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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2月號 新加坡 / 馬來西亞 【 品雜誌 | 出走 】 大馬版連結: https://www.pinprestige.com/my 新加坡版連結 : https://www.pinprestige.com/sg/ 臉書專頁:https://www.facebook.com/chongkiath71
後來我在神話研究中發現一個人類亙古不變的主旋律,神話中的英雄常要遠離熟悉的環境或故鄉,有時是因邪惡後母的迫害或一場意外,讓故事中的主人翁不得不展開一段旅程,好比說魔戒裡的哈比人、哈利波特、神隱少女裡的千尋。 既哺育又吞噬 女神研究學者馬麗加•金芭塔絲(Marija Gimbutas)曾指出,子宮Womb與墓穴Tomb兩字的關連性,兩者只一字之差。古代人詩意地發現大地既孕育又吞噬的特質很像母親,世界各地的女神都與土地、自然有關,他們在大地與母性身上看見兩種矛盾又相融的意象:愛與死。創造神話的初民發現,那個孕育我們的土地,也會吞噬我們,我們來自母親的子宮,最後又回到大地的子宮:墓塚之中。 神隱少女裡中奪取名字的湯婆婆與給予愛的錢婆婆,其實是愛的一體兩面。它一方面給你愛與溫暖,另一方面也奪取你的名字,讓你無法成為獨立的個體。 人類的嬰兒很像袋鼠,出生後有很長一段時間處在脆弱無助的狀態,家就像是我們童年期被延後的子宮,為我們暫時隔絕風雨。家也是世上最安全之所,年輕時每次回家,我都會沉沉昏睡好幾天,在那裡仿佛可以釋下所有重負。然而,家給予愛時也吞噬我們的自我,如果一輩子都躲在舒適圈裡,人就會退化成無法長大的巨嬰。 想起自己的名字 在文明的某個重要時刻,開始出現英雄神話,英雄歷險故事的出現代表人類進入了另一個新階段:人開始渴望成為獨一無二的個體。英雄展開旅程是為了獲得自我的覺醒,去體驗生命,從集體的生活中解放出來,成為一個全新的個體。 神隱少女的千尋重新想起自己的名字,想起自己是誰,魔戒裡的哈比人,也是在歷險中才深刻品嚐生命的況味。我們大多數人也是在離開父母的保護後,才有機會體驗生命的酸甜苦辣。 在集體生活中我們往往要隱藏自己,唯有離開父母、舒適與熟悉的環境,才得以成長,並實現自我。 神秘的味覺 離家旅居台灣三十年,我每年都會為自己安排一趟近兩個月的旅行,多年來無論去哪,每次遠遊後,我都會回到老家待個幾星期。原因不外是,二十歲就離家,與家人的相處時間不多,我無法「父母在不遠遊」,但至少趁父母還健在常回家,好將來不留遺憾。 神話中的英雄歷險歸來,重新回歸,去接納自己曾經逃離的,也是自己的一部份。每個成為獨立個體的人,在內心深處都會害怕好不容易爭取來的自我,在集體生活的泥沼中被吞噬。在外久了會想家,在家待久了,會因為失去自我而焦慮 。
除了家人,讓我與故鄉連繫起來的大概就是南洋香料的味道,即使在幾千公里外的異域旅行,只要有廚房,我都會帶着故鄉的咖哩料理包同行,似乎再美味的大餐,都比不過陪我度過童年與青春的南洋咖哩、Nasi Lemak和沙嗲。 根據研究嗅覺的科學家的說法,味覺連着大腦杏仁核,熟悉的味道會伴隨着安全感,據說鮭魚能夠依靠氣味記憶來辨認自己的出生地,並沿著河流向上游游回到產卵地點;小狗只要循着自己留下味道標記就能找回來時路。 如果這個說法成立,我舌尖與嗅覺就像層層堆疊的層積岩,往下挖,會鑿出一條通往回憶的路徑。 疫後第一個農曆年,隔離三年終於回家,卻感到迷惘,我突然可以體會蔡明亮的短片《天橋不見了》裡,一開場陳湘琪站在台北街頭,怔怔站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前,因為原本熟悉的天橋不見了。 童年熟悉的地方,早已成了陌生的他方,人事物也都變了味。我後來回想,其實故鄉早就緩緩地變味,只是疫情前,這個轉變像緩慢的滴水穿石,以致於沒有察覺。 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 年少時常對自己的身份認同感到困惑,有次哲學老師對我說:鄉愁是你想像出來的伊甸園,供你作為挫折時逃避現實的藉口,你要學會當個東西南北人。 老師的話如醍醐灌頂,不知怎地,自那次以後,我的鄉愁就漸漸淡了,我開始學會狠狠地踩住大地。 疫後三年,我開始懷念起疫情期間回不了家,在台東池上田邊悠閒地看書,啜着咖啡,完全屬於自己的農曆年。年過五十之後,我突然發現已沒有太多時間頻頻回首,也沒有太多時間作無謂的社交,更無力去維繫那些需要花費心力才可維繫的關係,可揮霍的時間有限,我漸漸減少回家的時間,因為前方還有太多我想去探索體驗的未知。 故鄉不是一個所在,每個身心安頓之所,這世界的每個角落都是我的故鄉。無論在哪,終有一天,我們都會回到大地的子宮,在僅剩不長的時間裡,我更想效法英國詩人Dylan Thomas的詩: 切勿溫馴地步入良夜 晚年應在遲暮時燃燒並咆哮 憤怒,憤怒地抵抗瀕死的火焰。 縱然智者知悉在黑暗的來到合乎常理 因為他們的語言再也無法交叉出雷電 他們 拒絕溫馴地步入美好的黑夜。 我最近會開始回想那個未曾謀面的祖父,當年從唐山到南洋開疆拓土時,是否也從沒想過,南洋就是他最後的落腳之地,他終其一生都不再回去。 祖父是大膽的拓荒者,或許我身上也流着他愛冒險的血液,我還在延續着他偉大的遷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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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