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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0/06/30 02:27:50瀏覽9811|回應5|推薦6 | |
談林徽因的《笑》與《深笑》二詩 廖鍾慶 一、 詩人林徽因從事詩歌創作起始於1931年年初。那一年,她一口氣就寫了九首好詩。那九首詩中,我個人較喜歡的是《那一晚》、《深夜裡聽到樂聲》和《笑》,前兩首帶著一種文人雅士的淡淡輕愁,以及傾訴著人生的無可奈何,而後一首《笑》則是完全寫她自己。 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飛機意外逝世,對林徽因造成了心靈上巨大的衝擊與創傷,她的詩歌創作基本上完全停頓,只在1932年年中寫了《蓮燈》(七月份)《別丟掉》(夏天)和《雨後天》(十月份)三首詩,但是,《別丟掉》這首詩,她當時根本不敢發表,因為內容太明顯了,所以要到了1936年才發表。事實上,徐志摩的突然去世,似乎讓她一下子失去了精神生活的支柱,同時也讓她幾乎完全失去了詩歌創作的動力。這樣一直持續到1933年年初,她才陸續地開始寫出《中夜鐘聲》(3月份)、《微光》(9月份)和在11月中旬寫出哀悼徐志摩逝世兩周年的《秋天,這秋天》。在寫出《秋天,這秋天》之後,她在1933年年歲終寫出《憶》一詩。 《秋天,這秋天》寫出了之後,她的詩歌基調已然確立,同時她也重新找回那失去了的創作原動力。這原動力便是建立在對徐志摩的種種回憶上,然後用這回憶,去形成她精神生活的根。《憶》一詩就是在這樣的心理背景下完成的!從1934年到1937年倭寇入侵北平止,她的詩歌創作進入了第二個階段,這是她詩歌創作的高峰期,佳作不斷。雖然林徽因在這階段(我稱之為中期)的詩作,因為對徐志摩的深切思念而總帶著哀愁,但整體來說,她一方面仍能謹守著英國浪漫派開山祖華茲華斯的詩歌理論的教導,(對華茲華斯來說,“快樂”是詩歌創作的一個基本原則!)另一方面,她也能遵從中國《詩經》“哀而不傷”的詩教傳統。在她中期的詩歌中,像《憶》、《你是人間的四月天》、《靈感》和《深笑》這幾首詩,雖然都在思念著徐志摩,但基調則是鮮明的、快樂的。華茲華斯在他的《抒情歌謠集‧序言》中認為,快樂是心靈對自身活動的肯定與回報,而心靈直接以隱喻的方式加以表達,這一詩歌理論,林徽因實能嚴格遵守,她的《你是人間的四月天》與《深笑》二詩更是充分體現此理論! 我特別喜歡林徽因前期的《笑》與中期的《深笑》這兩首詩,是因為她透過“笑”這一明快的主題,去寫她自己和徐志摩。這兩首詩,除了高度地體現了人存在的純美與純真外,並且也彰顯了兩個純粹的人格世界。在詮釋這兩首詩之前,請先讓我們來欣賞這兩首詩。 《笑》 笑的是她的眼睛,口唇, 笑的是她惺松的鬈髮, 《深笑》 二、 1931年9月,詩人林徽因在《新月詩選》發表《笑》一詩之前,她已在同一年的5月份寫就《一首桃花》,那時她正在北平的香山山上養病,後一首詩,發表在1931年10月的《詩刊》第三期。詩上說: 桃花, 這一首詩,客觀地看,是寫三月的桃花顧盼生姿的嬌豔,主觀地看,卻同時也是寫詩人自己在春風中迷人的笑靨。她那迷人的笑靨,“多情的痕跡”正在她唇邊– 梨渦。詩人徐志摩在1929年出版的第三本詩集《猛虎集》中有《春的投生》一詩就如此寫:“桃花早已開上你的臉,/我在更敏銳的消受,/你的媚,吞咽/你連理的笑;”林徽因一笑,唇邊的梨渦即呈現出來,連理並生,連珠相串。依據徐志摩詩的形容,美豔一如春日裡盛開著的桃花。林徽因美豔迷人的梨渦,也可從徐志摩的書信中得到證實,1928年12月13日,徐志摩重逢闊別已整整四年多的林徽因,自北平他給陸小曼信上有這樣的話:“林大小姐則不然,風度無改,渦媚猶圓,談鋒尤健,興致亦豪。”可見梨渦是林徽因的一大特徵!事實上,早在1925年8月中華書局版的《志摩的詩》裡已經有一首詩名叫《她是睡著了》就曾經這樣寫林徽因: 可愛的梨渦, 以上的詩句是我所讀到徐志摩最早記錄下林徽因這一大特徵的文字,這裡,他用荷葉上的露珠來描寫她美豔迷人的梨渦,其後在徐詩中就一直有大同小異的表達,比如在《詩刊》的第二期(1931年4月20日),徐志摩發表了《兩個月亮》,他除了寫天上的月亮外,還寫了人間的月亮,他說: 還有那個你看不見, 對林徽因所特有的梨渦,有了以上的具體瞭解之後,我們就不難認識清楚林詩中的《笑》的第一段,正是寫她自己在顧盼之間展現出的笑容所特有的嬌豔酒渦,並且也回應了徐志摩的《她是睡著了》與《兩個月亮》兩詩。也可以說,林徽因這種獨特的笑,其實就展現出一種純美。這種純美,它來自自然,經由詩人徐志摩的“發現”,表而為美妙的詩歌;到了1931年,林徽因自己也寫詩了,很自然地便成為她自己的詩作中的一個重要題材。 詩人華茲華斯在他的《抒情歌謠集‧序言》中,將語言文字的字面意義與比喻意義加以區分,他認為,語言文字僅僅是符號,詩歌中的隱喻乃詩人心靈所創造出來的,在詩歌創造的過程中,客觀世界與詩人的主觀心靈可以達到一種完美的高度契合,進一步,詩人的心靈在創造過程中可以完全不受外界制約,表現出一種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的詩意的靈視,這時,客觀世界的自然景象對詩人言,只是一種憑藉、一種媒介,詩意的靈視畢竟是產生於詩人在心境的寧靜中回憶所得。明乎此理,我們便能由荷花或桃花這種媒介,去直接認識到詩人林徽因在詩裡要呈現的是:一種來自自然和回歸於自然的純美 – 最美麗迷人的笑。可惜這種純美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發現”的,這正如華茲華斯《露茜組詩》裡寫露茜像隱藏在“青苔石畔的紫羅蘭”,美得像太空中輝映著的一顆孤星般,卻不見知於世人!為什麼露茜的美不為其他人所知而偏偏卻為詩人華茲華斯獨知?他們之間難道存在著一種什麼特殊的關係?那麼,詩人林徽因的笑呢?是不是也跟露茜與華茲華斯一樣必須還原回歸到一種特殊關係,才能解讀出這種純美?而這又是什麼樣的關係? 詩意繼續向前推進。詩人林徽因純美的笑,除了表現在唇邊的梨窩外,也表現在她如天上的明星般明亮眼睛與耳邊惺忪散亂的、輕軟的秀髮上。但是,這又有什麼特別呢?為什麼這純美的笑會像花影般湧進了“你”的心窩、讓“你”甜滋滋地並且完全地盤踞著“你”整個心頭?詩人林徽因在這首詩裡說的“你”究竟又會是誰呢?那種“神的笑,美的笑”與“詩的笑,畫的笑”所表達出的純美之確切意旨如何能被貞定住?答案就隱藏在這首詩的兩節詩句中的最後的一句詩行中: …… 三、 雲,自在輕盈地御著風在空際漂浮漫遊,不經意地路過大地,她的明豔,點染了卑微的地面上一流澗水的空靈,讓他驚醒,這個投影,同時也讓他的心湖上形成了起伏不定的波浪。這層關係,我已在《玉簫聲斷人何處 - 談林徽因的〈藤花前〉與徐志摩的〈偶然〉二詩》與《徐志摩〈再別康橋〉試釋》這兩篇文章作了詳盡的解說,雲,就是林徽因,水就是徐志摩! 解明這層關係之後,我們就不難明白為什麼詩人徐志摩會在他的《我等候你》(見徐志摩的第三本詩集《猛虎集》)一詩中,表達了他對這種獨特的笑所透顯的純美之迷戀,他,正像碧綠的波濤中的一座迷醉的島一樣,不能自主地載浮載沉!詩上說: 你怎麼不來?希望 什麼是純美?最純粹的美感,難道不是普遍的感覺,而只是一種神秘性的感覺?徐志摩在他的散文《曼殊斐兒》一文開宗明義就說:“美感的記憶,是人生最可珍的產業,認識美的本能,是上帝給我們進天堂的一秘鑰。”儘管義大利悲觀派詩人Leopardi(1793—1837)曾在一座荒墳的墓碑上,覯見了塚中人生前美麗的肖像,而激起了他對“美”的永恆性的根本疑惑(注二):若說美是幻的,何以他引起的心靈反動能有如此之深切?若說美是真的,何以可以也與常物同歸腐朽?但是,他卻沒有力量來否認美!所以徐志摩自己每次在人生的低潮,在無聊到極點的時候,在層冰般嚴封的心河底裡,突然湧起一股消融一切的熱流,頃刻間消融了厭世的結晶,消融了煩悶的苦凍。那熱流便是感美感戀最純粹的一俄頃之回憶(以上見《曼殊斐兒》一文)。在他的《我所知道的康橋》 一文中,更稱之為“純粹美感的神奇”!徐志摩在《曼殊斐兒》文中曾這樣形容曼殊斐兒的純美:“重要的是給我最純粹的美感的 – the purest aesthetic feeling - 她;是使我使用上帝給我那管進天堂的秘鑰的 - 她;是使我靈魂的內府裡又增加了一部寶藏的 - 她。”純粹美感的美是純粹的,同時也是整體的,完全的,不能分析的,和可感、不可說的!假如我們如此想,對這種最純粹的美感的追求會發展成人生的終極追求的話,那麼,徐志摩對這終極追求之迷戀豈不是異常地顯然! 也許在《曼殊斐兒》一文中,徐志摩並不只是呈現出曼殊斐兒的純美與真實的純粹美感而已,他要寫的是,純美是永恆的,既存在於人,也存在於自然,以及存在於人與自然的和諧之中,在《我所知道的康橋》一文中,他說:“只要你審美的本能不曾汨滅時,這是你的機會,實現純粹美感的神奇!”關鍵是你有沒有這“機會”?你有沒有這方面的“靈性”?林徽因在1933年2月27日寫給沈從文先生的信裡就曾清楚地闡明這一點,信上說:“我方才所說到極端的愉快,靈質的、透明的、美麗的快樂,不知道你有否同一樣感覺?我的確有過,我不忘卻我的幸福。我認為最愉快的事都是一閃亮的,在一段較短的時間內迸出神奇的 - 如同兩個人透澈的瞭解:一句話打到你心裡,使得你理智感情全覺得一萬萬分滿足;如同相愛:在一個時候裡,你同你自身以外另一個人互相以彼此存在為極端的幸福;如同戀愛:在那時那刻,眼所見,耳所聞,心所觸,無所不是美麗,情感如詩歌自然的流動,如花香那樣不知其所以。這些種種,便都是一生中不可多得的瑰寶。世界上沒有多少人有那機會,且沒有多少人有那種天賦的敏感和柔情來嘗味那經驗,所以就有那種機會也無用。” 四、 假如詩人林徽因在1931年9月發表在《新月詩選》上的《笑》是寫她自己純美的笑,那麼,她在1936年1月5日發表在《大公報‧文藝副刊》上的《深笑》便表達了一種純真的笑。這種純真的笑是詩人徐志摩所獨具的。林徽因在她的《你是人間的四月天 - 一句愛的讚頌 》詩裡這樣寫徐志摩的笑:“我說你是人間的四月天,/笑響點亮了四面風;輕靈/在春的光豔中交舞著變。” 梁實秋先生在《關於徐志摩》一文上說:“一個能使四座並歡,並不專靠恭維應酬,他自己須輻射一種力量,使大家感到溫暖,徐志摩便是這樣的一個人。我記得在民國十七、八年之際,我們常於每星期六晚在胡適之先生極斯菲爾路寓所聚餐,胡先生也是一個生龍活虎一般的人,但於和藹中寓有嚴肅,真正一團和氣使四座並歡的是志摩。他有時遲到,舉座奄奄無生氣,他一趕到,像一陣旋風卷來,橫掃四座。又像是一把火炬把每個人的心都點燃,他有說,有笑,有表情,有動作,至不濟也要在這個的肩上拍一下,那一個的臉上摸一把,不是腋下夾著一卷有趣的書報,便是袋裡藏著有趣的信劄,弄得大家都歡喜不置。自從志摩死後,我所接觸的還不曾有一個在這一點上能比得上他。”郁達夫先生在《志摩在回憶裡》一文說:“他的那種輕快磊落的態度,還是和孩子一樣,不過因為歷盡了歐美的遊程之故,無形中已經鍛煉成了一個長於社交的人了。笑起來的時候,可還是同十幾年前的那個頑皮小孩一色無二。”韓湘眉女士在《志摩最後的一夜》一文裡說:“想起你,未進門來,笑語先聞。一進門後,屋內頓時變熱,連一桌一椅甚至於壁上掛的畫,都從你得了特殊的生氣。” “是誰笑得那樣甜,那樣深,那樣圓轉?”那當然是詩人徐志摩! 《深笑》這一首詩,詩人林徽因分別用三小節去展示徐志摩獨特的“笑”。全詩更是由四個問句構成。(實際上是三個問題,見後文。)首先,在詩的第一節裡,最重要的意象是“天真”和“清泉”。徐志摩在散文《自剖》裡說:“原先我在人前自覺竟是一注的流泉,在在有飛沫,在在有閃光。”林徽因在《深笑》詩中的第一節便是以“清泉”湧出水面,像串串明珠般閃著光亮,燦爛而分散,去描寫徐志摩“天真”的笑聲,徐志摩的每一個朋友幾乎都被他那種純真的笑聲所感染,只是他們之中沒有那一位能像林徽因那樣,把徐志摩寫得那麼傳神與唯美罷了。甜、深、圓轉而又天真,正是徐志摩笑的最大特色!這是林詩《深笑》表達徐志摩笑的第一層。 在這第一層裡,用“天真”來形容一個成人徐志摩,大家也許會覺得奇怪。事實上,跟徐志摩認識的朋友,像我在《誰是人間的四月天》一文裡所引到的張奚若先生、周作人先生、郁達夫先生、溫源寧先生與李鴻祥先生等,他們對此都看法一致,甚至林徽因本人也有重要的文字記載這一特點!她在《悼志摩》一文中說:“志摩的最動人的特點,是他那不可信的天真。”同一文中她又說:“朋友們,不,一點也不是,他只是比我們近情近理,比我們熱誠,比我們天真,比我們對萬物都更有信仰,對神,對人,對靈,對自然,對藝術。”徐志摩的笑,就是這樣的的坦然與天真! 解開了《深笑》一詩第一個問題之後,詩意便由第一層轉入第二層。正如我在林詩《你是人間的四月天》的詮釋文章中指出,在徐林兩位詩人的詩作中,凡言“花”與“種花”都具體地就寫詩而言。在《深笑》一詩的第二節裡,林徽因進一步追問:“是誰笑得好花兒開了一朵?”這是她的第二個問題。答案也和詩的第一節相同,是詩人徐志摩。1931年7月7日,徐志摩往北平香山雙清去探望正在山上養病的林徽因,黃昏的斜陽拂落在雙清林家的斷牆上,微風飄過斷牆與斷牆旁的紫藤花,帶來了陣陣的輕香,徐志摩靜靜地佇立在斜陽下,凝神默視良久不語,過後他告訴林徽因,他要描寫那牆上向晚的豔陽和剛剛入秋的藤蘿。下山之後,徐志摩寫了一封信給山上的林徽因,信末還特別提到:“我還牽記妳家矮牆上的豔陽。”信裡還附上了《你去》一詩。林徽因說的“笑得好花兒開了一朵”正指《你去》這一首詩言。這首詩的第一個讀者其實並不是林徽因,而是哲學家金岳霖先生,金先生正好在徐志摩剛寫完此詩時到訪,他把徐志摩這首花了兩小時、茶倒空了兩壺才寫成的詩端詳了十多分鐘後正色地說:“It is one of your very best!”(這是你最好的詩之一!)徐志摩把《你去》隨信一起寄上給林徽因,正是要尋求女詩人鑒定!至於徐志摩凝視向晚豔陽下的斷牆與剛入秋的藤花一事,讀者也可以參讀林徽因《悼志摩》一文的文末,也特別提到。更不止此,五年之後,林徽因還寫下一首感傷的《藤花前》一詩,傾訴著自己的寂寞與孤獨。這首難懂而美妙的好詩,我在去年也寫成了詮釋文字,文章叫做《玉簫聲斷人何處 – 談林徽因的〈藤花前〉與徐志摩的〈偶然〉二詩。 笑,並不僅僅停留在徐志摩本人身上,它就像一個不斷地散發出光芒的生命體,必須點燃自己,並且照亮他人。是不是詩歌的創作正是點燃自己的一種最好的方式?《你去》,只是詩人徐志摩“笑得好花兒開了一朵”的其中一首好詩。從1921年開始一直到1931年11月止,正因為徐志摩全力地投入詩歌的創作,使作為現代文學的主要體材之一的新詩,便由原初的創始階段,漸漸進入了摸索、成熟階段,能全心全意投入並且貢獻最大的就是詩人徐志摩。 解答了林徽因《深笑》所提的第二個問題之後,詩意輾轉深入,由第二層進入第三層。林徽因在《深笑》的第三節裡,她進一步追問:“是誰笑成這百層塔高聳,讓不知名鳥雀來盤旋?”“是誰笑成這萬千個風鈴的轉動,從每一層琉璃的簷邊搖上雲天?”這兩個問句事實上是同一個問題分成兩個不同方式去發問。所謂的“百層塔高聳”與“萬千個風鈴的轉動”,具體地都是指詩歌創作言。前者指開創出一種潮流,形成一個中心言。後者則直接指創作出了許多美妙的詩歌言。是誰的笑能散發出如此燦爛光芒的生命?是詩人徐志摩。在他的短短的十一年的詩歌創作生涯中,他真的做到了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那般義無反顧地勇往直前。正因為他全力的投入,一本詩集接一本詩集的印出,所以,當時新詩創作便很快地以徐志摩為中心,而在他主持的詩刊中,更吸引了許許多多的作家也加入了新詩創作的行列,他本身似乎就是一個高聳的百層塔,讓許許多多的鳥雀繞著這個塔盤旋。不單止如此,林徽因更進一步指出,徐志摩在他詩歌創作的十一年中所寫出的每一首詩歌,正像是在這一座高聳的百層塔之每一層的琉璃簷邊掛上了無數轉動的風鈴一般,從塔的下層,層層往上轉動,直探雲霄!(林徽因在另一首詩中形容徐志摩詩歌創作則如此寫:“給人的理想和理想上/鋪香花,叫人心和心合著唱,/直到靈魂舒展成條銀河,/長長流在天上一千首歌!”見《靈感》一詩。) 透過以上的解釋,我們清晰地知道,林徽因在《深笑》的第三節的兩個問題事實上就是一個問題:“是誰在詩歌創作方面達到了這麼高的成就?”答案是詩人徐志摩的深笑! 假如我們對黑格爾哲學的辯證法有一基礎認識的話,那麼,我們正可以借用來表達林徽因《深笑》這首詩的詩意經由三段去推演,並且在這三節詩中提出的三個問題(第三節詩中的兩個問句事實上是一個問題,已如上述。)是辯證地由在其自己(in itself)向對其自己(for itself)發展,而最終再發展並且結合於在與對其自己(in and for itself)(注三)。即是說,笑之在其自己辯證地發展為笑之對其自己,再辯證地發展與結合為笑之在與對其自己。笑,經由一正反合的辯證歷程於是便發展成深笑。顯然地,林徽因對徐志摩動人的笑賦予了一全新的意義。是不是一個原始和諧的真實生命,必須經過自身的破裂,才能充分展現出生命自身的再度和諧?是不是“深笑”之所以為“深”的奧義必須經由原始和諧 – 破裂 – 再度和諧這一辯證的歷程才能充盡地被確立?是不是一個人不能自覺地去點燃自己的生命,就永不能深化自己,更不能照亮他人? 五、 從上文的分疏,顯然地,林徽因在《笑》與《深笑》這兩首詩裡,透過“笑”這個明快的主題,她一方面高度地體現了人存在的純美與純真,另一方面她最重要的寫作目的便是要呈現出兩個純粹的人格世界。林徽因純美的笑,經由徐志摩的“發現”,這種純美已不僅僅停留在林徽因自身,它同時也轉化成為一純粹的普遍人格的典型。用柏拉圖的理型論去論述的話,我們可以這樣說,在理型世界裡,存在著一個純美的典型理念,而在這個現實世界裡,充分實現與體現此一純美的典型理念的人就是林徽因。也許有人會這樣說,林徽因由她的笑所展現的純美,畢竟不是作為理型的那個純美的自身,所以,林徽因的美並不是永恆的和最後真實的。這種想法是將存有與活動打成兩橛,而不能如實地瞭解即存有即活動(Being and at the same time activity)與即活動即存有之實義。也就是說,離開了現實具體的存在著的純美(活動義,指林徽因本人),作為理型的那個純美自身只不過就是一個空概念罷了,我們畢竟不能離開活動而對存有自身有任何具體的認識! 假如我們斷言,林徽因純美的笑是徐志摩“發現”的話,那麼,我們同時也可以斷言徐志摩純真的笑就是林徽因“發現”的。因為任何人,包括徐志摩最要好的朋友,也只能認識到徐志摩笑所展現的第一層 – 天真的笑而已,並不能像林徽因那樣“發現”其第二層與第三層 – 深笑。假如柏拉圖的理型世界裡存在著一個純真的典型理念的話,那麼,在這個現實世界裡充分地實現與體現此一純真的典型理念的人就是徐志摩!至少依據林徽因《深笑》一詩所隱含的詩意就是如此! 兩首詩,凸顯出兩個純粹的人格世界,這是《笑》與《深笑》二詩最深微之處。1931年11月19日徐志摩突然意外逝世後,林徽因在《悼志摩》一文中即如此說:“朋友們,我們失掉的不止是一個朋友,一個詩人,我們失掉的是一個極難得可愛的人格。”這個難得可愛的人格,便是《深笑》一詩所呈現的“純真”。正因為我們透過徐志摩難得可愛的人格 – 純真,讓我們也同時認識到另一個難得可愛的人格 – 純美。是不是林徽因在《笑》這一首詩裡正暗示著我們朝這個方向去猜想呢?也許我們永遠無法知道真正的答案,但重要的是,林徽因的生命散發出來的純美,至少對詩人徐志摩來說是不可替代的!至於這兩位深具開創性的中國浪漫派詩人的人格世界與他們的詩歌,則仍需你我繼續努力深入去探究,才能讓他們以及他們的詩歌之真正價值彰顯出來,假如我這篇文章能讓你對他們的人格光輝與詩歌奧義產生興趣的話,那麼,我的寫作的目的也就達到了。最後我願意引用詩人徐志摩的一首詩來結束本文之論述,詩名是《她是睡著了》,出版於1925年8月,全詩用了不同的意象與景象去展示林徽因的純美。詩上說: 她是睡著了 - 她是眠熟了 - 停勻的呼吸: 奢侈的光陰! 醉心的光景; 看呀,美麗! 夢底的幽秘, 童真的夢境! 玉腕與金梭; 可愛的梨渦, 2007年7月27日脫稿於大加納利(Gran Canaria)島南之Bahia Feliz 的Tres Vidas最接近大西洋的度假屋293號,面向著大海洋,一邊聽著濤聲,一邊續完這篇已寫了一個月的長文,真人生一大樂事也。(此文開始寫於6月27日由港返歐的英航班機上) 注釋: 注一:林徽因的《一片桃花》是在回應徐志摩詩《春的投生》(發表於1929 年12月10日《新月》第二卷第10期),詩上說: 桃花早已開上你的臉, 不管是桃花或荷花,依照華茲華斯的詩歌理論,必須由語言的字面意義深入到語言的比喻意義,這樣才能掌握到詩人用心靈創造出來的詩歌中的隱喻究竟實指為何,這需要對一首詩反復朗誦、深入體味,才能慢慢契入詩人原先的詩意之靈視,這詩意之靈視正產生于詩人在心境的寧靜中回憶所得。
ah,humannature,how, 中譯是:“啊,人性,如果你是絕對脆弱和邪惡,/如果你是塵埃和灰燼,/你的情感何以如此高尚?/如果你多少稱得上崇高,/你高尚的衝動和思想何以如此卑微而轉瞬即逝?” 注三:黑格爾的in itself, for itself,in and for itself 或譯自在的,自為的,自在而又自為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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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創作|文學賞析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