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林義雄 失去了道德典範

陳長文／法學教授（台北市)

放眼當今台灣政壇，能像林義雄這般贏得眾人尊敬的人，可說是絕無僅有。

林義雄帶給眾人的敬服，一部分來自時代。在白色恐怖的肅殺氛圍裡，林義雄寧死不屈地對抗威權，即令身陷囹圄，也無所悔，但對於這樣的民主鬥士，時代給他的回報卻是慘絕人寰的林宅血案，由於這樣的時代因素，台灣人民對林義雄有一種深有所欠的負疚，使得林義雄具有了無人能及的道德高度。

更重要的因素，則是來自於他的個人堅持，對比今日民進黨內許多的高官顯爵，或許過去他們曾為台灣民主有所犧牲，但一旦掌握權力，對待無權力者的邏輯卻與曾壓迫他們的人一無二致，他們把自己曾有的「犧牲」，看成今日沈淪腐敗的「特權」，當成晉升榮華的資本。民進黨就在這種可鄙的心態作用下，與人民距離愈來愈遠。

而林義雄，卻不曾濫用自己的道德高度，作為謀求私利的籌碼。當他懷抱著希望將陳水扁送上總統大位，卻立刻選擇急流勇退，不謀封官，選擇回到民間，為著他所堅持的理想默默苦行。當看到陳水扁背離人民的期待，他也不禁聲姑息，站出來剴切批判，即使弄得全身是傷，也無所悔，特別是在退黨聲明中對政黨息鬥的呼籲，更是說出人民的心聲。

而這種無私、正直、理想、堅持的特質，正是今天台灣最缺乏的人格典範。我常在想，雖然林義雄的意識形態立場與我不盡相同，但如果說二○○八年是林義雄代表民進黨出來角逐總統的話，我會投給林義雄。因為我一直認為意識形態的統獨糾葛，孰是孰非，很難用價值判斷說個清楚，也沒有立即選擇的急迫性。但對台灣而言，卻有一個迫在眉睫的典範危機，使得台灣迅速沈淪，這個典範危機是由李登輝與陳水扁二位總統的不誠無信所造成，十多年的負面示範，台灣政風日壞、民生日敗，人民在價值上無所適從，在典範上形成真空。換言之，尋回典範、重塑清廉價值已是台灣最要之務，而林義雄，正是彌補這個典範缺口的最佳人選！

然而，林義雄卻終是黯然退出民進黨，筆者雖不訝異，卻非常遺憾。不訝異的是，民進黨在陳水扁樹立的權謀算計、反覆不定的政治氛圍中，大多數人選擇改變自己，適應罹患權力癌症的民進黨，以維繫其政治生命，而林義雄卻硬要民進黨反過來適應他的理想主義，結果若何，早可預料。只是我還是覺得非常遺憾，像這樣一位堅持理念、正直清白的理想主義者，終是不見容於充滿謊言與利益算計的政壇。這樣的結果，真正損失的並不是林義雄，而是民進黨。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英國劇作家喬治．蕭伯納曾說：「理性的人使自己適應周圍的世界；沒有理性的人硬要這個世界適應他。因此，世界的進步皆取決於那些沒有理性的人。」對林義雄來說，他已為台灣這塊土地盡所當為，已無所愧，並無損失可言。但對於民進黨來說，失去了「不理性的」林義雄，民進黨也等於失去了進步的希望，民進黨的政治菁英該醒醒了，要知道，林義雄已是民進黨最後一位道德典範。

【2006/01/26 聯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