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Meteora 天空之城

上圖：2019年10月號《品雜誌》【Beat 奏】輯  希臘專題 

上圖：克里特島

上圖：克里特島Chania 老城區

上圖：克里特島Chania 老城區

上圖：克里特島Chania 老城區

上圖：克里特島Chania 老城區

上圖：克里特島

攝影/文字 ｜ 方傑   chongkiath71 （臉書專頁）

(原載新加坡《品》雜誌中文版第77期 /馬來西亞《品》雜誌第49期，2019年10月號)

品雜誌官方版 （簡）：

https://pinprestige.com/the-mystery-side-of-greece/?fbclid=IwAR3ppdwavW44YrHTLyFdEo7HsyXkZCkE2pem9HQe-5KNR5pnQqJYIhEA8II

神話開始的地方

為了研究心理學對現代藝術的影響，去年我走了一趟奧地利。

心理學巨擎佛洛伊德大量引用希臘神話，來揭示人類深層的心理，他的許多心理學術語都來自希臘神話，好比說自戀（narcissism）來自愛上自己的水仙納西斯，戀母情結（oedipus complex）來自伊底帕斯的悲劇。

我在佛洛伊德博物館買了一個佛洛伊德玩偶（見下圖），百思不解設計師何以用毛線團來製作佛洛伊德的頭，好一陣子後才恍然大悟，原來它來自希臘神話的典故：阿里阿德涅的線團（Ariadne’s thread）。

相傳在克里特（Crete ）島上的米諾斯（Minos）國王藏了一隻牛頭人身怪物米諾陶（Minotaur）在他的迷宮之中，國王的女兒愛上了英雄忒修斯（Thesseus），給了他一個得以進入迷宮又全身而退的線團，最後英雄除掉了怪獸。

這線團被用來隱喻解決複雜問題的線索，心理學家引我們進入內心世界，照見自己的欲望，不就像在心靈迷宮裡拋出線團嗎？想通這一層後，我頓時對玩偶設計師的深厚人文素養欽佩不已。

我們每個人心裡都有那個迷宮，現代藝術家畢卡索中年以後，畫了許多牛頭人身的怪獸，誠實地坦露他內心的那隻野獸，他曾說 ：“如果你將我的人生連成一張地圖，你會看見那隻牛頭人身。” 那隻牛怪其實就是我們壓抑在內心的獸性本能，一般人藏在內心深處壓抑它，而勇敢的英雄選擇直面它並馴服它。

在西方文明中，與牛有關的神話最早出現在希臘的克里特島，牛一直象徵生命的活力與強烈的欲望。一直到今天，許多西方文學藝術、心理學、希臘神話的許多典故都是從這裡開始的。

上圖：2018年，在維也納佛洛伊德博物館收藏的佛洛伊德玩偶 （攝於Hallstatt）

上圖：克里特島的米諾斯迷宮

上圖：三千六百年前，克里特島米諾斯迷宮出土的「跳牛」壁畫 / 攝於Heraklion 考古博物館 

上圖：克里特島

上圖：克里特島

上圖：郵輪於清晨六點抵達Heraklion 港 

西方文明的起源

克里特島的迷宮一直都被西方人視為虛構的故事，直到1900年才被考古學家 Arthur Evans發現。研究神話多年，我終於得償所願，帶著一堆謎團來到克里特島。 這被大多數亞洲遊客忽略的島嶼，才是此行我最想來的地方。

從雅典PIRAEUS港搭渡輪出發，在船上過了一夜，清晨六點抵達克里特島，輪船抵達時天空已露𥌓光。

好幾千年前，希臘甚至整個西方文明也是在這裡出現𥌓光的。不知是否是心裡激動，夜裡很早就醒過來，隨著愈來愈近的海岸線，多年來反複咀嚼玩味的神話典故，一則則浮現腦際…………

這是希臘神話開始的地方，為了免於被父親吃掉，宙斯的母親將祂藏匿在這裡，宙斯曾經化為公牛，將歐羅巴公主拐騙來此，生下米諾斯國王的地方。

神話是科學時代前，人類用來解釋內在與外在自然現象的方式，雖然現代科學早已解開了許多謎團，我們知道打雷不是因為雷神索爾在發威，愛神維斯其實人體中的費洛蒙在作怪，然而神話依然不失其魅力，當代學者投入許多心力去為這些隱晦詩意的神話解碼。 

宙斯誕生於此，歐羅巴（Europa）在這裡生下米諾斯國王，其實暗喻希臘與歐洲文明，都源自克里特島。阿里阿德涅用線團幫助忒修斯殺死米諾陶，逃離地下迷宮，意味著西方人自此克服內在原始衝動，開展文明。

說穿了，克里特島神話就是古希臘人解釋歷史的方式，在那個時代，心理與歷史的界限並不分明，他們解釋歷史時，也將心理投射其中。與其說神話是歷史，倒不如說是由人類的集體想像與詩意，編織出來的心靈簡史。

上圖：克里特島 Chania 老城區

克里特島 Chania 老城區

克里特島 Chania 老城區

克里特島 Chania 老城區

Chania 老城區 

克里特也是希臘最大島嶼，歷來是列強兵家必爭之地，羅馬帝國、威尼斯、回教勢力，都在此留下了痕跡。

我下塌於克里特西北邊的Chania，Chania 老城是個天然的峽灣，瀰漫著歷史迴音的海灣小城。

比起聖托里尼的商業奢華，我更愛Chania 的古樸，要不是隔音玻璃的隔離，老城區是沒有夜晚的，即便是凌晨，還是有三三兩兩的男女遛達。

絡驛不絕的遊客，小海灣的海浪聲，或許自三千年前就從未停止喧囂，每天在陽台上面向愛琴海，我的思緒總禁不住神遊那個諸神臨在的時代，彼時，祂們挑弄人類的愛與慾、掀起爭戰、召喚英雄的冒險。 

坐在米諾斯迷宮的遺址，我在風裡聽見沉睡了三千年的石頭在低吟： 

我是他們的宿命，他們卻馴服了我。

上圖：克里特島的米諾斯迷宮，一直到1900年考古學家 Arthur Evans發現之前，大家都以為這只是個神話故事裡的情節。

上圖：Hydra 小島

上圖：Hydra 小島

上圖：Hydra 小島

上圖：Hydra 小島

上圖：Chania 老城區

石頭是解開希臘精神的線索

希臘乾燥無雨，開車橫越了三分之二個希臘國土，沿途盡是光禿禿的丘陵與岩石。

它讓我去思考一個有趣的神話與藝術的地理學問題，地理環境與一個文明的關係，其實是很密切的，它也對人性帶來影響。

東方文明強調人與自然的和諧相處，人只是自然的一份子，山水畫中的人總是像螞蟻般渺小，因為人只要融入自然，就會帶來豐收。

希臘土地貧脊，他們種植的作物以橄欖、葡萄、玉米為主，艱困的環境讓希臘人發展出與東方人完全迥然的生活方式。

許多人常詬病希臘神祗品行不端，或許這與其地理環境有關，因為自然並不完美，我又何須臣服於它呢？ 這造就了這個民族桀傲不馴的天性。

古希臘人認為身而為人是比神更有意義的事。由於生命短暫，渺小的人類必須不斷地選擇過什麼樣的人生，好讓生命精采。反倒是無止境地活著是一種折磨，永生的眾神只好靠製造人世的紛亂，好打發無聊的生活。

當女神Calyspo讓希臘英雄奧德修斯永生不死時，他拒絕了，他寧可當一個有缺憾的平凡人。這就是何以希臘藝術幾乎以人像為主，人文主義也源自西方的原因。 

他們把人的價值提昇到前所未有的高度，用理性與數學征服了石頭，將頑固的大理石馴服成神殿，把石頭變成七情六慾的藝術品。

上圖：雅典考古博物館 

上圖：雅典考古博物館 

上圖：雅典考古博物館 

上圖：雅典衛城博物館 

下圖：雅典衛城博物館帕特農神殿上的雕像

上圖：聖托里尼

上圖：聖托里尼

上圖：聖托里尼

上圖：聖托里尼

上圖：聖托里尼

上圖：聖托里尼

上圖：聖托里尼

上圖：聖托里尼

上圖：聖托里尼

上圖：史芬克斯的叩問/德爾菲考古博物館

史芬克斯的謎題

走在只剩斷垣殘壁的德爾菲神殿，我們透過考古學家，而他們則透過石頭，為我們拼湊出神殿當年的風華。

古代人在通往阿波羅神殿的斜坡時，會遇見露出詭異微笑的怪獸史芬克斯（Sphinx）雕像，傳說在古代，這隻怪獸會攔截人們，並拋出一個謎題：「什麼東西白天四隻腳，中午兩隻腳，晚上三隻腳？」並吃掉答不出來的路人。

誠如哲學家蘇格拉底所說： “未經反省的人生不值得活。”  神話暗喻，人如果無法看清自己是誰，完全按本能衝動生活，最後會被他的原始衝動所毀滅，被自己的命運吞噬。

古人穿越史芬克斯雕像後，會在阿波羅神殿看見一段銘文：「認識你自己，勿趨極端。」

或許希臘人太熱情太衝動了，整個希臘神話充斥著英雄殺死怪獸的故事，不斷重複一個母題 ：人戰勝了自己的原始衝動。

神話中解開史芬克斯謎題的英雄伊底帕斯，最後還是逃不過神喻，無意間犯下了弒父娶母的罪行。可見希臘人並不膽大妄為到自以為可以凌駕命運，你再聰明，還是要敬畏宇宙中一切神秘的力量。

上圖：人頭馬身的故鄉 / 皮里翁山石頭城 

上圖：德爾菲的月色

上圖：德爾菲的雅典納神殿

上圖：阿拉霍瓦

上圖：阿拉霍瓦 

上圖：阿拉霍瓦 

上圖：阿拉霍瓦

上圖：阿拉霍瓦民宿的陽台

上圖：阿拉霍瓦

上圖：Kalambaka 民宿陽台

上圖：Meteora 天空之城 

上圖：Meteora 的牧羊人 

離開Chania的那個清晨，到了碼頭，才發現這幾年老花太嚴重，驗票員告知我誤訂一個月前的票。

當下心想要是上不了當日最後一班輪船，行程就大亂了。正擔心是否可以補票時，售票員竟出乎意料地，未收分毫就讓我們上船。這讓我不禁由衷相信克里特是個奇蹟之島，換著別處，讓我們補票重買就偷笑了。

這就是我喜歡希臘人的原因，這個有趣的民族從不會故作清高，他們從眾神到神話裡的英雄，幾乎都不是完人， 他們自然可以包容生活中的小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