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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志摩《再別康橋》試釋
2010/06/26 02:49:46瀏覽10207|回應10|推薦5
徐志摩《再別康橋》試釋

廖鍾慶
On Xu Zhimos "Farewell Again, Cambridge!"  
Liu Chung Hing

一、

1795年,是英國文學非常重要的一年。這一年的9月26日,詩人華茲華斯(William Wordsworth)與他唯一的妹妹多羅茜(Dorothy Wordsworth)搬進了由友人裴尼先生(John F. Pinney)無償提供的在多塞特郡的雷斯唐農莊的湖畔住所(Racedown in Dorsetshire),一方面,詩人華茲華斯結束了多年飄泊無依、到處寄居的流浪生涯,另一方面,他揮別了煩囂的倫敦,並且終於有了一個自己真正的家,讓他的詩歌創作生命重新找到了據點。兩年後,華茲華斯和他的妹妹多羅茜從多塞特遷到Somerset的Alfoxden,最後在1799年12月定居於卡斯米爾的“鴿舍”(Dove cottage at Grasmere),華茲華斯才真正重新回到這個曾長期滋潤了他的幼小心靈與養育了他的絢爛詩情的湖區。在這個地靈人傑的棲息之所,詩人得以再出發,重新開始營造自己的精神家園。但是,比這個更為重要的是,1795年同一年的秋天,詩人華茲華斯和妹妹往訪恩人裴尼先生,在他的家中,結識了當時比華茲華斯遠較有名的詩人兼評論家柯爾律治(Samuel T. Coleridge)。柯爾律治和華茲華斯兄妹的頻繁親密的交往要在1797年他親自到Alfoxden去拜訪華茲華斯兄妹之後(根據Everyman’s Library 的S. T. Coleridge Poems一書裡p.78的記載,柯爾律治全家在1796年年底搬到在Nether Stowey居所,同書的《年譜》記載,1797年3月華茲華斯來訪,他在6月到雷斯唐回訪,7月華茲華斯兄妹與另一詩人Charles Lamb一起去拜訪柯爾律治。7月之後,華茲華斯為了住得更靠近柯爾律治在Nether Stowey居所,已由雷斯唐農莊搬到Somerset的Alfoxden,兩家相隔僅僅是三英里多!),他們談詩論藝、一起進餐、喝茶、散步、寫詩,並互相鼓勵和彼此之間為對方的作品提出建設性的批評。從1797年至1798年,這一整年,根據柯爾律治自己對他們三個人的關係的描述是如此:“三個個體,而一個靈魂。”(Three persons and one soul)(注一)由於這一整年的持續談論和經常作長長的散步(根據多羅茜的1797年與1798年的《日記》Journal所載,他們常常是在朗月的光輝下散步),這樣過了一年,也就是 1798年,這兩位曾在劍橋大學學習而又對劍橋徹底失望的詩人華茲華斯和詩人柯爾律治,便合作出版了他們的詩歌合集 - 《抒情歌謠集》(Lyrical Ballads)。兩年後,1800年詩集再版,華茲華斯加寫了一篇序文。這一集一序,開啟了英國浪漫主義的來臨,並影響英國文學超過兩百年。

1920年深秋的11月19日,在倫敦國際聯盟協會席上,徐志摩結識了狄更生先生(Galsworthy L. Dickinson)、 林宗孟先生和他當時只有十六歲半的女兒林徽因。(注二)那天,林宗孟先生演說,狄更生先生做主席。這次的相遇與相識,不止改變了徐志摩一生,也點燃了中國 浪漫派詩歌的火種,並讓現代中國詩歌進入了一個嶄新的年代。徐志摩第二次與狄更生先生相遇是在林宗孟先生的家中喝茶,當時徐志摩正在倫敦政治經濟學院攻讀 博士學位已近半年,這跟他當初結束美國哥倫比亞大學學業,橫渡大西洋要到英國劍橋三一學院(Trinity College)從學於哲學家羅素(Bertrand Russell)的初衷相違,所以,這個博士課程對他而言,根本可說是意興闌珊之極!由於得到狄更生先生的熱心幫助,徐志摩終於獲得了劍橋大學王家學院(Kings College) 特別生的資格而在那兒修習。劍橋,也就是徐志摩詩文中所說的康橋,是他的精神家園。兩年的劍橋學習生涯,他在他的散文《吸煙與文化》中如此說:“我在康橋 的日子可真是幸福,深怕這輩子再也得不到那樣甜蜜的機會了。我不敢說康橋給了我多少學問,或是教會了我什麼。我不敢說受了康橋的洗禮,一個人就會變氣息, 脫凡胎。我敢說的只是 - 就我個人說,我的眼,是康橋教我睜的,我的求知慾,是康橋給我撥動的,我的自我意識,是康橋給我胚胎的。”除此之外,這裡有他的盟誓,這裡有他的夢……。離開劍橋,返回中國的六年後,1928年的初秋時分,徐志摩重訪了劍橋,在回國的歸途船上的11月6日,他寫下了他的傳世名篇《再別康橋》。《再別康橋》是現代詩歌中公認的佳作,是一首多層次的詩,寄意深遠隱晦,不易解讀,在詮釋這一首詩之前,讓我們先來欣賞這一首名詩。

《再別康橋》  

徐志摩

輕輕的我走了,
    正如我輕輕的來;
我輕輕的招手,
    作別西天的雲彩。

那河畔的金柳,
    是夕陽中的新娘;
波光裡的豔影,
    在我的心頭蕩漾。

軟泥上的青荇,
    油油的在水底招搖;
在康河的柔波里,
    我甘心做一條水草!

那榆蔭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間,
     沉澱著彩虹似的夢。

尋夢?撐一支長篙,
     向青草更青處漫溯,
滿載一船星輝,
     在星輝斑斕裡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別離的笙簫;
夏蟲也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橋!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來;
我揮一揮衣袖,
    不帶走一片雲彩。

二、

《再別康橋》是一首英國民謠體(ballad) 體裁的抒情詩歌,它具體地充分體現了一種情理交融、主客合一的詩歌理論,也就是說,徐志摩在這首詩裡,將康橋客觀的自然風光與詩人的主觀沉思想像,通過一 個不斷錘煉消融的歷程,而最終緊密地結合起來以達至一種高度的冥合。顯然地,這首詩的獨特風格,深深受到華茲華斯的詩歌以及他的詩歌理論的影響。徐志摩相同風格的詩還有1925年所寫的《秋雪庵蘆色》與《在哀克刹脫教堂前》二詩。不過,《再別康橋》這首詩的韻腳已徹底擺脫了英國民謠體abab押韻方式,與單數詩句抑揚四步格(iambic tetrameter)以及雙數詩句抑揚三步格(iambic trimeter)交替轉換的機械性(注三),而向傳統中國詩歌歌行體的韻律回歸,並以深具中文特性的音頓、意頓的方式取代了英詩機械化的抑揚四部格與抑揚三步格的迭相交替。

全詩分別以六小節去展開。第一節一開始便點出了三個最重要的意象,一個是“靜”,一個是自我意識的“我”,和一個是詩人要作別的對象–西天的“雲彩”。華茲華斯在《抒情歌謠集‧序言》中說過,一切好詩都是“強烈感情的自然流露”。(The spontaneous overflow of powerful feelings.)並且,這些好詩都“導源於寧靜中回憶所得來的情感”。(It takes its origin from emotion recollected in tranquillity.) (注四)“靜”,客觀地言之,是離別時康橋的主旋律,但主觀地言之,則同時也是詩人徐志摩創作這首詩歌時的內心寧謐境界,這是客觀的自然景致與主觀的心靈活動的密切同一,(這在下面的詩行中仍會進一步充分地展開,他透過寫今晚的康橋的寧靜來全面彰顯詩人的內心世界),所以,詩人的歸來與別去都是“輕輕的”。“黯然銷魂者,唯別而已矣!”這是南北朝梁代江文通《別賦》裡的話。離別的情緒,當然是一種“強烈的感情”,這種強烈的感情就是浪漫主義詩歌所要凸顯的所謂屬於自我的真實的感情。自我真實的感情背後的“自我”,在浪漫主義的詩歌中,完全充盡地提升到君臨於一切之上的地位。是不是正因為這自我真實的強烈感情的真實呈現,浪漫主義詩人的詩歌才能真正引發出我們的真實共鳴和強烈地感染了我們?西天的“雲彩”有特指,詩歌的標題是“再別康橋”,事實上,詩人這次要告別的卻是黃昏暮色中永恆停駐在康橋的西天上的“雲彩”!

“雲彩”指的是林徽因,河水是徐志摩。這在徐 林的詩作中都充盡地展示出來,如徐志摩《偶然》與《雲遊》,林徽因的《藤花前》與《死是安慰》等詩,並且,徐志摩在他的散文《自剖》中就說的非常明確,他說:“原先我在人前自覺竟是一注流泉,在在有飛沫,在在有閃光。”在這首詩裡,天空中的“雲彩”,輕盈明豔,她憑藉著夕照餘暉的那一點子光亮,便投影到靜靜的康河的河水上,於是便形成了倒影 - “波光裡的豔影”。“雲彩”,她點染了地面上卑微的河水的空靈,讓他覺醒過來,這對地面上的河水來說,是否就是一種意外?還是意味著一種命定?不管怎麼樣,對河水而言,確然無疑地便是:“在我的心頭蕩漾”。不單如此,夕照的餘暉,同時也照耀著康河河畔的“柳”樹,讓她呈現出五彩繽紛的色澤,金光閃閃,像黃昏暮色中的新娘一樣嬌豔。金“柳”,她象徵著什麼?她也投影在康河的河水上嗎?那 豈不是形成了多重倒影?雲影,再加上柳影,這是何等的燦爛繽紛!雲與河水的投影關係也許只是偶然的,但是,這卻是一個“永恆的圖畫”,一如徐志摩在《偶然》、《雲遊》詩中所展示的。但是,在《再別康橋》這首名詩裡,這個“永恆的圖畫”似乎將被打破。難道加上了柳影,就讓這個投影關係變得如此地異常複雜? 是否金“柳”僅僅只是“雲彩”的化身而矇騙了河水?不然,她又可能是什麼?難道詩人要在這裡製造一種撲朔迷離,故意增添了我們的困惑?

讓我們重新回到康河的河畔。從河畔下滑到河邊的軟泥上,那綠油油的參差荇菜,色澤光潤而輕靈搖晃地在康河河水的溫柔的輕波中曼舞。那迷人的舞姿,那逍遙的韻 致,竟會讓詩人徐志摩不期然地許下重願:“我甘心做一條水草!”是他對康橋無限的眷戀嗎?是他期盼著能融入康橋的美景中而與康橋成為一體嗎?是他對美豔迷人的夕陽中的新娘太過癡情迷戀而甘心成為一條水草自願留下相伴?假如夕照下的金柳欺騙了你,那你該怎麼辦?又假如那只是一個垂死的新娘,那你也甘心留下來 陪伴著她?

但是,詩人沒有讓我們停下來 - 停在河水中軟泥上的青青水草上。他的想像的翅膀竟憑藉著夕照餘暉那一點子的亮光,沿著康河的河水溯洄而上,引導我們來到榆樹樹蔭下的拜倫潭(Byron’sPool)。拜倫潭原為一個堰潭(the weir pool,就是築壩堤將河水攔起來而形成一個大水潭),因為浪漫派詩人拜倫在劍橋學習時經常在這兒游泳而得名。夕照的餘暉灑落在這個遍長著水草的潭水上,彩色的鱗漾伴隨著水面上的浮藻,在這河水的洄流的水潭中共舞。這個拜倫潭,它“不是清泉”,而是神聖之地,是立下永約的地方,所以說“是天上虹”!《舊約聖經‧創世紀》第九章第12節至17節上記載說:“上帝說:‘我與你們並你們這裡的各樣活物所立的永約是有記號的。我把虹放在雲彩中,這就是我與地立約的記號了。我使雲彩蓋地的時候,必有虹現在雲彩中,我便紀念我與你們和各樣有血肉的活物所立的約,水就再不氾濫,毀壞一切有血肉的物了。虹必現在雲彩中,我看見,就要紀念我與地上各樣有血肉的活 物所立的永約。’上帝對挪亞說:‘這就是我與地上一切有血肉之物立約的記號了。’”舊約《創世紀》裡的雲彩、虹與水這個盟誓的組合,是徐志摩這首詩之所 本,也是全詩最難解讀出來的地方。(注五)我確信,1921年的四五月間,林徽因和徐志摩在這拜倫潭前確曾指水為誓的。假如我依據這首詩所引導出的這一推斷是正確的話,那麼,我們要問,他們的誓言的內容具體地說了些什麼?能完整地還原出來嗎?是誰沒有信守誓言而最終導致了兩個 “今之傷心人”?是不是正因為盟誓的毀棄,所以那作為盟誓記號而繽紛五彩的虹才被揉捏成無數的碎片飄散在浮藻之間?破碎了的彩虹,這永約誓言的記號,還顯現在天上的雲彩中嗎?不!它們早已沉澱在拜倫潭潭底下而變成一個殘破不堪、再也無法組合但仍美麗迷人的夢 - “彩虹似的夢”!

1922年年底徐志摩離開劍橋回國,他寫下了《再會吧康橋》一詩,這首詩後來收進了他的第一本詩集《志摩的詩》裡,到1924年林徽因徹底斬斷了與徐志摩的感情糾纏,而與梁思成遠赴美國賓州大學求學,徐志摩的感情世界完全崩解,苦悶傷心已極!(可參閱他1923年的《西湖記》)到《志摩的詩》再版時,他就把這首《再會吧康橋》從詩集中抽出。這首詩裡就詳細地記錄了這個甜美的“夢”!詩上說:

設如我星明有福,素願竟酬,
則來春花香時節,當復西航
重來此地,再撿起詩針詩線,
繡我理想生命的鮮花,實現
年來夢境纏綿的銷魂蹤跡,
散香柔韻節,增媚河上風流;

透過以上的詩句,我們可以綜合分析得出他們盟誓的具體內容不外兩點:一、創作詩歌,二、落實愛情。徐志摩與林徽因於1921年 四五月間在劍橋發生了短暫但激烈的愛情故事,除了陶醉在他們的初戀的甜美之中外,他們還共同地熱愛著英國浪漫派的文學,尤其對華茲華斯與柯爾律治的詩歌與 詩歌理論更有一種癡情的迷戀,他們希望通過他們的努力,可以開創出中國的浪漫派詩歌風潮,進一步,他們更想仿效華茲華斯與柯爾律治一樣,出版一本他們的詩 歌合集–中文版的“抒情歌謠集”!這就是當初他們的盟誓,這就是當初他們的夢!但是,這一切都要等待林徽因在1923年春天能和徐志摩一起回劍橋進修才有其可能性,然而,事實上,徐志摩回國奮鬥了一年多,直到林徽因在1924年選擇與梁思成赴美而宣告徹底終結!

誓言已毀,夢已破滅。徐志摩在他的《再會吧康橋》一詩的結尾處這樣寫:

我今去了,記好明春新楊梅
上市時節,盼望我含笑歸來,
再見吧,我愛的康橋!

顯然地,1923年春天,徐志摩並沒有重返劍橋,要等到六年之後,也就是1928年初秋,他才重返故地!華茲華斯的名詩《丁登寺》(Tintern Abbey)一開頭如此寫道:

Five years have past; five summers, with the length
Of five winters! And again I hear
These waters, rolling from their mountain - springs
With a soft inland murmur.

五年過去了,五個夏天,還有
五個漫長的冬天!並且我重又聽見
這些水聲,從山泉中奔流而下,
在內陸的溪流中柔聲低語。

我確信,1928年 初秋,當徐志摩重返劍橋,再次見到這被他認為是“全世界最秀麗的一條水”的康河和重新再聽到康河潺潺的流水聲時,發自他內心深處的應該就是華茲華斯的這首 詩!所不同的是,華茲華斯經過了五年,而徐志摩經過了六年!華茲華斯初訪丁登寺時是隻身而來,五年後,與妹妹多羅茜同來再訪,而徐志摩當初與林徽因兩人在康河這兒指水為誓,等到徐志摩離開劍橋後六年再次回來,卻是帶著無盡的悲傷與疲憊孤身前來!面對著拜倫潭,連同著一顆破碎的心,想到了那個沉澱在潭底下的破碎的夢,我相信徐志摩的內心是有怨言的,他能做些什麼呢?“尋夢?”是不是那只是文學上修辭學的反諷?

詩人徐志摩真是癡傻!究竟是他不服氣、不接受夢已破碎這個客觀的事實嗎?還是他仍期盼著奇跡的出現?他要讓他的小船逆流而上,那怕是追尋到康河河水的源頭,他 也要繼續尋回那個完整的美夢!“向青草更青處漫溯”,是不是還有更青處?能停下來嗎?是不是他這樣子想,讓小船逆流而上,就能讓時間倒回去,回到1921 年, 然後再讓它永恆停留在那個時間點永遠不動?還是他想回到那個時間點再出發,讓夢能夠實現?但是,小船又如何能辦得到?事實上是,黑暗早已經成形了,桃源望斷,尋夢無處,斑斕的星輝灑落,壓滿一船。本來,在星光下聽流水聲,是他康橋經驗中最神秘的一種,他認為,大自然的優美,寧靜,調諧,在這星光與波光的默契中不期然的淹入了人的性靈,但是,現在呢?現在詩人只想放懷高歌。狂歌當哭?是他要唱出他內心的悲傷?-“她的負心,我的傷悲”。假如仍有可能尋得到夢,是不是尋到的也只不過就是一個黯淡而無光輝的夢?是否詩人只能躲在這樣的一個“夢的悲哀裡心碎”?(注六)那就放懷高歌吧! 然而,今晚劍橋離別的主旋律是“悄悄”、是“靜”!那一片靜,在星輝寂靜的夜裡,無休止地、無窮盡地向四面八方蔓延,連夏蟲似乎也受到了感染而噤聲,今晚劍橋的靜似乎就是絕對的!難道詩人已別無選擇?是不是生命早已描定了她的式樣?難道“無夢也無歌”竟是命定的?我常想,一個人,假如活到了生命裡無夢也無歌的地步,那豈不就是人生最大的悲哀嗎?是不是徐志摩在這一長段共八行的詩行中就是要告訴我們這無夢也無歌的悲哀?

誓言已破,尋夢無從。詩人原想放懷高歌,唱出內心的心聲,是苦悶嗎?還是孤寂?是無奈嗎?還是悲傷?然而,劍橋今晚的寧靜卻是絕對的,詩人的離去,只可能是 “悄悄的”,一如他的回來。停駐在劍橋西天的那片永恆的雲彩似已漸漸隱入夜空中,詩人面向著她,擺一擺手,珍重吧!雲彩,再見吧!詩人踏上他長長寂寞孤單 的歸途,便與劍橋西天上永恆的雲彩無窮地拉開……。

三、

柯爾律治曾經將華茲華斯的詩歌特點歸納為六大優點:一、語言極度純粹。二、思想感情明智而強烈。三、每個詩行、詩節,既有獨到之處,又有力量。四、完全忠實於自然界中的形象。五、沉思中,包含同情,深刻而精緻的思想中帶有感傷。六、想像力豐富。假如我們將華茲華斯詩歌的六大優點去透視徐志摩《再別康橋》這一首詩, 那麼,我們就清楚地發現,《再別康橋》與這“六大優點”完全對應,若合符節!也可以說,華茲華斯與柯爾律治的詩歌以及他們兩位的詩歌理論是徐志摩與林徽因 的詩歌創作的最高典範!《抒情歌謠集‧序言》中對詩歌語言有很深入的討論,一方面反對那些令人生厭的“詩歌辭藻”(poetic diction),也就是反對使用那些陳言套語,(唐朝的韓文公的《答李翊書》中談到創作古文特別提到“惟陳言之務去,戛戛乎其難哉!”)另一方面是強調人的實際使用的語言(the real language of men), 讓日常語言入詩。他們摒棄了英國新古典派詩歌所強調的“藝術的語言”,尤其是這些所謂的“藝術的語言”出現在那些二三流詩人的詩歌中,事實上,只是一些陳腔濫調的重重複複罷了!(我一看到那些現代寫詩的人也鸚鵡學言地寫“春暖花開”什麼的那些濫調陳腔就頭特別疼!此外,我看到不少人談論徐志摩《再別康橋》 這首詩時喜談這首詩具備所謂的“三美”–音樂美、繪畫美、建築美,這顯然是不懂英國民謠體是怎樣的一種詩體而有的濫調陳腔!)是不是正因為活生生純粹的語言的注入,才使詩歌表達出的感情更親切、更真摯動人?此外,詩人豐富的想像力在詩歌的創作中是最重要的,它是點化日常生活與自然景致的神奇力量,日常語言應用到詩歌裡,本來很容易流於庸俗,但是,英國浪漫派卻沒有讓他們的詩歌走向寫實主義,靠的就是詩人瑰麗馳騁的雄奇想像力!(注七)徐志摩的《再別康橋》 可說把詩人的想像力發揮到了極致!在本文的第二節中我已對這首名詩做出了長長的分疏,但是,我想在下面更進一步深入去探討這首詩中更深微之處,看看詩人徐志摩那瑰麗馳騁的雄奇想像力!

一首好詩,往往是多層次的。《再別康橋》亦然。

首先,《再別康橋》是一首描寫劍橋自然風光的抒情詩,而主題則是離別與離別的感傷。

進一步,隱藏在《再別康橋》一詩背後的深層結構裡,是盟誓被背棄後的原先的美夢之破碎,與深入地寫尋夢之不可能性。這個意旨,由詩中的“雲彩”、“金柳”、 “虹”、“彩虹似的夢”與“尋夢”等意象組成。最為關鍵之處,是對夕陽中的新娘的“金柳”之文學隱喻的理解。假如在這裡把“金柳”瞭解為“欺騙”的話,那麼,詩人徐志摩在這首詩裡就不單只是“有怨言”而已,根本就是控訴雲彩化身為金柳,對他的感情的欺騙以及背棄了他,也就是說,詩中使用了隱晦的方式指責林徽因欺騙了他的感情與背棄了婚約。(陳從周先生的《徐志摩年譜》裡說徐志摩和林徽因有婚約,可信!他的資料來源應該得自徐志摩的好朋友凌叔華女士,徐志摩的《康橋日記》是徐志摩親自交給她保管的,凌女士自己看過日記,還在她家中讓葉公超先生看。婚約之說,可能出自《康橋日記》,也不排除是徐志摩本人親自告訴凌女士,後由她轉告陳從周先生。然而,這首詩卻同樣擁有確實的證據!)“柳”,在英國文學中有“遺棄”、“背棄”的意思,開始這樣使用始見於華茲華斯的朋友詩人兼小說家Sir Walter Scott的小說The Fair Maid of Perth,裡面有一句話如此說:“柳葉花環展示了我被遺棄的婚約。”(A wreath of willow to show my forsaken plight.)自此之後,一個戀愛中的人為他所愛的人所遺棄就叫“帶著柳環”(to wear a willow)。假如照這樣去理解的話,那麼,夕陽中的新娘的“金柳”就是一個感情與婚姻的欺騙者!由代表林徽因的“雲彩”,演化為騙人的新娘的“金柳”,到永約的記號的“虹”的崩解,一直發展到“夢”的破滅以及“尋夢”的不可能,這首詩背後的傷悲的確不易解讀出來!

然而,《再別康橋》這首詩裡還有一層意思是更深微的,我認為它是深受華茲華斯“露西組詩”的 “死亡”概念所影響。(Lucy Poems,共五首,全都是英國民謠體,寫於1799年至1801年之間,在1800年《抒情歌謠集》再版時,五首“露西組詩”全被收入詩集裡。這是華茲華斯僅有的五首情詩,意境淒美,淡淡的韻味,自然、樸素而柔和!)要掌握這層意思的關鍵也在“金柳”。在這兒,“柳”是死亡的象徵!柳象徵死亡,在英國文學裡,遠在莎士比亞的《奧賽羅》(Othello)中的黛絲泰蒙娜(Desdamona)臨死時曾唱過一首“柳樹歌”,就表達了她的悲哀和暗示了她的死。丹麥的安徒生童話中的《柳樹下》(Under the willow tree)也是寫在柳樹下死亡。此外,英國的傳統民歌裡就有《柳樹歌》(The Willow Song),其中的歌詞有:

She hears me not, she heeds me not
Nor will she listen to me
While here I lie alone
To die beneath the willow tree.

Sir W. Scott也曾寫過一首Where shall the lover rest 的詩,裡面也提到“在柳樹下死亡”。徐志摩喜愛的詩人克莉絲蒂娜 ‧ 羅塞蒂(Christina G. Rossetti)的哥哥丹蒂‧羅塞蒂(Dante G. Rossetti)也是一位傑出的詩人,他就曾寫過《柳樹林》(Willow Wood)的組詩,這是一組悼念愛人的詩,柳,就代表著哀傷、死亡與悼念。在這首詩裡,除了“柳”代表著哀傷、死亡與悼念之外,還有“榆蔭下的一潭”這一詩句中所彰顯的“榆”與詩人“拜倫”的關係,似乎也讓人容易聯想到哀傷、死亡與悼念!因爲拜倫早年曾有一首叫做《在哈勞墓園的榆樹下》詩(Lines Written beneath an Elm in the Churchyard of Harrow),這個墓園正是拜倫早年常來的地方,並且常常坐在榆樹下一坐就幾小時!在他的詩裡或後來給朋友的信裡都經常提到他“自己曾願望躺在這兒”。1822年4月僅僅只有五嵗的拜倫的女兒 Allegra去世,拜倫就是將她安葬在這兒!劍橋的拜倫潭,現在是一個自然保護區,一直以來就有各種不同的樹,爲什麽徐志摩在《再別康橋》一詩中特別鍾情於潭邊的榆樹?是不是他重點地提到了榆樹正是要加強我們對金柳是死亡象徵的認識?假如徐志摩在這首《再別康橋》中的“金柳”是代表死亡的話,那麼,夕陽中的新娘就是一個垂死的新娘,而“雲彩”也就代表死亡,一如華茲華斯的露西一樣ceased to be!1928年3月 林徽因在加拿大溫哥華與梁思成結婚,對徐志摩言,他心中的林徽因已經徹底死亡,並且在他的內心中,她已演變成了永恆的林徽因,她的美麗也是永恆的,因為那 種美是來自自然的,正如華茲華斯“露西組詩”中的露西一樣。並且,已經沒有人能把她搶走,因為她永恆地停駐在劍橋西天的天空上!她來自自然,最後又回到如 詩一般美麗的劍橋的自然中。假如是這樣的話,那麼,《再別康橋》就是一首悼亡的抒情詩,也就是說,它是哀悼愛情的死亡與理想的埋葬的挽歌,也許叫做 Elegy更恰當。它的基調仍是淒美的、悲傷的,一如華茲華斯的“露西組詩”!

以上列述《再別康橋》一詩中所包含的三層意義,每一層意義都可以是獨立的,但是,也可以是三層意義合而為一的,詩人徐志摩寫這首詩時也許就是多義性的。這種 多層次的詩,正顯出詩人徐志摩的想像力雄奇豐富!是不是正因為詩人徐志摩《再別康橋》這一首詩,展現了他的非凡的想像力與抒發了他的深摯的感情,所以這首詩才一直為我們所喜愛,並且成為一首傳世之作?

四、

假如華茲華斯的朋友卡爾瓦特(Raisley Calvert)不是因為極度欣賞他的詩才,在他逝世的1795年1月份留下給華茲華斯900英磅的鉅款,我想,就算是裴尼先生無償地讓出雷斯唐農莊給華茲華斯兄妹居住,以他們當時的經濟能力言,根本是無法住下來的,因為他們實在是太窮了。假如柯爾律治在劍橋進修時,不是早已讀到華茲華斯最早的《黃昏漫步》(An Evening Walk,1793)與《景物素描》(Descriptive  Sketches,1793)這兩本詩集,對華茲華斯的詩留下深刻印象,那麼,就算他們於1795年在裴尼先生家中相遇相識,恐怕也很難擊出什麼火花。因為當時的柯爾律治在文壇的名聲遠高於華茲華斯,他們極可能只會寒暄幾句,而不會有進一步的來往甚至深 交。正因為柯爾律治自己是一位天才橫溢的傑出詩人,並且又是一位傑出的文學評論家,他的慧眼能識別誰是真正的英雄。他一眼就能辨認出眼前的這個人就是密爾頓(John Milton)之後最偉大的詩人!假如不是因為這位傑出的詩人兼評論家柯爾律治對華茲華斯的才華的肯定、激賞、鼓勵與衷心的讚美,本來早已對詩歌創作失去信心的華茲華斯,就不會恢復自信,並且進一步把他潛在的詩才像火山一般迸發出來,在他們早期密切相交的十一年間,也就是說,從1797年到1808年,是他創作的高峰期,所有他的好詩都是那個時期寫出來的,包括他那首偉大的《序曲》(The Prelude)也早在1805年寫出。(是他的自傳式的長詩,一直不斷修改,到死後才出版!)相對地,柯爾律治在1797年分別寫出《忽必烈汗》(Kubla Khan)與《古舟子詠》(The Ancient Mariner)等名詩,也得到華茲華斯的鼓勵與催促而完成。1798年10月4日,《抒情歌謠集》出版,收集華茲華斯的詩19首,柯爾律治的詩4首,這個第一版的詩集共收集了他們兩位詩人的詩共23首,於是便宣告了英國浪漫主義的來臨,並讓英國詩歌進入一個全新的年代!柯爾律治在他的《文學傳記》(Biographia Literaria)裡對他與華茲華斯的相交有如下的說明,他說:

在華茲華斯先生與我成為鄰居的第一年間,我們的談論,常常交集在詩歌的兩個基本課題上,那就是:藉著一種對自然之真理的堅決忠誠,以激起讀者的同情的力量; 與藉著對想像力之繽紛的修飾,以促成對新奇產生興致的感覺的力量。突然變化的光與影,或來自月光,或來自夕陽,散發在已知與熟稔的景致上,這種偶現的迷人魅力,似乎正表示著兩者之間之結合的實用性。這些都是自然的詩歌。……《抒情歌謠集》的計畫,便源於這種觀點。在這本詩集中,我們彼此同意,我致力於集中在人物與角色的超自然上,或者說,這至少也是浪漫的;不過,尚須從我們的內在的本性中,移植出人性的情趣,與真理的投影,從而為想像力所形構的這些影像, 充分獲致當前的懷疑態度之自願擱置,這便形成了詩意的信仰(poetic faith)。另一方面,華茲華斯先生的創作目標是:從習焉不察的昏慵中,以喚醒心靈的注意力,並將這心靈的注意力導向我們所面對的世界之美好與驚羨,從而給與日常的事物一種新奇的迷人魅力,並激起一種類似於超自然的情思。(注八)

以上我花了許多筆墨去敍述 詩人華茲華斯與詩人柯爾律治兩人靈性上交往的水乳交融,正因為這種無間的相契,與彼此之間定下了高遠的目標,再加上他們不懈地對這個高遠的目標的忠誠的堅持與不斷的奮鬥,(他們的詩歌以及詩歌理論並不是一開始就得到文藝界接受的,正相反,開始的那幾年卻招來無數嚴厲的批評!)英國詩歌才能真正進入一個全新的時代!相對去看,我們用華茲華斯與柯爾律治去對照徐志摩與林徽因,他們二人,從1920年11月19日相遇相識,到徐志摩在1931年11月19日 空難意外逝世這十一年,真是令人噓唏不已,感慨萬千!我確信,徐志摩會走上文學創作之途,一開始是因為認識林徽因的緣故,也正因為他們深陷情網,得嘗自由戀愛初戀的甜美,才導致徐志摩“從此起我的思想就傾向於分行的抒寫”(注九),也就是說,用詩的方式來表達內心的感受。我推斷,當時未滿十七歲的林徽因, 是由徐志摩的引導而進入英國文學的殿堂的,劍橋的如詩一般的自然風光,百年多前的劍橋詩人華茲華斯與柯爾律治(當然還有拜倫、但尼生Alfred Tennyson等) 歌詠自然的浪漫派美妙抒情詩歌,很自然地便成為徐志摩林徽因這兩位中國年青人的模楷。只要大家細心去讀徐林的詩作,不難看出他們都深受華茲華斯與柯爾律治的影響。我相信他們相交的第一年,對英國浪漫派的詩歌肯定花了很大的功夫去作深入的瞭解。同時,我們可以想像,他們兩人在這個研探的過程中,肯定地產生了不少熱切的討論與精神上的靈質的契合。(注十)(我習慣於把那些出現在他們兩位的詩歌與散文中的共同用語,叫做“康橋原話”。這幾個月來,我持續地花了非常多的時間在華茲華斯與柯爾律治的詩歌與詩歌理論的瞭解上,漸漸地,我已比幾年前寫《誰是人間的四月天》一文時,對這些用語,似乎更能妥善地掌握其根本意旨!)我也確信,當年他們雄心勃勃,確曾許下深願,信誓旦旦地要去創造中國未來的浪漫派,並且約定日後要出版詩歌的合集,正如華茲華斯與柯爾律治一樣。然而,這一切,竟都因為林徽因在1921年年底回國後整個變了樣!假如1923年春天,林徽因接受了徐志摩,一起回到劍橋進修,我確信,不需三四年,中國的浪漫派詩歌必將會開創出完全的另一番風貌!我也不明白徐志摩怎麼知道林徽因擁有 驚人的詩才?他不會看錯人?就像他後來看錯了陸小曼一樣?顯然地,林徽因的才華是天生的,而很多所謂的“才女”,卻只不過就是父母花很多金錢時間大力“栽 培”出來的,也許陸小曼就是這一類的吧!很可惜,中國的浪漫派實際上就只是徐志摩一個人在孤軍奮鬥而已,影響了方令孺、方瑋德和陳夢家幾位詩人,1931 年 林徽因加入,但不到一年,徐志摩就離開了人世。儘管林徽因在徐志摩死後仍然繼續努力,但是浪漫派詩歌在中國的命運,卻無法跟英國的華茲華斯與柯爾律治所開 創的浪漫派相比,他們的影響力是巨大的、空前的。華茲華斯與柯爾律治密切相交的十一年,是華茲華斯詩歌創作的高峰期,然而,徐志摩與林徽因這兩位中國詩人從相遇相識一直到徐志摩逝世的十一年間,卻只有1921年和1931年,這一頭一尾的兩年,他們確曾齊心合力地為中國浪漫派詩歌創作而奮鬥。我常想,假如他們在這整整十一年裡,能為中國浪漫派詩歌傾注他們全部心力的話,那麼,浪漫派詩歌在中國的後徐志摩時代肯定會有一完全不同的發展!然而,命也乎?也許是。人為乎?也可能。捧讀徐志摩與林徽因這兩位詩人的詩歌,我讀出了他們對詩歌創作的真誠(對他們二 人來說,詩歌創作是神聖的!),我也讀出了他們的悲傷(兩位“今之傷心人”!)。但最令人深感惋惜的是,徐志摩與林徽因這兩位詩人的非凡的詩才,竟因為個人的際遇而沒能完全充分地發揮出來!陸小曼的存在可以說是徐志摩詩歌創作的噩夢,林徽因選擇了建築專業,再加上肺結核病的長期折磨,都對她的詩歌創作產生了有一定負面的影響,就是這樣,中國的浪漫派詩歌在神州大陸僅僅是曇花一現,隨著徐志摩的去世後,竟難有後繼者!但是,1931年之後,林徽因還是堅持著,繼續寫,繼續為當年的承諾而戮力以赴,人們可能不明白一個建築學教授為什麼會在自己的家裡的客廳持續地舉辦文學座談,不斷地獎掖提攜新人,假如不是當年她和徐志摩曾立下盟誓,我想,她大概是不會這樣做的。並且,她一直堅持到1937年倭寇入侵中國被迫離開當時的北平才停止!從這一點去看,林徽因只能算是在感情上背棄了徐志摩,從寫詩這一面來說,她卻一直堅持寫到1948年。 所以,我不認為林徽因是一個背棄諾言的人。至於感情方面,試想想,一個十七歲多一點的女孩子,在那樣一個久遠守舊的年代裡,我們竟要求她承受那巨大無比的 社會壓力,讓她去做一個導致別人家庭婚姻破裂而離婚的“第三者”,這難道是人道的嗎?更何況,儘管徐志摩對林徽因的感情是無可置疑地真誠的,純潔的,但 是,徐志摩本人在言語上、行為上,總是讓人覺得他是一個風流文人,並且,他似乎總喜歡在異性面前展示出他那種遊戲人間和到處留情的不羈言行,這也許就是林 徽因後來不喜歡他的一個重要原因吧!因此,徐志摩在《再別康橋》一詩中隱藏著的嚴厲指控,我們就當作是詩人的“不平則鳴”也就可以了。

最後,我願意提出三點來結束這篇文章。第一點是,梁從誡先生在他的《忽人間四月天

》一文中說:“她(指林徽因)卻從不認為自己就是‘新月派’,也不喜歡人家稱她為‘新月派詩人’。”事實上,“新月”並不是一個詩歌的流派,只是一群詩歌愛好者的團體,他們對詩歌有一些共同的看法,尤其對現代詩歌在格律與押韻等問題上,然而,這個團體中的各人,在詩歌創作的風格上卻不盡相同,甚至差異還不算少,只有徐志摩與林徽因,和幾位直接受到徐志摩影響的年青詩人,他們有一共同的風格,大體上是以歌頌自然和抒發個人的感懷為主。但是,徐志摩與林徽因則是緊密地遵從華茲華斯與柯爾律治的詩歌理論去創作他們的詩歌的,他們的許多好詩,都是依從“強烈感情的自然流露”與“從寧靜中回憶所得來的情感”這兩條主線去創作的,尤其是林徽因,常常在當前的一片靜中,通過回憶、沉思、想像力,便能回到時空睽隔的劍橋去,這是英國浪漫派尤其是華茲華斯的詩歌的特色之一。所以,應該稱徐志摩與林徽因的詩為浪漫派詩歌。有些人誤解浪漫派一定擅長寫“情詩”,到現在,徐志摩還是這樣被誤解!華茲華斯的詩歌裡便極少“情詩”,徐志摩深受他的影響,他的詩歌,大多以歌詠自然,寫自己的感懷,寫普通的人物,寫兒童等主題為主,林徽因也一樣。因此,我也不贊成把徐志摩和林徽因歸到“新月派”,他們應該是浪漫派!第二點是,梁從誡先生在他的《忽人間四月天

》同一文裡,引述林徽因本人的話如此說:“徐志摩當時愛的並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他用詩人的浪漫情緒想像出來的林徽因,可我其實並不是他心目中所想的那樣 的人。”這裡很值得注意的是,“浪漫”、“情緒”與“想像”等專門術語,依據英國浪漫派華茲華斯的詩歌理論與實踐,客觀世界中景色與人物透過詩歌的描寫, 是與詩人的想像力緊密相關聯的,這些景色與人物,是經過詩人在寧靜中的沉思回憶過程中而產生出來的意象和情緒,但是這些意象與情緒,卻必須忠實於客觀景色與人物。所以,徐志摩愛的仍是真正的林徽因。林徽因的這一番話,很可能只是引導我們回歸到華茲華斯的詩歌理論去落實她這句話的真正含義!也就是說,客觀存在著的林徽因與詩人所想像的林徽因是無二無別的!第三點是,很多人對徐志摩的詩歌真正的價值還不能提升到文學與文學史的高度去衡量,他那四本詩集的創作實踐與嘗試,對中國現代詩歌創作言,絕對是開創性的。如果大家能夠好好地去瞭解華茲華斯與柯爾律治的詩歌與詩歌理論,加上英國浪漫派詩人如拜倫、雪萊、濟慈 以及英國維多利亞時期的詩人但尼生、白朗寧等大詩人的詩歌風格,就能瞭解到徐志摩從他們那裡吸收了許多詩歌創作的要領,並且技巧地應用到中文現代詩歌的創作上,進而開創了我國現代詩的全新風格。雖然,有一些是不成功的,但是很多確實是非常成功的,只可惜我們到現在還不能真正客觀地去認識罷了!事實上,要真正客觀如實地瞭解一首詩也不容易,更不要說對一位一流的大詩人的全面瞭解了。我便以這三點結束本文的論述。最後,我願意引用詩人林徽因的一首詩來結束本文,詩名是《記憶》,寫於1936年2月,距離徐志摩的逝世已五年多,距離她到劍橋訪問已經整整十五年。詩上說:

斷續的曲子,最美或最溫柔的
夜,帶著一天的星。
記憶的梗上,誰不有
兩三朵娉婷,披著情緒的花
無名的展開
野荷的香馥,
每一瓣靜處的月明。

湖上風吹過,頭髮亂了,或是
水面皺起象魚鱗的錦。
四面裡的遼闊,如同夢
蕩漾著中心彷徨的過往
不著痕跡,誰都
認識那圖畫,
沉在水底記憶的倒影!

廖鍾慶寫於詩人徐志摩先生75周年逝世紀念日,時惟2006年11月19日。
 
後記:我在寫這篇徐志摩先生《再別康橋》一詩的詮釋文章的時候,常常情不自已地懷念我的一位學問上的好朋友。林士琛兄是臺灣宜蘭縣五結鄉孝威村人,善玄談,有高緻,精古典與現代中國文學。他是我在國立臺灣師範大學國文系的同窗兼室友, 我們經常熱切地談論哲學與文學,現代詩也為我們當年所熱愛。我們曾廣泛地閲讀與熱烈地討論以及深入地探究現代詩,其實這些主要都是由他建議與引發的,不然,恐怕我還停留在中學時期對現代詩的感性認識的初始階段。士琛兄不幸於今年8月車禍逝世,讓我頓感生命之無常!假如我在大學時期不是因爲認識他,我想也許我永不會寫任何現代詩歌的評論文章!又假如這篇文章真有什麽一得之見的話,我想士琛兄的建議與引發之功是最值得提到的。所以,我這篇文章也特別用來悼念我這位亡友,願他在天之靈永得安息。

注釋:

注一:參閱A. S. Byatt 的Unruly Times – Wordsworth and Coleridge in Their Time一書p.20。

注二:徐志摩與林徽因相識於倫敦國際聯盟協會席上,此見於徐志摩本人的文章《我所知道的康橋》與林徽因的文章《悼志摩》。時間是1920年11 月17日後一兩天,此見於林徽因為“康橋日記”之爭奪而寫給胡適的長信中,該信寫於1932年元旦。林徽因的原信如下:
(九)我覺得事情有些周折,氣得通宵沒有睡著,可是,我猜她(指凌叔華)推倒“星期底”必是要抄留一份底子,故或需要時間(她許怕我以後不還她那日記)。我未想到她不給我。更想不到以後收到半冊而這半冊正巧斷在剛要遇到我的前一兩天。
(十)十二月十四日(星一)
half a book with 128 pages received (dated from Nov. 17, 1920 ended with sentence "it was badly planned.")叔華送到我家來,我不在家,她留了一個note說怕我急,趕早送來的話。
徐志摩逝世於 1931年11月19日。故此,兩人的相識整整十一年,而非十年。林徽因在1931年12月所寫的《悼志摩》一文作“十年”,顯誤。也許她太傷心了。也可能有別的用意。

注三:抑揚格,亦稱輕重格(iambus),是最常見的一種格式,此即每個音步由一個非重讀音節加一個重讀音節構成。我們以華茲華斯之前一點的前浪漫派蘇格蘭詩人Robert Burns (1759 - 1796) 的 My Luve Is like a Red, Red Rose一詩的第二節為例來說明,如下:

As fair / art thou, / my bon/ny lass,
So deep / in luve / am I ;
And I / will luve / thee still, / my dear,
Till a/ the seas / gang dry.

注;art是are, luve是love, bonny是beautiful, a是all, gang是go的意思。

上面的例子是抑揚四步格與抑揚三步格交叉,可標示為:

︶-/︶-/︶-/︶-
︶-/︶-/︶-
︶-/︶-/︶-/︶-
︶-/︶-/︶-

讀作:
da DUM/da DUM/da DUM/da DUM
da DUM/da DUM/da DUM
da DUM/da DUM/da DUM/da DUM
da DUM/da DUM/da DUM

全詩與中譯如下:
O my luve is like a red, red rose
Thats newly sprung in June;
My luve like the melody
Thats sweetly played in tune.

As fair art thou, my bonny lass,
So deep in luve am I;
And I will luve thee still, my dear,
Till a the seas gang dry.

Till a the seas gang dry, my dear,
And the rocks melt wi the sun;
I will luve thee still, my dear,
While the sands o life shall run.

And fare thee weel, my only luve!
And fare thee weel, awhile!
And I will come again, my luve
Though it were ten thousand mile.

一朵紅紅的玫瑰

羅伯特·彭斯

啊!我愛人象紅紅的玫瑰,
 在六月裡苞放;
啊,我愛人象一支樂曲,
 樂聲美妙、悠揚。

你那麼美,漂亮的姑娘,
 我愛你那麼深切;
我會永遠愛你,親愛的,
 一直到四海涸竭。

直到四海涸竭,親愛的,
 直到太陽把岩石消熔!
我會永遠愛你,親愛的,
 只要生命無窮。

再見吧,我唯一的愛人,
 再見吧,小別片刻!
我會回來的,我的愛人,
 即使萬里相隔!

注四:Lyrical Ballads, Edited by Michael Mason, Longman, 1992, p. 82.
“feelings” 與“emotion”,在徐志摩與林徽因談論及寫詩的文章中都說成是“情緒”,現在較普遍的譯法是“情感”。我認為應該譯作“情思”,因為這兩個概念在華茲華斯與柯爾律治詩論的文章中主要是審美的美學的概念,而非心理學的概念,並且,它引發自心靈的回憶能力與觀照能力(或叫做沉思能力),這跟想像能力有關。F. E. Halliday 在他的Wordsworth and his world一書P.65裡對華茲華斯的《抒情歌謠集‧序言》談論到“feelings”與“emotion”時有下面的簡明綜述,他說:
The true poet, he maintained, is not only a man of exceptional sensitivity, but also one who thinks long and deeply, so that poetry is the spontaneous overflow of powerful feelings, of a secondary emotion induced by recollection and contemplation in tranquility of the original stimulus. (We get a glimpse of this creative process in Dorothys note: ‘William kindled, and began to write the poem.’ His aim was to communicate a comparable emotion to his readers; by the imaginative use of ‘a selection of language really used by men’, to make them feel the wonder and beauty, the strangeness, in the objects and incidents of ordinary life.)徐志摩與林徽因詩歌創作的歷程完全緊守著華茲華斯這個創作歷程。他們不屬於一般所言的“新月派”,而是浪漫派。

注五:徐志摩也許是怕日後沒有人能讀得懂他這首《再別康橋》講到雲彩與虹的關聯(因為這兩個意象在這首詩中隔得還挺遠的),所以,他就在第二年的年頭,也就是1929年3月寫了另外一首詩,在那首詩中,雲彩與虹就靠得很近了。那首詩的詩名是:《拜獻》。此外,也可以參閱華茲華斯的《我的心跳蕩》(My  heart leaps up),這首詩也影響了徐志摩一首詩的詩題《多謝天!我的心又一度的跳蕩》。一般對這首詩討論最多的是“兒童乃成人的父親”,因為華茲華斯在他的許多詩歌裡都貫穿著“終生保持兒童時期對自然的感通與體悟”這一理念,但我更重視這首詩裡的“彩虹”,它是作為一個盟誓的“標記”而存在,盟誓,一方面是對自然而發,另一方面也對自己而發!

My heart leaps up

My heart leaps up when I behold
      A rainbow in the sk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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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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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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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graphia Literaria Chapter 22
2010/10/17 16:42

原文太長,共10頁,這裡提供的只是節選,有興趣的人可讀原著pp.142-152。或在網上閱讀,網址是:

http://www.online-literature.com/coleridge/biographia-literaria/22/


老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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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graphia Literaria
2010/10/17 16:19

Fifth, a meditative pathos, a union of deep and subtle thought with sensibility; a sympathy with man as man; the sympathy of a contemplator, from whose view no difference of rank conceals the sameness of the nature; no injuries of wind or weather, of toil, or even of ignorance, wholly disguise the human face divine. The superscription and the image of the Creator still remain legible to him under the dark lines with which guilt or calamity had cancelled or cross-barred it. In this mild and philosophic pathos, Wordsworth appears to me without a compeer.

Lastly, and pre-eminently, I challenge for this poet the gift of imagination in the highest and strictest sense of the word. In the play of fancy, Wordsworth, to my feelings, is not always graceful, and is sometimes recondite. But in imaginative power he stands nearest of all modern writers to Shakespeare and Milton; and yet in a kind perfectly unborrowed and his own. To employ his own words, he does indeed to all thoughts and to all objects


From: Biographia Literaria, Chapter 22 by Samuel Taylor Coleridge, 1817


老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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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ographia Literaria
2010/10/17 16:15

三、

柯爾律治曾經將華茲華斯的詩歌特點歸納為六大優點:一、語言極度純粹。二、思想感情明智而強烈。三、每個詩行、詩節,既有獨到之處,又有力量。四、完全忠實於自然界中的形象。五、沉思中,包含同情,深刻而精緻的思想中帶有感傷。六、想像力豐富。

To these occasional defects I may oppose the following excellences. First, an austere purity of language both grammatically and logically; in short, a perfect appropriateness of the words to the meaning. Secondly, a correspondent weight and sanity of the thoughts and sentiments, won not from books, but from the poet's own meditative observation. They are fresh, and have the dew upon them. Third, the sinewy strength and originality of single lines and paragraphs; the frequent curious felicity of his diction. Fourth, the perfect truth of Nature in his images and descriptions as taken immediately from Nature, and proving a long and genial intimacy with the very spirit which gives the expression to all the works of nature. Like a green field reflected in a calm and perfectly transparent lake, the image is distinguished from the reality only by its greater softness and lustre.


老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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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8/09 02:20

《悼志摩》

林徽因

他到康橋之後由狄更生介紹進了皇家學院,當時和他同學的有我姊丈溫君源寧。一直到最近兩個月中源寧還常在說他當時的許多笑話,雖然說是笑話,那也是他對志摩最早的一個驚異的印象。志摩認真的詩情,絕不含有任何矯偽,他那種癡,那種孩子似的天真實能令人驚訝。源寧說,有一天他在校舍裏讀書,外邊下起了傾盆大雨——惟是英倫那樣的島國才有的狂雨——忽然他聽到有人猛敲他的房門,外邊跳進一個被雨水淋得全濕的客人。不用說他便是志摩,一進門一把扯著源甯向外跑,說快來我們到橋上去等著。這一來把源寧怔住了,他問志摩等什麼在這大雨裏。志摩睜大了眼睛,孩子似的高興地說“看雨後的虹去”。源寧不止說他不去,並且勸志摩趁早將濕透的衣服換下,再穿上雨衣出去,英國的濕氣豈是兒戲,志摩不等他說完,一溜煙地自己跑了。

以後我好奇地曾問過志摩這故事的真確,他笑著點頭承認這全段故事的真實。我問:那麼下文呢,你立在橋上等了多久,並且看到虹了沒有?他說記不清但是他居然看到了虹。我詫異地打斷他對那虹的描寫,問他:怎麼他便知道,准會有虹的。他得意地笑答我說:“完全詩意的信仰!”


上面這一大段的文字,是詩人林徽因在徐先生逝世後沒多久寫的《悼志摩》一文的句子。“詩意的信仰”就是poetic faith,見於柯爾律治的詩論Biographia Literaria第十四章。我想當年徐林兩位在英國留學時,對華茲華斯與柯爾律治的詩歌和詩歌理論肯定花了很大的功夫去瞭解,這些寶貴的文學史資料肯定在徐先生的那兩本“康橋日記”裏有清楚的記載。五年前我寫《誰是人間的四月天》一文時,我認為即使不看這兩本“康橋日記”,我也能從詩人林徽因女士的詩歌裡確定她和徐志摩先生愛情關係,所以,當時我認為“康橋日記”可有可無。但是,現在我卻非常好奇當年他們兩位年青人怎樣進入華茲華斯與柯爾律治英國浪漫派的詩歌堂奧的,我相信,其中一定有很多有意義的討論,並且,具有非常重大的文學史資料的價值,所以我深切盼望擁有這兩本“日記”的人千萬不要毀掉這些寶貴的東西,留給後人作研究使用吧!

Completely poetic faith!只有具備這種信仰的人能詩,只有具備這種信仰的人會在雨中佇候彩虹的出現!“正常”的人就會說他是傻、是癡!


老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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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漫步》 An Evening Walk,1793
2010/08/06 03:20

四、

假如華茲華斯的朋友卡爾瓦特(Raisley Calvert)不是因為極度欣賞他的詩才,在他逝世的1795年1月份留下給華茲華斯900英磅的鉅款,我想,就算是裴尼先生無償地讓出雷斯唐農莊給華茲華斯兄妹居住,以他們當時的經濟能力言,根本是無法住下來的,因為他們實在是太窮了。假如柯爾律治在劍橋進修時,不是早已讀到華茲華斯最早的《黃昏漫步》(An Evening Walk,1793)與《景物素描》(Descriptive  Sketches,1793)這兩本詩集,對華茲華斯的詩留下深刻印象,那麼,就算他們於1795年在裴尼先生家中相遇相識,恐怕也很難擊出什麼火花。

下面貼上華茲華斯的第一本詩集An Evening Walk初版的封面,上面寫著:
Addressed to a young lady from the lakes of the north of England
那個“年青的lady就是華茲華斯的妹妹多羅茜。



老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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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大中文學術論壇
2010/07/31 01:34

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李鐸先生在拙文後跟帖說:(於2006-11-26 11:18發表)


我每到書店,常常感嘆,好書有幾部就行了,大家都應當去讀好書好文章。其他就不該寫,何必浪費資源和別人的時間呢?

許多年前,我寫過一篇《作別西天的雲彩》,今讀廖先生之作,覺得自己本來就不該寫的,世上有此一篇足矣!

http://www.pkucn.com/viewthread.php?tid=186357&extra=page%3D1

 

下面是我的回覆:

 

謝謝李老師的過譽。

我在五年前寫出解釋詩人林徽因的詩歌《你是人間的四月天》一文時,自信對徐先生的《再別康橋》一詩已有了全新的瞭解,但是,當時我並沒有解讀出“雲彩”與 “虹”的盟誓關係,也沒能深入發現徐志摩先生與林徽因女士的詩歌,竟然與英國浪漫派開山祖詩人華茲華斯與詩人柯爾律治間的緊密關聯。真幸運,當時沒有動筆寫這篇《再別康橋》的詮釋文章,因為這首詩的確比《偶然》一詩要“複雜”得多,不象《偶然》一詩,透過與林徽因女士的詩歌比較研究便能適切地解讀出其真意來,而這首詩卻是要深入地從華茲華斯與柯爾律治兩人的詩歌與詩歌理論去探究著手,才能回過頭來清晰地窺見徐先生中文詩歌的創作,除了繼承中國詩歌的傳統外,還需理清他與西方文學、尤其英國浪漫派詩歌的緊密關聯,不然,便無從真正還原出該詩的原初立意。此外,建議讀文學的朋友一定要讀《聖經》,不然,無法理解很多西洋文學的經典著作,像但丁的《神曲》、歌德的《浮士德》與斯坦貝克的《伊甸園之東》等名著,當然,也不可能知道“雲彩”與“虹”的盟誓關係源自《聖經·創世紀》。

 

我寫好幾篇詩詞《試釋》的文章,主要是以高中學生和大學生為閱讀對象,所以,不想寫得太學究式,像我寫哲學論著一般,我覺得那種寫法太沉悶,所以,這篇文章中我便大力捨割掉很多枯燥的詩論和美學方面的討論,尤其是華茲華斯與柯爾律治的“想像”理論與康德第一批判與第三批判間的關係,這個問題,絕對可以寫一篇博士論文!存在主義的海德格也很重視康德哲學中的“想像”理論,可以跟華茲華斯與柯爾律治他們的詩論作比較。當然,這些已與本文的關係較遠,但裡面在深層結構中,仍有不容忽視的重要性!

 

 

 


老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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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eter Cathedral
2010/07/30 06:06

徐志摩《再別康橋》試釋

廖鍾慶

徐志摩相同風格的詩還有1925年所寫的《秋雪庵蘆色》與《在哀克刹脫教堂前》二詩。

哀克刹脫教堂就是Exeter Cathedral,是一個大教堂。下麵是雨後的Exeter Cathedral照片,背後的彩虹,讓我特別懷念詩人徐志摩。



老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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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yrical Ballads
2010/07/30 05:59
這就是詩人華茲華斯和詩人柯爾律治的詩歌合集的第一版,出版於1798年10月4日。這就是影響英國詩壇一百多兩百年的詩集,同時也深深地影響了徐志摩和林徽因這兩位中國詩人。
華茲華斯和柯爾律治兩人在9月先得到版稅,便和華茲華斯的妹妹三個人一起去了德國遊學。華茲華斯的德語大概不夠好,沒有柯爾律治吃得開,柯爾律治還入學研究起康德哲學和德國觀念論哲學。華茲華斯住在德國非常想念家鄉,“露茜組詩”便是在留德時期寫的。



老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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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步
2010/07/21 06:04
 

他們談詩論藝、一起進餐、喝茶、散步、寫詩,並互相鼓勵和彼此之間為對方的作品提出建設性的批評。從1797年至1798年,這一整年,根據柯爾律治自己對他們三個人的關係的描述是如此:“三個個體,而一個靈魂。”(Three persons and one soul)

散文家陳之藩先生在他的《散步》一文中說:“詩人華茲華斯的散步,有人統計過約十七萬五千多英里。華茲華斯的詩,大概都是在散步中作的。” Wordsworth and  his world一書中轉引自多羅茜的《日記》記載他們在17981月到5月的生活大概,也經常提到他們常常散步。

老廖(chliuse) 於 2010-07-21 19:26 回覆:


老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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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都癡傻嗎?
2010/07/19 02:49
詩人徐志摩真是癡傻!究竟是他不服氣、不接受夢已破碎這個客觀的事實嗎?還是他仍期盼著奇跡的出現?他要讓他的小船逆流而上,那怕是追尋到康河河水的源頭,他 也要繼續尋回那個完整的美夢!“向青草更青處漫溯”,是不是還有更青處?能停下來嗎?是不是他這樣子想,讓小船逆流而上,就能讓時間倒回去,回到1921 年, 然後再讓它永恆停留在那個時間點永遠不動?還是他想回到那個時間點再出發,讓夢能夠實現?但是,小船又如何能辦得到?

是不是所有真正的詩人都是癡傻的呢?詩人柯爾律治有一首非常出名的Epigram如此寫:

Sir, I admit your general rule,
That every poet is a fool,
But you yourself may serve to show it,
That every fool is not a poet.

-By Samuel Taylor Colerid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