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杜甫「琴台」，與諸位分享。

茂陵多病後，尚愛卓文君。

酒肆人間世，琴台日暮雲。

野花留寶靨，蔓草見羅裙。

歸鳳求凰意，寥寥不復聞。

這首詩，是杜甫晚年在成都，憑弔司馬相如、與卓文君的遺跡，感觸下寫出的憑弔愛情詩。司馬相如倜儻多材，傲世不羈。卓文君也是風流玉貌。他的父親，卓王孫很有錢。但卓文君的老公早死，因此他淪為風流俏寡婦。然後，司馬相如去卓王孫家打鐵（註一），郎材女貌，與卓文君天雷勾動地火，當下司馬相如彈琴唱歌。周杰倫說這招很有效。卓文君含情脈脈。

當天晚上，卓文君就自己跑去找司馬相如，兩人進行同居。真是叛逆呀！搖滾呀！

想當然爾，卓老頭大怒，決定斷絕女兒的經濟來源。於是卓文君為了氣他老頭，就決定拋頭露面，開起酒店，然後教他那不承認的女婿去洗馬桶。卓老頭是個有頭有臉的人，實在丟不起這臉，又想念女兒。最後老戲一齣，又是父母妥協，決定承認這叛逆風流的女婿，又拿錢給他們花用。這就拉回到這首詩的蒙太奇手法了。

這首詩開頭說「茂陵」，是漢武帝的陵墓所在。所謂「茂陵不見封侯印，空向秋波哭逝川。」（註二）茂陵也是司馬相如年老後，與卓文君居住的地方。這首詩，以他兩人年老說起。司馬相如在老年病後，興起取小老婆的念頭。他物色了一個年輕美貌的「茂陵」正妹。卓文君心中感傷，於是唱一曲〈白頭吟〉。司馬相如知道老妻傷心，於是打消了念頭。因此這首詩的首兩句，就是講他們年老的一段愛情插曲。句中的「尚愛」的「尚」字，彷彿在攜手經歷風風雨雨後（成都、茂陵、病後），司馬相如回頭望著老妻，不但有動態的意象，更用得有深意。讓人感嘆愛情，思索愛情。在電影散場後，小說翻過最後一頁後，劇中人物若能繼續下去，就還有許多挑戰、誘惑、爭吵、妥協。能走到最後者，有多少呢？

然後，三四五六句（頷聯、頸聯），分別講杜甫在成都憑弔遺跡。看到野草野花，也想起當年開酒家，刻苦營生，卻充滿甜蜜的放蕩不羈的愛情。最後結句，追憶當初司馬相如初見卓文君時，唱的〈鳳求凰〉之歌（註三），感嘆這樣不為世俗認可的愛情，現在誰能瞭解呢？典型何能復見呢？

杜甫的詩一直是人間的、人民的、人性的。這也是為什麼他比那些歌詠風花雪月，英雄帝王的詩人，偉大不朽的地方。許多人都不喜歡杜甫。因為杜甫的詩太沈重了，太尖刻了，讓我們看到醜陋、殘酷的世界。許多人寧肯看詩人給我們營造一個風花雪月、好人可以安心的虛假世界。

但這首詩再次表現了杜甫的寫實、人性風格。他沒有譏斥，責備這兩個叛逆的年輕人。他的重點，也沒有放在年輕貌美，如夢似幻的激情。他反而從老年的一段插曲，去歌詠愛情的堅貞。杜甫的見識，可略窺一斑。

註一：打鐵，party啦，台語諧音。

註二：〈蘇武廟〉，唐‧溫庭筠 ：

      蘇武魂銷漢使前，古祠高樹兩芒然。

    雲邊雁斷胡天月，隴上羊歸塞草煙。

    回日樓台非甲帳，去時冠劍是丁年。

    茂陵不見封侯印，空向秋波哭逝川。 

註三：〈鳳求凰〉漢·司馬相如

    鳳兮鳳兮歸故鄉，遨遊四海求其皇。

    時未遇兮無所將，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

    何緣交頸為鴛鴦，胡頡頏兮共翱翔！

    皇兮皇兮從我棲，得托孳尾永為妃。

    交情通意心和諧，中夜相從知者誰？

    雙翼俱起翻高飛，無感我思使餘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