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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1/15 20:30:37瀏覽587|回應1|推薦13 | |
你承受得了多少真實?談【無主之作】 電影【無主之作】 以虛構人名改編自德國當代藝術家Gerhard Ritcher傳記,儘管電影發行後,藝術家本人對電影提出諸多意見,但就我而言,這部電影精采地詮釋了Gerhard Ritcher的藝術。 上圖 :當代德國藝術家Gerhard Ritcher (導演在電影將他化名為寇特 ) 上圖:以當代德國藝術家Gerhard Ritcher改編的電影 《無主之作》 電影《無主之作》英譯為Never Look Away (不要移開你的目光),這個翻譯源自電影中不斷重複出現的一個意象:「以手遮眼」。 電影從寇特(Gerhard Ritcher在電影中的化名)童年時代與阿姨的回憶展開,阿姨後來死於集中營,但她卻是貫穿整部電影的靈魂人物。 伊麗莎白是寇特童年時期最愛的人,在拍攝伊麗莎白時,導演讓我們從寇特童稚的眼光仰視她,在仰角鏡頭下的她,宛如一個巨人,既溫柔又強大。 後來伊麗莎白阿姨因思覺失調症發作,而被送往療養院時,為了不讓年幼的寇特留下創傷,媽媽用手擋住了寇特的眼睛。 或許單就幾個鏡頭並無法讓我們完全體會這種痛苦,阿姨的離開想必是寇特童年時期印象最深刻的失落,自那刻起,他學會了「以手遮眼」。 後來舉家出動前往療養院尋找阿姨,阿姨下落不明時,他又一次「以手遮眼」,想必那是一個無助的孩子,在面對慘無人道的分離,痛苦到極致時唯一可做的事:不再去想!只要轉移目標,痛苦就消失了。 奧托蘭克(Otto Rank)曾將這種心理稱為「部份化」 (Partialization)。 蘭克認為,為了保護自己不受痛苦的衝擊,我們有時會窄化世界、關閉經驗,好讓自己不受傷害,好忽略世界的恐懼與來自內在的焦慮感。 一般人在面對無法承受之重時,心理機制有時會趨向於短暫失憶或暈厥,這些都是身體與大腦保護我們不去面對真相的方式,好將我們所害怕的事物阻擋在外。 生命中無法承受之「真實」 伊麗莎白阿姨在精神異常時告訴寇特:「凡真實的事物,都是美的禮讚。」 然而,我們真的承受得了「真實」嗎? 對此,古希臘人早在神話中提出了警告:無意見瞥見女神阿特密斯沐浴的阿克泰翁,被女神變成了一頭鹿,最後被女神的獵犬咬死;酒神的母親Semele再三央求宙斯讓她見其真身,好證明祂對她是真心的,無法拒絕的宙斯只好以雷電現身,將Semele燒成焦炭。可見「真知灼見」並不悅耳,恐怖的「真相」是會灼人的。 奧托.蘭克曾經對精神官能症提出一個精闢的分析:精神官能症患者,在心理上比別人更接近實際真相,這正是他們受苦的原因。 伊麗莎白窺見了她所謂的「真相」,得到了仿如宗教的「狂喜經驗」,那股強大的力量把她的理智給淹沒了,因此納粹判為「精神病患」,而死於安樂死。 同樣地,在面對納粹慘絕人寰的歷史真相時,不一樣也讓人不忍直視(以手遮眼),每每研讀二戰時期歷史,都讓人覺得沉重,對許多生命不平之處,憤慨之情更是久久不能平伏。 對照電影中的執行「無價值生命的滅絕計劃」的席班教授與寇特溫文儒雅的父親,前者傲慢地掌控他人生死,卻因為懂得抓住機會,在二戰後繼續過着德高望重、優渥的生活,反觀寇特的學者父親,他不恥納粹,但只因曾是納粹黨員,戰後淪為清潔工人,最後以自縊來結束自己的生命。 同樣的,二戰期間,大部份圍繞在納粹旁,如嗜血鯊魚為虎作倀的藝術經紀人,在戰後大都逃過制裁,善終者不在少數。
一旦拿下唯美的濾鏡,就不難發現人類的歷史不過是一則則適者生存的故事。 這不禁讓人懷疑,人真的承受得了事情的真相? 尼采說:「沒有幻覺,人活不下去。」我們大部份人可以安然地活着,在於我們學會了像幼年寇特「以手遮眼」,只選擇我們想看的局部現實。 不是沒有悲傷與憤怒 寇特到了西德後,終於在自由的國度,慢慢療癒自己的傷痛,揭開記憶深處的層層面紗。 電影帶我們自寇特的童年到成年,橫跨三個時代、經歷三種政治制度的氛圍,除了劇情曲折引人入勝外,整部電影仿佛與原本應該撕心裂肺的悲傷隔着一層薄薄的瀘鏡,男主角寇特在電影中也沒有太多強烈情緒渲染的演出,仿佛這些往事只是淡淡的哀傷。 劇終,在寇特畫展的記者招待會中,記者問了他一個問題:「這些照片有意義嗎?」 寇特以一貫的平靜回答:「這只是一張普通的生活照,我畫裡的是誰並不重要。」
安東尼斯教授(波伊斯)對寇特述說他年輕時,在二戰出任務飛機失事後,韃靼人曾為他傷口塗抹油膏的往事,那段生死攸關的經歷讓他知道愛是什麼樣子的,成了他靈魂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而這些油膏成了他日後創作的主題。(見下圖) 安東尼斯範費爾頓啟發了他,在藝術中要表現的,正是這種完全無法與外人道,但又是「讓我之所以是我」的至關重要之事,藝術源自既私密又真實的生命體驗。 這一席話很明顯地啟發了寇特。 無論是描繪納粹屠夫、還是阿姨的照片,都不可能是無意義的,這些照片想必都擊中了他內心不為人知的一面,以致於讓他展開了一系列以照片為主的創作。 想像寇特對往事的每一筆,都會喚醒一道傷痕,都是椎心之痛,曾經被塵封在歷史灰燼中的傷口又歷歷在目。這些永遠無法被他人瞭解的傷痛,完全個人私密的記憶,沒有見證者,但它也正是「寇特之所以是寇特」的存在基礎。
導演以一種不慍不火的語調說故事,娓娓道出曾經發生的事,語調裡聽不出激烈的控訴(甚至到電影結尾,寇特可能都還不知道岳父席班就是殺死阿姨的劊子手),也沒有撕心裂肺的哀傷。仔細想想,這不就是寇特創作的方式嗎?一禎禎黑白照也看似毫無情緒,但每一禎照片都是一道傷痕。 那是因為這哀傷強大到足以覆滅一切,讓人不能自己,以致於無論導演、寇特,在拍攝電影、創作時都必須不時像年幼的寇特「以手遮眼」,也就是奧托蘭克所說的「局部化」:他們各自用用電影與繪畫來揭示又遮蔽了某物,以不致泛濫的悲傷把自己淹沒。 行文至此,電影與畫作終於合而為一,Gerhard Ritcher何以畫完黑白照片後,又將其霧化的策略已昭然若揭,這就是導演高明之處。透過電影與繪畫,他們為掩藏在歷史迷霧中的寃屈召魂,然後以藝術的方式哀悼並超渡這些鬼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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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情隨筆|雜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