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4日週六，中央社發表了一篇關於大陸的新聞，標題是〈陸媒：臺灣最美的風景是人〉（請看下面連結）。

http://www.cna.com.tw/News/FirstNews/201207140051.aspx

    這篇新聞，緣起於大陸的《新週刊》上，執行總編封新城先生發表了一篇名為〈臺灣最美的風景是人〉。由於這篇文章與讀者回應，很符合臺灣的口味，於是引起了臺灣各報、新聞媒體的轉載。這篇文章，當然也抒發了大陸人民對現況的不滿，以及對傳統文化價值的想念，於是把台灣的種種想像的好，歸因於臺灣保存了中華文化。

    但是，愚弟在這邊要表達不同意見。愚弟以為，臺灣人民如果真的有禮貌、善良，和中華民族傳統文化，是沒有絕對的關係。為什麼呢？這世界上，很多社會文化中，人民也都是有禮貌、善良，為什麼臺灣人民的有禮、善良，就是和中華傳統文化有關？愚弟以前剛去美國留學時，到了一個小鎮，發現那裡的人民善良有禮。在街上散步，遇到了路上陌生人，都會互相微笑問候。進出大樓、電梯，陌生人都會相讓，並且幫別人開門。被服務的一方，也會不忘說謝謝。我當時，真是非常驚訝。和這樣的文化比起來，臺灣人現在還常常進出互不相讓。別人幫你開門，年輕人也不知道該表達感謝。

    因此，我們仔細思考這件事，美國人可以互相有禮、善良，英國人也可以，穆斯林也可以。為什麼臺灣的人民的有禮、善良，偏偏和傳統文化有關？我們可以說臺灣文化中的好客、講究孝道、歡道家佛家的出世思想，講究儒家的親疏遠近、尊重讀書人，都是源自於傳統文化。但是，有禮貌、善良這樣的普世價值，許多文化都有的，怎麼說是源自於中華傳統文化呢？

    不過，各位父老前輩不要上述論述，誤導了重點。愚弟這篇文章的重點，並不是比較臺灣人在世界上的善意、有禮貌評分表上排名，也不是要爭辯文化間的優劣。而且愚弟相信，臺灣人會越來越有禮貌，越來越樂於表達善意。而大陸人民，可能就不容易朝這方向發展。為什麼呢？愚弟以為制度使然！各位看倌，聽到這兒，可能要罵，愚弟受「三民主義統一中國」洗腦荼毒太久了，意識型態深重，才來這兒胡言亂語，又把一切扯到兩岸政治鬥爭。

    眾位父老前輩且莫心急，且聽愚弟解釋。臺灣的制度，是民主法治；而大陸的制度，是一黨獨裁專政。根據賽局理論，不同的策略，會導致對手的不同反應行為。譬如說，在人民與政府的賽局裡，政府的策略（也就是政策、法規、執行方案），都會影響人民的心理、行為。而兩岸這樣的制度差異，也必然影響了一般人民對陌生人的態度。愚弟在大陸時，有的時候和陌生的大叔大嬸發生爭執，如果必要時，愚弟偶爾也曾發脾氣，大聲叫罵。在這個時候，你會發現很微妙的一件事，發生在這些陌生的大叔、大嬸身上。他們會眼睛轉來轉去，打量你、估量你。為什麼？因為他們會擔心你的脾氣暴躁，是因為你有後臺，拿不準就是個某某書記的小孩、某某領導幹部的哥兒們、某某領導幹部的小三的兄弟、親戚。反正這各種特殊身份，都會影響到警察的執法，法官的判決，甚至最後的利益分配。因此，在這些大叔、大嬸，沒有把握知道你沒後臺之前，他是不敢隨意反抗你、對抗你的。

    可是在台灣、美國呢？至少制度表面上是民主、法治。因此，誰也不怕誰。大家都假設，法律會保護自身權益，而法官、警察應該公正；公務員應該服務人民。再不濟，也可以向新聞媒體、蘋果日報爆料，叫對方難堪、就範，還可以叫耍特權、徇私的官員丟掉烏紗帽。因此，臺灣人、美國人，要是被陌生人無理冒犯時，大家是不會吝於發飆、嗆聲的。因此，在台灣、美國，和陌生人有衝突時，大家思考反應的選擇時，不會把對方的可能背景，當成一個重要的考量。（當然，在極端情況時，如果你發現對方渾身刺青，上下黑衣，還戴著太陽眼鏡，口袋裡還可能有刀有槍，大家還是會忌憚的。）

    而愚弟方才講的，陌生人互相打量對方，猜測對方的後臺背景，在大陸是不只在發生衝突時會出現的微妙現象。其實在任何時候，當大陸的大叔、大嬸遇到一個陌生人時，你如果還衣冠楚楚，幾乎就一定會發生的。也就是，大陸人習慣揣測對方的後臺背景，然後選用適當的反應方法，以免得罪當道，晚上被警察抓了起來也未可知。在這樣的制度下，培養出了人民互不信任、互相猜忌、攀附權貴的習性，甚至最近仇富的心態也與此有關。這些大叔、大嬸如果知道你沒有後臺、背景，大概就不會對你好聲好氣，耐心講話。要是猜測你和某某領導有個一腿，大概就會巴結你，敬畏你，至少不敢得罪你。

    那臺灣的民主法治，為什麼又讓臺灣人有禮貌、善良呢？其實我們都記得小時候，三十多年前，臺灣人也是沒什麼禮貌，在公共場合十分吵雜，從不排隊，隨地亂丟垃圾、吐痰、甚至大小便。但是，民主法治的奇妙處，在於當大家都知道耍潑、耍蠻、耍特權，其實沒有好處，而且會帶來敵意、懲罰時，大家就會自動的收斂。而更奇妙的是，大家會發現，適度的釋放善意、禮貌，反而會讓別人也願意對你釋放善意，反而讓你更容易做事，獲得許多方便。而這樣的正向循環機制，不但是經驗上成立，在賽局理論（game theory）的研究上，也是獲得證實。在賽局理論上，表達善意（nice）或原諒（forgiving）的策略，因為會鼓勵合作，往往是最後勝出的賽局策略。因此，在這樣的正向回饋機制下，臺灣人民、美國人民就紛紛轉而越來越有禮貌，不吝於表達善意了。而這從臺灣從三、四十年以來，人民的公民教養，逐年提高，可以印證。愚弟要強調，這和中華傳統文化，是沒有什麼絕對關係的，純屬誤會一場，自我感覺良好罷了。

    最後，愚弟要說，把台灣人民的善意、禮貌，歸功於傳統中華文化的誤解，可能是對事情的本質，未加深究。愚弟僅在此提供拙見，供眾家網友前輩明察。

＊＊ 但是賽局理論的實驗，也證明單純nice與forgiving，而沒有懲罰背叛（punishing）的策略，也是不會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