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路城邦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   字體:
知識分子的骨氣──讀《顏斶說齊王》有感
2010/02/14 23:40:18瀏覽1028|回應0|推薦1

      在上一篇「讀「鄒忌諷齊王納諫」有感中,我約略提到了最近在讀的《戰國策》的一些歷史文學背景。在那個中國歷史上最具多元性與創造力的時代中,一個地方霸權興起衰敗的背後並不只是決定於掌權的君王本身是不是有雄才大略,更多的是決定於君王本身能不能用到謀臣賢相。可能的原因是因為當時中國君王中央集權統治的制度面與基礎面都遠不如後來的秦、漢完整建全,所以每個作君王的若想要在這樣肉弱強食的環境中生存,必定要禮賢下士,才能積累到足夠的威望與智慧來施行人民可以支持的統治或征伐。

      但從另一方面來看,在夏商周三代的社會,書籍學問原來只有王公貴族才能學習的,這些「布衣卿相」所擁有的學問是從何處學得的呢?這就必須回朔到當西周被蠻族所滅,周室東遷後(即東周之始),一大批貴族不再能像以往過著以往錦衣玉食的生活而落入民間,產生了所謂的「士」的新階級,即平民貴族。這也使得原先只有貴族才能學習的知識技藝就開始往平民中間發展。其中推動這種平民教育最著名,影響力也最大的就是我們的「至聖先師」,孔子。

      但當越來越多的平民被教育後,當中天賦優異、見識拔擢的一群,就憑著不拘泥於三代傳統的創造力與爆發力,聯手造成春秋戰國期間所謂「百家爭鳴」的輝煌學術發展。以至於到了戰國時期,因著政治情勢的需要,甚至「士」這個名詞也就不再限於平民貴族了,反而更搖身一變成為「知識分子」的代名詞。在這個階段,「士」所代表的意義遠勝於中國歷代任何時期,因為他是以豐富的知識與獨立思考的能力為頂上之華冠,在當時群雄割據,求才若渴的時代,影響力甚至可能可以跨越國界,大過一個君王。可悲的是,自秦漢的大一統與中央集權制度的強化之後,兩千年來的中國「知識分子」竟然淪為只能忠心事主的「人臣」,也就難以逃脫政治力的干涉與誘惑了。

      在補充了這樣的歷史背景後,我們現在再來看看以下這篇令人拍案的小品:「顏斶說齊王」,就可以更明白整件事的核心之處了。在進一步解讀之前,先讓我們讀讀《戰國策》的原文,享受一下古文之美。原文後面我會用紅色小字加上一些簡單注釋。全篇的白話語譯會附在最後。

--------------------------------------

〈顏斶說齊王〉

 

齊宣王見顏斶(音ㄔㄨˋ)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宣王不悅。左右曰:「王,人君也,斶,人臣也。王曰『斶前』,斶亦曰『王前』,可乎?」斶對曰:「夫斶前為慕勢(即愛慕權勢)王前為趨士(即禮賢下士)。與使斶為慕勢,不如使王為趨士。」

 

王忿然作色曰:「王者貴乎?士貴乎?」對曰:「士貴耳,王者不貴。」王曰:「有說乎?」斶曰:「有。昔者秦攻齊,令曰:『有敢去柳下季(即柳下惠,春秋名士,以直道事人,堅守禮法聞名。孟子讚之為「聖之和者」。) (即墓地)五十步而樵採(即伐林砍木)者,死不赦。』令曰:『有能得齊王頭者,封萬戶侯,賜金千鎰。』由是觀之,生王之頭,曾不若死士之壟也。」


宣王曰:「嗟乎!君子焉可侮哉?寡人自取病(即自曝其短)耳!願請受為弟子。且顏先生與寡人遊,食必太牢(即君王般的飲食),出必乘車,妻子衣服麗都。」顏斶辭去曰:「夫玉生於山,制則破焉(即璞玉製作後必定會損壞)非弗寶貴矣,然太璞不完(即璞玉的完整必會消失)士生乎鄙野,推選則祿焉,非不得尊遂也,然而形神不全(即顏自認因為作官而失去士本來的志氣精神)斶願得歸,晚食以當肉,安步以當車,無罪以當貴,清靜貞正以自虞。」則再拜而辭去。 

君子曰:「斶知足矣!歸真反璞,則終身不辱。」
--------------------------------------

      原來,當齊宣王說「王者貴乎?士貴乎?」時,他心中的「」仍然只是停留於西周時封建制度下的「貴族」之意,當然也表示其外表的權勢地位。但顏斶所回答的「士貴耳,王者不貴。」,其中的「貴」乃是戰國時代當時對「士」的尊敬,也代表其內心超人一等的品格、學識、志氣與見識。所以兩者相比,高下立判矣!可悲的是齊宣王到後來都還不懂,竟然還想用金錢與地位來攏絡顏斶!「且顏先生與寡人遊,食必太牢,出必乘車,妻子衣服麗都。

      其實,站在宣王的角度,真正的關鍵是自己是否能有足夠的心胸與眼界來來適所適才地與顏斶有君子之交、君臣之義。畢竟,是王需要士,而非士需要王。所以我們就不會訝異地看到,即便後來宣王道歉求和了,顏斶仍不給面子,掉頭就走;這更顯得一個真正的「士」不但不趨炎附勢,甚至「不恥」去服事那些在觀念或認知上都自以為是的「傭君」。當然,為此之故,真正的「士」也要有隨時可能被奪去生命,或至少隨時準備回家種田,不為生計強留的氣魄。這讓我想到孔子所說:「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論語‧里仁》)中國歷史上如果能多幾位有這般氣節的「知識分子」,這個國家的歷史恐怕早已不同了。

      寫到這裡,想一想我們現代的「知識份子」在哪裡呢?我們常說現代的大學生是草莓族,沒有骨氣,只再乎要賺多少錢。但我也自問,在大學校園中又有多少教授是算得有風骨的呢?豈不也都是整天為研究經費和自己的名聲地位在巧取豪奪,欺善怕惡?我們有骨氣對當權者說「不」嗎?能對既得利益者說「不」嗎?而且,真正的「知識份子」不是只是因為讀過一些書而自覺高人一等,乃更是因為心胸遠大,志向高卓而有所為與有所不為。這一切最後必定是與他個人的「信仰」與「價值觀」有關。一個「知識份子」如果所在乎(或不可放棄的)仍然是與一般未受多少教育的平民百姓類似,只是多學了些玩弄文字或數字的技巧,那這樣的教育就註定失敗,國家未來是沒有希望的。讀這一段歷史與「士」的故事,真令我感慨萬千啊!

      同樣的,我建議讀者再多讀幾次這篇精彩的短文。有時讀讀古文也真是可以對我們所謂「現代的」心靈來一次激烈的震盪。

 

延伸閱讀:讀韓愈「進學解」有感 (三)

延伸閱讀:拯救猶太孩童的伊蕾娜•森德勒

延伸閱讀:轉貼「對卡爾•威特式早期教育的質疑」

延伸閱讀:讀「鄒忌諷齊王納諫」有感

延伸閱讀:不可說的秘密

 

語譯 (選自 http://gz.eywedu.com/Article_Show.asp?ArticleID=6946 )


齊宣王召見顏斶,傲慢地說:「顏斶,上前來!」顏斶也說:「大王,到我面前來!」宣王很不高興。左右大臣連忙責備顏斶說:「大王,是人君;顏斶,你是人臣。大王說『斶過來』,你也說『大王過來』,這怎麼可以呢?」顏斶回答說:「我到大王跟前去,是趨炎附勢;大王到我跟前來,是禮賢下士。與其讓我做一個貪慕權勢之小人,不如讓大王做個愛賢敬士的明主。」

 

宣王聽後,更加憤怒地問道:「王尊貴呢,還是士尊貴?」顏斶毅然回答說:「士尊貴,王不尊貴!」宣王又問:「有根據嗎?」顏斶說:「有。從前秦國攻打齊國,下命令說:『有人膽敢去柳下季墓地五十步範圍內砍伐柴木的,一律死罪,決不赦免。』又下一道命令說:「有人能斬獲齊王的頭顱,就封萬戶侯,賞黃金二萬兩。'由此看來,活著的君王的頭顱,還不如死去的賢士的墳墓珍貴!」 

宣王聽後,感嘆地說:「是啊,怎麼可以侮辱君子賢士呢?我是自討沒趣啊!我希望先生收我為弟子。顏先生只要同我交往出遊,吃的一定是三牲魚肉,出門一定乘坐車馬,你的妻子兒女都穿上華麗的衣服。」顏斶婉然拒絕,告辭而去,說:「玉石生在山中,一經打磨製作就破損了,不是說玉不寶貴,但璞玉本來的面目已不完整。生在窮鄉僻野的士人,一經推薦就能得到官位俸祿,這並非不尊貴,但士人的身心已受到功名利祿的侵蝕,已不能保持本色了。我情願回去,飢食素餐以當肉,慢步緩行以當車,樂天無過以當富貴,清淨純正以自樂。」他向齊宣王拜了兩拜,便昂首飄然而去。 

君子讚說道:「顏斶很知道滿足,所以他能歸於本性,返於純樸,無所欲求,獨立常樂,終身不受羞辱。」

( 創作文學賞析 )
回應 推薦文章 列印 加入我的文摘
上一篇 回創作列表 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