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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如無恨月常圓-談徐志摩的《兩個月亮》與林徽因的《那一晚》二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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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如無恨月常圓-談徐志摩的《兩個月亮》與林徽因的《那一晚》二詩

廖鍾慶

一、

1798年10月4日是英國近代文學史非常重要的一個日子,這是詩人華茲華斯與詩人科爾律治的詩歌合集《抒情歌謠集》(Lyrical  Ballads)出版的日子。兩年後,1800年詩集再版,華茲華斯加寫了一篇《序文》(Preface),這一集一序,開啟了英國浪漫主義的來臨,並且對英國文學的影響歷久不衰。雖然江山代有才人出,到了20世紀初葉與中葉,現代主義詩人葉慈(W. B. Yeats)與艾略特(T. S. Eliot)出來各領風騷,但是,華茲華斯與柯爾律治所開創的浪漫主義詩歌的影響卻依然持續著。儘管艾略特對華茲華斯詩歌的定義“強烈感情的自然流露。”(The spontaneous overflow of powerful feelings.)與“導源於寧靜中回憶所得來的情感。”(It takes its origin from emotion recollected in tranquillity.)”提出了批評,他認為華茲華斯的說法是“一個不精準的公式”(an inexact formula),進一步,他更指出,詩歌“既不是情感,也不是回憶,更不是(如果不曲解其意義的話)寧靜!”詩是什麼?艾略特說:“詩是許許多多經驗的集中,由於這種集中而造成一件新東西,而對於老練的和積極主動的人來說,這些經驗也許根本就不算是什麼經驗;這種集中的發生,並不是自覺地發生,亦不是經過深思熟慮而發生的。這些經驗並不是‘回憶所得’的,這些經驗之所以最終會在一種‘寧靜’的氛圍中結合起來,只是由於它於事件乃被動參與。誠然,這並不完全就是這麼一回事。在詩歌創作中,有許多時候是需要自覺和沉思。”(注一)事實上,艾略特這一整段話對華茲華斯“沉思”理論的批評,嚴格言之,與其說是對華茲華斯“沉思”理論的批評,倒不如說是對華茲華斯“沉思”理論基本精神的接受。艾略特擺出這種批評的架式,很可能僅僅反映出他對華茲華斯的一種“影響之焦慮”罷了(注二)。而《抒情歌謠集》的問世,一方面標誌著英國浪漫主義文學的真正崛起,另一方面以“自然”與“人”為歌詠對象這一特色的抒情詩歌已然確立。華茲華斯結識了柯爾律治之後,到1798年的親密交往,直到1808年這十一年中,是他的詩歌創作生命的高峰期,華茲華斯大部分的好詩都是在這期間完成的。由於柯爾律治本身也擁有橫溢的詩才,同時亦是一位傑出的文學評論家,所以,華茲華斯的詩歌創作不管在精神上與實質上都從柯爾律治那裡獲得了無法估計的助益。1808年這兩位詩人彼此關係疏遠後,華茲華斯似乎已失去了創作好詩的能力,這當然是詩壇的一大損失。

1920年11月19日,在英國倫敦國際聯盟協會席上,徐志摩結識了林宗孟先生和他當時只有十六歲半的女兒林徽因。據徐志摩後來在《愛的靈感》一詩中的描述說,他對林徽因可說是一見鍾情(注三)。但是,他們發展成為彼此相愛卻在1921年四、五月間林徽因到訪劍橋之後,這在林徽因的好幾首詩裡都有所描述(注四)。徐志摩在他的詩集《猛虎集‧序文》中說:“整十年前我吹著了一陣奇異的風,也許照著了什麼奇異的月色,從此起我的思想就傾向於分行的抒寫。”但是,林徽因在她的散文《究竟怎麼一回事》中則說:“我們僅聽到寫詩人自己說一陣奇異的風吹過,或是一片澄清的月色,一個驚訝,一次心靈的震盪,便開始他寫詩的嘗試,迷於意境文字音樂的搏鬥,但是究竟這靈異的風和月、心靈的震盪和驚訝是什麼?是不是仍為那可以追蹤到內心直覺的活動;到潛意識後面那綜錯交流的情感與意象;那意識上理智的感念思想;以及要求表現的本能衝動?靈異的風和月所指的當是外界的一種偶然現象,同時卻也是指它們是內心活動的一種導火線。詩人說話沒有不打比喻的。”(注五)林徽因的“追蹤”當然是點到即止,讓徐志摩成為詩人的主要原因是發自徐志摩的內心,事實上,深入去探究卻是因為徐志摩對林徽因的愛。1924年林徽因選擇了與梁思成赴美留學,可說已徹底地結束了她與徐志摩在英國的初戀,1928年與梁思成在北美結婚更為徐林二人的初戀故事畫下了句點。然而,當徐志摩在1928年12月在北平與林徽因重逢後,沒多久他又向林徽因展開他的愛情攻勢,他把他們當年在劍橋拜倫潭前的兩點盟誓“一、創作詩歌,二、落實愛情”重新提出(注六)。但是,林徽因在她的詩中已非常明確地告訴徐志摩,關於第一點,她會戮力以赴,至於“愛情”,很抱歉,她就不奉陪了。我們可從1930年年底徐志摩寫出他的最好的一首長詩《愛的靈感》清楚地見出他對林徽因的愛情從未改變過。1931年4月寫的《山中》、《兩個月亮》、7月寫的《你去》及《雲遊》,這一系列的詩歌背後的真意亦都異常明確。我們也可以從林徽因在1931年所寫的九首詩(當時徐志摩還在世)一方面看出這些詩歌風格也和徐志摩一樣深受英國浪漫派奠基人詩人華茲華斯的影響,而另一方面亦可以看出林徽因非常委婉地拒絕了徐志摩的再次的愛情追求。《兩個月亮》與《那一晚》這兩首詩正代表著這一時期徐林二人的詩歌特色與真實寄意。在我們詮釋這兩首詩之前,先讓我們來欣賞這兩首詩。

《兩個月亮》

徐志摩

我望見有兩個月亮:
一般的樣,不同的相。

一個這時正在天上,
披敞著雀毛的衣裳;
她不吝惜她的恩情,
滿地全是她的金銀。
她不忘故宮的琉璃,
三海間有她的清麗。
她跳出雲頭,跳上樹,
又躲進新綠的藤蘿。
她那樣玲瓏,那樣美,
水底的魚兒也得醉!
但她有一點子不好,
她老愛向瘦小裡耗;
有時滿天只見星點,
沒了那迷人的圓臉,
雖則到時候照樣回來,
但這份相思有些難挨!

還有那個你看不見,
雖則不提有多麼豔!
她也有她醉渦的笑,
還有轉動時的靈妙;
說慷慨她也從不讓人,
可惜你望不到我的園林!
可貴是她無邊的法力,
常把我靈波向高裡提:
我最愛那銀濤的洶湧,
浪花裡有音樂的銀鐘;
就那些馬尾似的白沫,
也比得珠寶經過雕琢。
一輪完美的明月,
又況是永不殘缺!
只要我閉上這一雙眼,
她就婷婷的升上了天!

寫於1931年四月二日月圓深夜,刊登於1931年4月《詩刊》2期

《那一晚》

林徽因

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  
澄藍的天上托著密密的星。
那一晚你的手牽著我的手,  
迷惘的星夜封鎖起重愁。  
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  
兩人各認取個生活的模樣。  
到如今我的船仍然在海面飄,  
細弱的桅杆常在風濤裡搖。  
到如今太陽只在我背後徘徊,
層層的陰影留守在我的周圍。  
到如今我還記著那一晚的天,
星光,眼淚,白茫茫的江邊!
到如今我想念你岸上的耕種:
紅花兒黃花兒朵朵的生動。   

那一天我希望要走到了頂層,
蜜一般釀出那記憶的滋潤。  
那一天我要跨上帶羽翼的箭,
望著你花園裡射一個滿弦。  
那一天你要聽到鳥般的歌唱,  
那便是我靜候著你的讚賞。  
那一天你要看到凌亂的花影,
那便是我私闖入當年的邊境!

刊登於1931年4月《詩刊》第2期,署名:尺棰

二、

《兩個月亮》是一首英詩裡英雄詩體對句詩歌(Heroic Couplet)。Couplet是二行節詩歌,而Heroic Couplet盛行於英國18世紀(注七),像Pope, Dr. Johnson, Goldsmith,Crabbe等詩人都擅長於寫此種體裁的詩歌。Heroic Couplet的特色是把很多押韻二行節(Rhymed couplets)繼續連立成為一篇詩或一詩節(stanza),律格(metre)通常都是抑揚五步格(iambic pantametre),韻腳是aa,bb,cc,dd,ee,ff......。徐志摩的《兩個月亮》一詩在形式上與英詩二行節英雄詩體相符順,只是在律格上採用意頓去貼近抑揚五步格,這主要當然是因為中文非拼音文字之故。在英國詩人當中,Goldsmith應該是寫這種體材寫得最平易而優雅的一位,我們就拿他的著名的The Deserted Village來看看這種體裁的特點:

   ︶   -/︶  -/︶   -/  ︶  -/︶ -
Sweet smiling village, loveliest of the lawn,                        a
Thy sports are fled, and all thy charms withdrawn;            a
Amidst thy bowers the tyrants hand is seen,                     b
And Desolation saddens all thy green:                               b  
One only master grasps the whole domain,                       c
And half a tillage stints thy smiling plain.                           c
No more thy glassy brook reflects the day,                        d
But, choked with sedges, works its weedy way;                  d
Along thy glades, a solitary guest,                                      e
The hollow-sounding bittern guards its nest;                     e
Amidst thy desert walks the lapwing flies,                          f
And tires their echoes with unvaried cries:                        f
Sunk are thy bowers in shapeless ruin all,                          g
And the long grass oertops the mouldering wall               g
And, trembling, shrinking from the spoilers hand,            h
Far, far away thy children leave the land.                           h

            - Goldsmith :The Deserted Village, ST. ii.  1770

《兩個月亮》是一首以“自然”與“人”為歌詠物件的抒情詩,主題則是頌讚月亮的美以及表述月亮對詩歌主述人的真切意義。全詩以“我”與“她”的對偶性來展開詩意。起首第一段只有一個二行節,這個二行節開宗明義即已分判出兩個月亮,她們是大家見到的,所以說是“一般的樣”,但是,她們卻有不同的“相”,尤其是後者,更不是普通人所能分辨得出來,於是詩歌主述人便展開下面的表述。

詩的第二段講的是當前自然界的月亮,徐志摩寫這首詩時是在1931年4月2日,正好是農曆二月十五日圓月之夜,所以他就直接說“一個這時正在天上”,由於她光華四射,如同披上了一件五彩繽紛的雀毛衣裳;她慷慨地將她的光華像恩情一樣佈施給大地,於是,大地便均享著她的金光銀光。她無所不在,故宮的琉璃瓦上、北海、中海、南海這三海都有她的清新麗影。雲頭上、樹上以及新綠的藤蘿背後都有她蹤影。玲瓏、美麗,連水裡的魚兒也為她癡迷。可惜的是,對詩歌主述人來說,她就有一點兒不好,那就是她常常失蹤,不見麗影!常常變得小小的,常常只看到星星的光輝而見不到她迷人的圓臉!雖然她到時候還是會回來,可是,詩歌主述人說,對她的思念卻真是一種煎熬!

詩的第三段講的是一個具體的人,而詩歌主述人稱之為“月亮”,這當然是一種比喻的手法,詩歌主述人說“還有那個你看不見”,試問她既然不是真正的月亮,究竟又有誰能看得出來?又有誰能看得見?這個別人看不見的月亮,她有兩個特徵,第一是美麗(豔),第二是“她也有她醉渦的笑,還有轉動時的靈妙”。也就是說,她一笑起來她的臉上便呈現出靈妙的、醉人的梨渦在轉動。誰有這迷人的梨渦呢?1928年12月13日,徐志摩重逢闊別已整整四年多的林徽因,他從北平寫給陸小曼的信上有這樣的話:“林大小姐則不然,風度無改,渦媚猶圓,談鋒尤健,興致亦豪。”事實上,我在《談林徽因的〈笑〉與〈深笑〉二詩》一文中的第二節已清晰地指出梨渦是林徽因的一大特徵。詩歌繼續寫林徽因的性格,照詩歌主述人的描述,她是一位慷慨大方勇於助人的人。詩歌正在對這個不一樣的“月亮”進一步描述時,突然插進來一句令人費解的“可惜你望不到我的園林”詩句!這一詩句中的“你”似乎有歧義,理論上應該跟本段第一句中的“你”同樣指別人。假如是這樣,那這一詩句就很突兀!假如這兩個“你”是一致的,都指同一個人的話,那麼,我認為這兩個“你”都應該是林徽因。也就是說,詩的第三段根本就是徐志摩在跟林徽因獨白!如此一來,“還有那個你看不見”與“可惜你望不到我的園林”的真正意思是:你對我來說,是我心中的月亮,可惜你自己並不知道,所以你看不見自己,你也看不到我的園林!雖然如此,這個特別的月亮對詩歌主述人卻具有非凡的意義,他說,最可貴的是她法力無邊,常常將他的靈波向上提升。緊接著下面兩個二行節是具體地描述詩歌主述人的靈波如何向上提升,他把它比喻成大海的波浪,洶湧的銀濤激起的浪花伴隨著有音樂的銀鐘,帶著馬尾似的白沫,這白沫就像是經過細心雕琢的珠寶一樣。這種靈波向上、向高處提升的內心感覺,究竟是否就讓詩歌主述人產生出遨遊太虛仙境的靈異感覺?我們所知道的是,這就是他的最愛!這是一輪永不殘缺、完美的明月,遠遠勝過當前大自然的圓月。只要詩歌主述人一閉上他的雙眼,她便婷婷地升上了天!

三、

《那一晚》也是一首英詩裡英雄詩體對句詩歌,和徐志摩的《兩個月亮》一樣,只在律格(metre)方面採用意頓去貼近抑揚五步格外,其他都符順二行節英雄詩體的形式要求。全詩使用過去、現在與未來三種時間交織分兩段經由“你”與“我”的對偶性去展開詩意。詩的第一段是寫過去與現在,而詩的第二段則寫未來。“那一晚”是過去,而“到如今”則是現在。前者使用了三個二行節,後者則使用了四個二行節。先看第一段。

詩的第一節先用“那一晚”來開句,一共是三韻三個二行節,追述了“過去”的一個離別的夜晚,這,是一個澄藍的天空佈滿著群星的靜夜。詩歌主述人寫她選擇了獨自出航,她將小船推出了河心,她將遠揚!“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這是九百多年前北宋柳永在首都汴京傍晚時分跟他的女朋友別離時所寫的《雨霖鈴》中的詞句。詩歌主述人寫她還未登上小船仍在岸上時,她們兩人一樣也是手牽著手,一樣也是淚眼、無語,見證她們離別的卻是夜空中的星輝與白茫茫的江水!這讓人感到惘然迷失的星夜,詩歌主述人深深地感覺到內心的沉重、苦惱、哀愁,這種感覺也讓她格外感覺到周遭也同樣地彌漫著凝重哀愁的氛圍,揮之不去!就在這個時候,小船已經出航,由於對人生方向分別具有不同的抉擇,於是便驗證了“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的名言。人生方向既已不同,於是,生活的模樣也就各異。

詩的第一節繼續使用“到如今”來記述別後到“現在”各自的實況,一共是四韻四個二行節。詩歌主述人敍述自己別離後她的小船仍在海面上漂蕩,在風濤裡,小船細弱的桅杆也跟著搖盪。小船似乎航向著光明遠大的目標,但是,她現在似已倦航,太陽正徘徊在她的背後,層層的陰影伴隨著在她的四周。是不是在黑夜來臨前便應當歸航?人世間是否存在著一個可以讓小船永恆停泊的港灣?正因為快要入夜了,讓詩歌主述人不期然地回想起的當初那一晚的情景:澄藍的天、星光、眼淚以及白茫茫的江邊。到如今,詩歌主述人仍駕著她的小船在大海中,但是,她卻格外地思念著對方(你)留在岸上辛勤地耕種,你的辛勤有了成績,一朵朵生氣動人的紅花兒、黃花兒盛放在你的花園裡。

詩的第二段使用“那一天”開句講述“未來”,共用了四韻四個二行節。詩歌主述人寄望於將來會出現那麼的一天,她會走到頂層,釀出蜜一般的記憶,讓那美好的記憶永遠滋潤著枯槁的生命。那時候,你千萬不要說:“可惜你望不到我的園林”這種話。我終信那一天會到來,我會親自跨上帶羽翼的箭望著你的花園射一個滿弦。我終信那一天會到來,你會聽到像鳥一樣美妙的歌聲,到那個時候便是我靜靜地聽候著你對我的讚賞。我也終信那一天會到來,你會看到凌亂的花影,那便是我獨自闖入了當年的邊境!

四、

華茲華斯曾經寫過一首十四行詩的《無題》詩,楊德豫先生翻譯如下:

《無題》                  華茲華斯

“月亮呵!你無聲無息,默默登天,
   這麼蒼白的臉色,憂傷的步履!“
怎麼不見你?-----你常在高空露面,
   在雲間,像山林精魅那樣馳驅!
淒苦的修女們,時時掩抑著悲歎,
   她們的步態才像你這般憂鬱!
   北風神,今晚,為了呼喚你前去
狩獵,會狂吹號角,響徹雲端。
我若像墨林那樣法力無邊,
   月神呵!我就會劈裂滿天雲霓,
讓星斗一擁而出,和你作伴,
   跟著你巡遊,閃耀於晴空萬里;
可是,辛霞呵!優勝者終究是你:
你是女王——由於美,也由於尊嚴。

華茲華斯這首《無題》詩使用了“你”與“我”的對偶性來展開詩意,自然界的月亮隱隱地指向著一位女性,“美”與“莊嚴”(英文majesty一字,徐林一般都稱之為莊嚴,而不是尊嚴。)是月神戴安娜(辛霞Cynthia是月神的別名)的特徵(注八)。於是,自然界的月亮、隱喻的人與月神三者嚴密地結合在一首十四行詩中。對照徐志摩的《兩個月亮》與華茲華斯的《無題》詩,顯然地,徐志摩創作《兩個月亮》的靈感得自華茲華斯這一首《無題》詩。首先,徐志摩使用了“她”與“我”的對偶性來展開詩意。第二、他把自然界的月亮、隱喻的人與月神分拆開來,正在天上的是自然界的月亮,而隱喻的人與月神則結合在一起去寫林徽因。第三、用“美”去詠歎月亮是兩首詩的共同處。第四、華茲華斯用“無邊法力”描述墨林(Merlin),而徐志摩則移到林徽因身上。第五、華茲華斯詩中講“‘月亮呵!你無聲無息,默默登天,/這麼蒼白的臉色,憂傷的步履!’/怎麼不見你?”,徐志摩則將“默默登天”歸屬於林徽因說“只要我閉上這一雙眼,/她就婷婷的升上了天!”而將“怎麼不見你”去指自然界的月亮說“有時滿天只見星點,/沒了那迷人的圓臉”。足見徐志摩創作《兩個月亮》一詩其中很多創作靈感都得自華茲華斯《無題》一詩。總合起來看,徐志摩對另外一個月亮(林徽因)的歌頌是:她美麗(豔)、一笑起來便呈現出迷人的梨渦、慷慨、法力無邊、莊嚴寶相讓他的靈波總向高處提、完美無缺、詩人只要一閉上眼,她就婷婷的升上了天。歸結言之,她就是他的女王!因為她的美、因為她的寶相莊嚴!

《那一晚》是林徽因最早發表的兩首詩之一,另外一首是十四行詩《誰愛這不息的變幻》,都署名“尺棰”,這個筆名的典故出自《莊子‧天下篇》記述辯者之言“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詩中以“那一晚”、“到如今”與“那一天”分別寫過去、現在與未來。“那一晚”不必執著有實指,所以並不一定是一個確定的日期,可以只是一個時間意象,其實“船”與“河”也只是詩人借實景去寄託。這條河應當指康橋的康河(林徽因在1932年給胡適之先生的信上說:“一方面我又因為也是愛康河的一個人”。)而澄藍的夜空上的群星也是實景,但只是借用來寄託詩人的內心的詩意,這種創作手法得自英國浪漫派開基祖華茲華斯,事實上與中國《詩經》中的比興無以別。徐志摩的《偶然》將他與林徽因在英國倫敦的偶然初遇比喻為黑夜中的兩艘船相逢(“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這是因為徐志摩去英國倫敦是從美國紐約坐船橫渡大西洋去的,而林徽因則由中國的上海經由東海、南中國海、印度洋、地中海抵達法國的馬賽,再從馬賽轉赴倫敦。兩人竟然相會於倫敦,這當然是一個偶然。林徽因的《那一晚》正承續徐志摩《偶然》一詩使用“船”的意象比喻來描述自己出航,而徐志摩卻留在岸上耕種。這就形成了“你與我分定了方向,兩人各認取了生活的模樣。”詩的第二段將徐志摩在“岸上耕種”與“紅花兒黃花兒朵朵的生動”是指徐志摩在努力經營詩的王國與創作詩歌言,而紅花兒黃花兒則是作品的成果。我們可以讀胡適之先生《追悼徐志摩》一文即能明白為什麼林徽因會說徐志摩“岸上的耕種”,他說:“我們一般朋友都替他高興,他這幾年來用心血澆灌的花園也許是枯萎的了﹔但他的同情,他的鼓舞,又在別的園地裡種出了無數的可愛的小樹,開出了無數可愛的鮮花。他自己的歌唱有一個時代是幾乎消沉了﹔但他的歌聲引他的園地 外無數的歌喉,嘹亮的唱,哀怨的唱,美麗的唱,這都是他的安慰,都使他高興。”(注九)明乎此,則《那一晚》的第三段中“你花園裡”等於說徐志摩的“詩的王國”,“跨上帶羽翼的箭”則是指寫詩的筆,這可以參讀林徽因的散文《蛛絲與梅花》講華茲華斯創作詩歌那一段文字,她說:“情緒即使根本相同,情緒的象徵,情緒所寄託,棲止的事物卻常常不同。水和星子同西方情緒的聯繫,早就成了習慣。一顆星子在藍天裡閃,一流冷澗傾泄一片憂愁的平靜,便激起他們詩情的波湧,心裡甜蜜地,熱情地便唱著由那些鵝羽的筆鋒散下來的‘她的眼如同星子在暮天裡閃’或是‘明麗如同單獨的那顆星,照著晚來的天’,或‘多少次了,在一流碧水邊,憂愁倚下她低垂的臉’。” (注十)從胡適之先生與林徽因本人這兩段文字可以明白《那一晚》一詩中的第三段中講“射一個滿弦”與“鳥般的歌唱”都是指創作詩歌言。這一段開始處言“蜜一般釀出那記憶的滋潤”指的是當年在英國的種種,會經由“記憶”(參考華茲華斯如何言recollection),創作成甜美動人的詩歌以寄望有一天她自己也能成為一位出色的詩人(走到了頂層),並且等候著你來稱讚我!至於詩的第三段最後兩個二行節則最堪玩味,“那便是我私闖入當年的邊境!”依我的分析,林徽因對於他們當年在英國的兩點盟約:一、創作詩歌。二、落實愛情。(請參考本文第一節)她這兩句詩便是明確的回答。意思就是,對於第一點,我會謹守諾言,努力投入創作,但是,至於第二點,很抱歉,我最遠就只能走到“當年的邊境”而已!這“當年的邊境”之內究竟指的是什麼,當然只有他們兩人最清楚明白,但我們從字裡行間一樣能明白其中的實指。這兩句詩等於是委婉地拒絕了徐志摩在1930年至1931年對她的再次猛烈追求!

五、

華茲華斯《無題》詩寫“默默登天”的月亮,她可能是詩人用來比喻他內心深處所愛慕的一位女性。照詩中的發展線去考察,這位女性具有無比崇高的地位,是他的女王,一是因為她的美,一是因為她的莊嚴。究竟這位女性是誰?既然這是一首“無題”詩,那麼恐怕就會像唐代李商隱的無題詩一樣讓人難以破讀詩中的深意。但是,從華茲華斯的這首《無題》詩中寫月亮“默默登天”作為線索,讓我們追蹤到他所寫的五首“露茜組詩”中的Strange fits a passion have I known(《我有過奇怪的心血來潮》)一詩寫月亮下沉。詩人寫自己在月夜下騎著一匹馬,靠近他所愛的人露茜的草屋那種“近鄉情怯”(近愛人情怯!)的微妙心理,文字淺白(日常語言!)而寄意深遠。詩中寫他和他的馬正爬上一個小山丘之際,目睹下沉的月亮漸漸靠近所愛的人的草屋,忽然,詩人的內心深處湧現出了一個不祥之兆,因為下沉的月亮就象徵著死亡!詩人大喊一聲說:“我的天啊!露茜可能死了!”露茜是誰?可能永遠都是一個謎,永遠都是無盡的猜測!近代的論者咸認為露茜就是華茲華斯的妹妹多羅茜(Dorothy Wordsworth),我也不排除這一可能性。但是,我認為我們只要知道她就是詩人華茲華斯心中的至愛,她來自自然,是美與莊嚴的化身,是詩人心中的女王,同時也是他創作浪漫派詩歌的活水泉源,這就足夠!假如我們認可多蘿茜就是露茜這一說法的話,那麼,華茲華斯也許就是通過他的妹妹多蘿茜去想像一位理想世界中完美女性!

露茜的美,根據華茲華斯“露茜組詩”中的She dwellt among the untrodden ways (《她住在無人跡的小路旁》)一詩的說法,她的美來自自然,沒有幾個人認識她,讚美她,愛她,但是,似乎只有詩人獨具慧眼,異常珍惜她,愛她。如果是這樣,那麼我們要問:是不是真正的詩人都有一種獨特的本領看到別人看不到的?假如露茜就是美之在其自己、美之自身(beauty in itself)的話,那麼難怪會沒有人能認識她!因為依照哲學家康德的說法,人只能對現象有所認識,而對物自身則毫無所悉,除非你具有智的直覺(intellectual intuition)。順是,依照這個說法去推斷,人只能認識到作為現象身份的美而不能認識到作為物自身身份的美則彰彰明甚!我們同時也要問:是不是真正的詩人在沉思想像中就能呈現出一種詩意的靈視讓他能看得到別人看不到的?是不是華茲華斯之於露茜之美與徐志摩之於“非自然界的”月亮正是來自這種神秘的詩意的靈視?這難道就是一種純智性的直覺?徐志摩說:“還有那個你看不見”,看不見另外一個月亮是因為沒有詩意的靈視,這容易理解,但是徐志摩在詩中接著也說:“可惜你望不見我的園林”,難道望見他的園林也需要詩意的靈視?假如這首詩中的“你”指的就是林徽因的話,那麼,我想自1931年4月2日之後林徽因一直努力寫詩恐怕是徐志摩的“激將法”湊效了。《那一晚》也寫於1931年4月,我想應該寫在她閱讀過徐志摩這首詩的原稿之後(這是我的個人推斷!)林徽因說她將會在“那一天我要跨上帶羽翼的箭望著你花園裡射一個滿弦”,這是她的回答!不單止此,她在1934年5月所寫的《你是人間的四月天—一句愛的讚頌》一詩裡說徐志摩是“你是夜夜的月圓”!是不是她的生命中也終於呈現出了“詩意的靈視”而讓她成為一位真正的詩人?我常想,1930年秋至1931年春這幾個月間,徐志摩可能使盡了一切辦法去說服林徽因開始動筆寫詩,而一直到了1931年四月之後才收到林徽因最早的兩首詩。我相信,剛開始時林徽因也不一定有充足的信心,所以她才會用“尺棰”的筆名把詩稿投到徐志摩所辦的《詩刊》上去。當然這只是我的推斷,但我相信這個推斷恐怕是接近事實的本然的。

梁從誡先生在《倏忽人間四月天》一文中有以下的話,他說:“母親當然知道徐在追求自己,而且也很喜歡和敬佩這位詩人,尊重他所表露的愛情,但是正像她自己後來分析的:徐志摩當時愛的並不是真正的我,而是他用詩人的浪漫情緒想像出來的林徽因,可我其實並不是他心目中所想的那樣一個人。不久,母親回國,他們便分手了。”(注十一)分析林徽因自己說的那一段話可以如此瞭解,即:現實上的林徽因,只是浪漫派詩人徐志摩通過沉思想像去展現詩意的靈視去寄託“至美”本身而已,詩中所頌美的林徽因畢竟不是我本人!林徽因的想法與說法當然可信,但是,我們並不能從這一想法與說法去斷言徐志摩愛的並不是現實的、真實的林徽因本人,更不能由此一想法與說法去斷言當時林徽因並沒有與徐志摩相愛。林徽因這一段話的原意表面上看其實就很簡單,莫非就是:“我沒有他說的這麼好”,如此罷了。但是,林徽因這一段話顯然暗藏玄機,“浪漫”、“情緒”與“想像”都來自華茲華斯,在沉思想像中,客觀世界的人與景象都轉化為情思(徐林使用情緒),再以日常語言把這主觀的情思表達成詩歌,這個過程便點化了客觀世界的人與景象。柯爾律治在他的《文學傳記》(Biographia Literaria)中說:“另一方面,華茲華斯先生的創作目標是:從習焉不察的昏慵中,以喚醒心靈的注意力,並將這心靈的注意力導向我們所面對的世界之美好與驚羨,從而給與日常的事物一種新奇的迷人魅力,並激起一種類似於超自然的情思。”(注十二)客觀世界中的人與景象在人們習以為常的機括中根本就是昏慵的,根本談不上美,但經過詩人的點化,則以一種全新的面貌展現了迷人的魅力,但是這個過程並沒有將客觀世界的人與景象做任何的歪曲。明乎此,則可深悉徐志摩愛的正是現實世界的、真實的林徽因!我想這才是林徽因這一段話的真正意思。

也許有人會認為,“至美”存在於柏拉圖的理型世界中,存在於康德的睿智世界中(noumenal world),也就是說,理型世界中有至美的理形(Idea),睿智世界中有至美的自身,這就是絕對的美、至美,其他的都是相對的美、等級的美。這顯然是一種典型的二元論思考模式。這種思考模式容易將過程與真實打成兩橛,它會將“至美”抽象地推向極致,猶如《莊子‧逍遙遊》中所描述的藐孤射之山顛上的神人一樣,孤高絕妙,然而卻不是具體真實的。也就是說,“至美”事實上必經由詩人的詩意之靈視過程中步步彰顯出,離乎此,便無所謂“至美”之可言!1936年1月5日林徽因發表《深笑》一詩,詩的深層意思是透過徐志摩純真的“笑”去揭示“至真”,事實上,離開詩人詩意的靈視過程,根本就沒有“至真”之可言。

英國浪漫派詩人華茲華斯畢生追求真善美,他認為,樸實無華就是美,而美則必以真與善為其基礎,也就是說,充分體現真與善就是美。他在《致高地姑娘》(To a highland girl)一詩中明確無疑地表達了這個觀點,詩歌開宗明義就直接稱頌高地姑娘的美說:“嫵媚的高原姑娘,繽紛美豔/是你在人間擁有的嫁奩。”她的美,來自大自然,是大自然薰染出來的。她善良、純真,詩人說:“從沒有別的丰姿和眉嫵,/能比你的更清楚顯示出/溫厚善良,一種淳樸思想/在純真天性中稔熟成長”,“你總是眉清頰爽神情朗,/好一副自在山民的模樣;/喜悅之瀾漫在整個臉龐,/溫柔的微笑,善良所滋養!”高地姑娘善良、純真,也是來自大自然,是大自然所薰染出來的。在華茲華斯的心中,她就是“絕代佳人”,一如《露茜組詩》中的露茜。徐志摩《兩個月亮》與早期的《她是睡著了》,林徽因的《你是人間的四月天》與《深笑》,都是嚴格地遵從華茲華斯的教導,他們的詩作都是明確無疑地以充分實現真善美作為他們職責。很多人都誤解了徐志摩的詩歌,認為他既然是創作浪漫派詩歌,那麼他必定寫了不少愛情詩,這對他真是絕大的誤解,也是對華茲華斯浪漫派詩歌的誤解!準此而言,作為詩歌詠頌的對象的“自然”與“人”絕不僅僅是詩人抒發其情思的托體,他們本身就是真善美的結合體,只是經由詩人詩意的靈視而貞定住與步步彰顯出來。儘管林徽因在1931年才開始加入浪漫派詩歌創作的行列,但是,她所有的詩作都根源於華茲華斯的詩歌理論,在中國,只有她與徐志摩是嚴格遵從華茲華斯的。只可惜徐志摩的早逝,不然他們的合作與共同努力,真正浪漫派的詩歌必然會在中國成為一個現代詩歌的主要的流派,回過頭來看這一段文學史,讓我們倍覺感歎。

最後,讓我們來談談我這篇文章的標題,我選用了北宋石曼卿的名句“月如無恨月常圓”,根據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引《迂叟詩話》的話說,李長吉歌“天若有情天亦老”,大家都認為是“奇絕、無對”(注十三)。石曼卿的對句可說是“天衣無縫”!1931年林徽因寫出前期的九首詩,那時,她的事業、家庭甚至文學創作可說都處於人生最大的順境上,當然可用石曼卿的話來說她是“無恨”。對於婉拒徐志摩的追求,只算是有點“抱歉、遺憾”而已,所以,表現在她最早的《那一晚》、《誰愛這不息的變幻》以及到了同年9月的《深夜裡聽到樂聲》,有的只是文人雅士淡淡的幽情感喟而已,徐志摩在《兩個月亮》中說她“一輪完美的明月”,可說妥貼!但是,1931年11月19日當徐志摩發生飛機意外逝世之後,從林徽因中後期的詩作可以窺見,她又豈止是“抱歉、遺憾”?我們可以從她的詩歌中清晰地讀出她那種孤獨、悲傷、內疚、自責與絕望。我確信,林徽因終其一生並未能從這種絕對的悲傷絕望中走出來,每次當我讀到她在1947年的《展緩》一詩的“絕望的結論”,真為她神傷!徐林留下來的悲傷詩作以及他們悲傷的愛情故事,讓我們深深地覺得,作為一個存有來看,是不可能沒有憾恨的。顯然地,“月如無恨”,只不過就是一個假然性的說法罷了,試問:你會相信“月常圓”嗎?末了,我願意引用柏克萊加州大學已故文學教授陳世驤先生與Harold Acton英譯徐志摩的《兩個月亮》來結束本文的論述,他們如此譯:

Two Moons

Hsu Chih-Mo
 
陳世驤、Harold Acton 譯

Two moons I see,
The same in shape, yet different in feature.

The one’s just in the sky
Decked in a gown of bird-plumes.
She does not stint her favours,
Her gold and silver spread o’er all the earth.
She does not forget the titles on the palace-roof.
And the Three Lakes brim and glisten with her beauty.
Over the clouds she leaps, over the tree-tops,
And hides herself in green shades of the vine.
She is so delicate and comely
Even the fish within the lakes are rapt!
And yet she has a flaw—
The naughty habit of becoming thin:
Sometimes the sparks of stars are seen aloft
But not her round enchanting countenance.
And though she may return at other seasons
This absence is a torture too excessive.

Another moon there is you cannot see,
Despite the splendour of her radiance.
She also has her dimple-smiles
And grace of movement;
She’s no less generous than the other moon—
What a pity that you cannot see my garden!
Sublime her sorcery,
Kindling and quickening my ecstasies:
I love her sudden swell of silver waves
Lapping with melodies of silver bells,
Even her foam, blown white like horses’tails,
Fostered more tenderly than deep-sea pearls.
A full and perfect moon
Who never wanes.
Whenever I close these eyes of mine
She rises up and sails into the heavens.

2010年10月20日初稿廖鍾慶寫於瑞典,11月19日定稿。

注釋:
注一:參Tradition and the Individual Talent, 1919, T. S. Eliot.

注二:參The Anxiety of Influence: A Theory of Poetry,1974,Harold Bloom.

注三:徐志摩《愛的靈感》:

“那一天我初次望到你,
你閃亮得如同一顆星,
我只是人叢中的一點,
一撮沙土,但一望到你,
我就感到異樣的震動,
猛襲到我生命的全部,
真像是風中的一朵花,
我內心搖晃得像昏暈,
臉上感到一陣的火燒,
我覺得幸福,一道神異的
光亮在我的眼前掃過,
我又覺得悲哀,我想哭,
紛亂佔據了我的靈府。
但我當時一點不明白,
不知這就是陷入了愛!”

注四:參林徽因詩《你是人間的四月天》、《年輕的歌‧一串瘋話》、《山中》與《去春》等詩。

注五:《林徽音文集》pp.48-49。天下遠見出版,臺北,2000。

注六:參拙文《徐志摩〈再別康橋〉試釋》第二節的論述。

注七:關於Heroic Couplet,可參閱拙文《為伊消得人憔悴 — 談徐志摩的〈雪花的快樂〉與林徽因的〈蓮燈〉》二詩》一文的第三節。

注八:華茲華斯的《無題》原詩如下:

Untitled

“ With how sad steps, O Moon, thou climb’st the sky,
  How silently, and with how wan a face!”
Where art thou? Thou so often seen on high
  Running among the clouds a Wood-nymph’s race!
Unhappy nuns, whose common breath’s a sigh
  Which they would stifle, move at such a pace!
  The northern Wind, to call thee to the chase,
Must blow to-night his bugle horn. Had I
The power of Merlin, Goddess! This shoud be:
  And all the stars, fast as the clouds were riven,
Should sally forth, to keep thee company,
  Hurrying and sparkling through the clear blue heaven;
  But, Cynthia! Should to thee the plam be given,
Queen both for beauty and for majesty.

注九:《徐志摩全集》p.4。梁實秋編,大孚書局出版,台南,1993初版。

注十:《林徽音文集》p.37。天下遠見出版,臺北,2000。

注十一:ibid., 頁一一。

注十二:Biographia Literaria,1817,Chapter 14, From English Literature Anthology for Chinese Students by John J. Deeney, Yen Yuan-shu, Chi Ch′iu-lang and Tien Wei-hsin, Taipei, 1975, Vol. II, pp.152 - 153.

注十三:《迂叟詩話》云:“李長吉歌‘天若有情天亦老’,人以為奇絕無對。石曼卿對以詞曰:‘月如無恨月長圓’,足為勁敵。”(見胡仔《苕溪漁隱叢話》卷五十三“的對”條下引《迂叟詩話》)
( 創作文學賞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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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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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清華大學中文系教授藍棣之先生
2011/04/25 18:10
藍棣之教授更為驚人的論斷是:他透過詩人林徽因女士1931年的詩歌與1936年的詩歌而硬將林徽因的感情劃分為上下兩集,也就是說,他認為1931年是上集,她愛的是詩人徐志摩先生。1936年是下集,她愛的是哲學家金岳霖先生。以下是他文章的原話:

1931年是林詩創作的第一個高潮,這一年以及1932年共有5首詩處在同一個脈絡之中,看起來屬於同一個故事,這一年創作的別的詩也都與這同一個故事有關,並形成這幾首詩的週邊。這幾首詩為:1931年創作的《那一晚》、《情願》、《仍然》、《山中一個夏夜》以及1932年的《別丟掉》等。
……
林徽因與徐志摩的感情故事,在1932年夏天寫過《別丟掉》之後,從詩歌這方面看,雖然不能說已經丟掉,但是也就差不多不再記起來了。接下來的一場感情危機,是另一個感情上的故事。這個故事最初顯現於詩歌,是1933年歲終創作的《憶》,但這首《憶》只是一顆種子,這種子要到三年之後的1936年才生長起來,形成林詩創作的又一個高潮,這高潮表現於1936年創作的《八月的憂愁》、《空想》、《山中》、《一串瘋話》等詩裡。

請問藍先生你所說的林徽因女士的這幾首詩究竟如何與金岳霖先生有關?能進一步說明一下嗎?林徽因女士在1936年寫得最好的詩歌分別有《無題》、《藤花前》、《記憶》、《山中》、《你來了》等首,我都曾為文詮釋,並且都有嚴格的論證,絕不敢隨心所欲信口開河。請問怎可以這樣任意隨自己的自由心證去糟蹋徐先生、林女士這麼用心血去寫出來的好詩?藍先生的論斷,我除了使用驚怵這兩個字來形容我的內心深處的感覺外,實在找不出更恰當的話來表達!大家可去參讀我那幾篇文章:

念武陵人遠-談林徽音的《無題》一詩
http://blog.udn.com/chliuse/4170359
玉簫聲斷人何處 - 談林徽因的《藤花前》與徐志摩的《偶然》二詩
http://blog.udn.com/chliuse/4166236
此情可待成追憶 - 談林徽因的《記憶》與李商隱的《錦瑟》二詩
http://blog.udn.com/chliuse/2996376
一寸相思一寸灰 - 談徐志摩的《山中》與林徽因的《山中》二詩
http://blog.udn.com/chliuse/4233694
來是空言去絕蹤 - 談徐志摩《雲遊》與林徽因《你來了》二詩
http://blog.udn.com/chliuse/4386243


老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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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清華大學中文系教授藍棣之先生
2011/04/25 01:32
北京清華大學中文系教授、著名文學評論家藍棣之先生在他的《作為修辭的抒情——林徽因的文學成就與文學史地位》一文中說詩人徐志摩先生的《兩個月亮》是“指林的兩重人格, 一個是公眾眼中的林徽因, 另一個是隱私的‘尺棰’: 一個‘山海間有她的清麗’; 另一個則是讀者諸君所‘看不見的’。”我不知道他的依據是什麼居然能得出如此驚人的結論!徐詩明明是“一個這時正在天上”的自然界的月亮,一個是“還有那個你看不見”的林徽因。徐先生的《山中》寫於1931年4月1日,《兩個月亮》寫於1931年4月2日,二詩寫成相隔只一天時間,前一詩還在想化作一陣清風,去山中浮動,渴望著僅僅是吹落一葉山中春來新碧的松針,讓它輕輕地掉落在你的窗前,有如細細的歎息那麼輕那麼柔,好讓正在安眠的你不至於驚醒。前一天還如此貼心愛憐對方,豈料第二天晚上就可以寫出另一首《兩個月亮》的詩來指責林徽因她是兩重人格!這不是翻臉比翻書還要快?可能嗎?解釋別人的詩作可以如此隨心所欲、自說自話嗎?根據在哪里?論證在哪里?結論是怎樣得出來的?

這篇文章還有很多“奇論”,跟我對徐林詩作的瞭解可說是大異其趣!大家可去讀一讀:

http://www.xzmsw.com/show.aspx?id=2031&cid=39
    
 

老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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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徐志摩先生逝世紀念日
2010/11/19 13:16
今天是詩人徐志摩先生逝世紀念日,這篇文章是為了紀念他而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