬佩,可惜的是這二句「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顯得膚淺殘暴、血腥到令人不快;今天你有能力對敵人食肉飲血,改日換他人也對你來個食肉飲血,縱然到上帝處,又憑甚麼條件去討公道?但如果考慮到他是用典,如劉商「胡笳十八拍」的第四拍「使余力兮取余髮,食余肉兮飲余血…」,則還算情有可原。 我們注意到,自古傳世的詩詞大家,他們絕對有本事讓自己的作品音義相貫,構成一個完整的圓滿篇章;不會此缺彼殘,扞格不通,後人實難以輕易改得一言半字。 尊重原創精神,不擅改他人作品,是文明社會對文化創作者的基本尊重態度,更何況像蘇東坡這樣的文學奇才,九百年來有幾人能超越的?改作有可能比原作好嗎?如果連這樣的千年奇才留下的詞句原貌,我們都無能尊重,不去究其真偽,那就好像放著正版的名牌包不拿,卻去拿個山寨版出門,說反正看起來都差不多,只是顏色深一點,車工差一點,扣件歪一點,一樣可以放東西,有甚麼關係一樣。或者更簡單的說,如果把蒙那麗莎塗上腮紅,然後認為這樣看起來更嫵媚,不知能否被接受? 如果蘇大學士泉下有知,看著我們將他作品的原跡視而不見,卻拿山寨版堂而皇之刊行在教科書上教導學子,不知做何感想?
道維於2010/08/11 00:46 回應 谷德兄,此篇文章寫得真好。道維學習到很多。但如果是這樣證據確鑿,為何不見一般的書籍中提到有不同的版本?真是奇怪。謝謝您的教導。
谷德於2010/08/11 13:46回覆 謝謝道維兄過譽,教導更是不敢!寫本文時查看兩岸網站,台灣的以通行版為主,大陸的則甚多是手跡版。至於一般書籍何以不提?我想審美觀點與求真精神人各不同,實難致喙。宋詞原來是做來唱的,如果不衡諸唱之美而只考慮文字總是難以全面體會作者用心。我曾試唱此詞(用台語讀書音來欣賞詩詞真是再幸福不過的一件事),感覺只有一句可以形容,叫「五體投地」。舉例來說「三國、周郎、赤壁」,其中「三國」是歷史事件,「三」字輕聲(上平)拉長稍轉折,表徵時間的搜尋回朔,「國」字入聲(上入)短促急收,表徵搜尋標的已達。「周瑜」是文中懷念的主角,「周郎」一輕(上平)一平(下平),「周」輕輕拉開,「郎」悠緩的回收,用以寄託情感與表達對人物的追懷。「赤壁」二字皆做入聲(上入)短促急收,刻意強調此乃千載不更易之處。當然這樣的審美說明是主觀的,只能抒發自我感覺,不能強要他人贊同。 道維兄學問淵博更兼意態誠懇不驕不餒實為治學表率。以後尚請不吝多賜教。
道維於2010/08/13 00:29 回應 谷德兄,小弟想在過些天後在格中引用這篇大作,以分享格友。可否得您同意?(當然會註明出處) 若蒙允准,感激不盡。
谷德於2010/08/13 09:39回覆 能蒙道維兄費心轉介,讓格友多一思維面向,谷德豈敢說不!在這裡要自作主張代蘇大學士向兄臺致萬分謝意。谷德早年於21世紀世界百科全書第10冊3128頁的蘇東坡條覓得真跡圖片,大為好奇,可惜只有局部。後於圖書館中得窺全貌,現在網路發達,也不需圖書館找了。 上回於兄臺處的存在主義問題蒙兄愷切剖示,非常感激,惟兄循循善誘之殷,谷德不敢率爾作答,待稍釐清思路再報告心得。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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