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誰在繼承香火？

2022年4月號 新加坡 （九週年刊） / 馬來西亞【品雜誌：走過必開竅】（Prestige Chinese）

文：方傑

台灣教育部近日在線上辭典“外祖父母”一詞，加註“今亦稱祖父、祖母”，不再有內外之分，修正了傳統性別的歧視。此舉引來了議論，有人覺得多此一舉，也有人覺得要改口很不習慣。

我個人倒是樂見其成，我們都習慣了把男性視為負起延續家族命脈的要角，根深蒂固地認為女性不過是輔助角色，這樣子的稱謂，暗示了世世代代的人，媽媽的父母只是外人。這些刻板印象，起源於父權制。

從人類的歷史看，守護香火可以上溯到人類學會控制火的140萬年前，原始人維護篝火不息，以防堵猛獸襲擊，群聚一起，形成了最早的聚落，後來漸漸演變成一群人守護、延續一個宗族的命脈。

有趣的是， 在古代文明中，讓火延續的大都是女神，以羅馬帝國為例，羅馬人稱守護火的女神為 Vesta Mater （母親）。這意味着，曾有一段時間，女人才是延續香火的關鍵，也許女性主導香火延續的年代，要比男性還要長很多。

上圖：這枚大約鑄造於公元200年的銅幣上看到這一景象。銅幣的一面刻著一間圓形神殿，上頭寫著Vesta Mater的字樣，意即「母親維斯塔」，因為這位處女神也具有典型的母親形象─這一矛盾現象其實在許多社會裡都會出現。

（引自：https://coollife.com.tw/2021/12/07/羅馬最重要的女神-維斯塔（vesta）司火的處女神/）

男人的焦慮

或許我們要從男人的心理談起。

早在史前時代，女人就不證自明，她是可以創造生命的，小生命在她的身體中奇妙地受孕成長，她知道，她的生命即將透過孩子延續下去。

從生物學的角度看，讓自己存續最好的方式，就是透過生養兒女，讓自己的基因延續。

在原始人還不知道精液可以讓女人受孕前，男人的存在可有可無。在生育過程中，男人往往只參與射精活動，甚至連孩子是不是他的，他也無從知道。（暖男在妻子懷孕期間分擔工作、驗DNA都是很晚近才有的事）

無法生育，讓男性在內心深處充滿了對死亡的焦慮，他被困在永恆的孤獨感中，這也是何以男人更熱衷於立功立言立名，那是他得以讓自己的生命存續下去的一種方式。

越俎代庖

大約在四千年前，來自北方的遊牧民族一波波南遷，征服了溫和的母系社會。古代的母系社會大都務農，崇拜的大多是自然、大地之母。而父權社會則源自強悍、貶低女性的遊牧民族，他們崇拜的是征服自然的部落神 (通常是戰神)。

父權社會取代母系社會後，男人開始無所不用其極地貶低女人的地位，限制她們的行動。希臘天神宙斯在頭上與大腿分別生下了雅典娜與酒神、聖經裡的耶和華取代遠古的大母神自行創造亞當與夏娃；希臘哲人亞理斯多德宣稱男人的精液就像種子珍貴無比，懷胎九月的女性，不過是個保溫箱；而猶太教男人每天一醒來，都會感謝神沒有讓他們成為女人。 

從女人手裡奪取延續香火的主導權，男神越俎代庖取代女神造男造女，背後隱藏着男人渴望永生的焦慮，這些想法成了男性負責傳承香火的思想源頭。

上圖：雅典娜自宙斯頭上出生 

上圖：酒神自宙斯大腿出生 

上圖：上帝創造亞當  ｜ 米開朗基羅的《創世紀》上帝創造亞當

生與養

持平而論，去爭論精子與卵子，哪個比較重要，一點意義都沒有。

幾年前，一名美國醫生，在未告知的情況下，提供自己的精子給不孕症患者，40年來次數多達50次。經DNA 檢測，同父異母的子女高達48個，因而吃上官司。

成吉思汗當年到處燒殺擄掠，強暴了無數女性，有研究顯示，現今每兩百名男性就有一人是成吉思汗的後代。

這些擁有眾多孩子的父親真的比較偉大嗎？如果我們去觀察動物的世界，就會發現動物與成吉思汗、上述醫生一樣，都被物種存續的繁衍衝動驅使。雄性動物會盡可能將自己的基因撒播到䧳性動物的子宮裡；許多動植物在受傷或意識到死亡將至時，也會抓緊時間做臨死前最後的交配。

這也有助於我們去思考，一個受自己的生物本能驅動，為了一時歡愉而生下孩子的生父，和一個耗費心力養育一個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的養父， 誰比較偉大？

超越繁衍衝動

在我看來，香火觀念不過是被文明包裝過的繁衍衝動，在人類爆增、自然環境日益惡化的時代，它是一個早就該被人類超越的原始衝動。

尼采曾說：人可以從猴子演化成人，當然還可以進化成更好的物種。

對血緣的重視源自動物繁衍本能，血緣觀念發展到極端，就會變成近親繁殖。歐洲近代皇室，由於重視血緣的沌淨，近親結婚的結果，是生出許多早夭、智能有障礙的貴族。

血濃於水沒有不好，然而，愛不一定非得這麼狹隘，我們還可以愛我們的鄰人、愛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孩子，愛一隻小動物。

男人盡管在天性上，無法與女人的母性相比擬，然而，這恰恰顯示出，讓男性變得偉大的，不是他的精液，而是他克服了他的原始衝動與獸性，把自己的性衝動昇華成無私的愛，為另一個小生命奉獻自己，才是一個男人最偉大與無私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