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吉隆坡往西行一小時，來到雪蘭莪河畔的甘榜關丹螢火蟲村，這裡有成群的螢火蟲聚居，綿延數公里，蔚為世界奇觀。 

    提到螢火蟲，就會想起杜牧那首傳誦千古的「秋夕」:「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牛郎織女星。」童年時，我也曾在夜涼如水的夜裡追逐流螢。總是晚飯後，家人在院子裡乘涼，大人搖著蒲扇談天，小孩一旁追逐嬉耍。天黑了，星子在夜空中晶瑩閃爍，竹籬旁的樹叢裡，不時有幽光一閃，然後在空中緩緩橫移，彷彿小精靈提著燈籠夜遊。我們輕呼一聲「螢火蟲!」然後噤聲跟著那點點螢光走，等牠在桂花樹上喘口氣時，便輕易地逮住了牠，托在掌心仔細觀看。 

    次數多了才發現原來螢光有不同的顏色，綠的，黃的，橘的，一明一滅，照亮了我們好奇與驚喜的臉，它卻悄然無聲，看不出掙扎逃亡的模樣。也曾效法古人螢囊映雪，裝一袋螢光，擺在案頭，但區區幾隻，實難達到那樣的果效。天亮後，看到這些不起眼的灰黑小昆蟲，惶惶然在玻璃瓶裡上下求索，便放了牠們。後來田野逐漸消失，城裡高樓四起，燈光模糊了星光，螢火蟲也不見了蹤影。

   雪蘭莪河畔的螢火蟲卻成千上萬，聚居在兩岸的紅樹林中，想看牠們，得搭小船前往。那天我們在暮色中上了船，朝著紅樹林深處划去，四野靜極了，只有船槳輕擊水面的聲音。當小船靠近樹叢，我們看到了枝椏上的點點螢光，所謂的火樹銀花，便是這般景象吧! 它像掛滿了燈飾的迷你聖誕樹，金碧輝煌，更像閃爍的迷你星空，晶瑩透亮，一路望過去，兩岸何止幾十棵迷你聖誕樹，幾十個迷你星空!令人驚訝的是，他們竟然同時明滅，彼此心照不宣地傳送著只有同類才會解讀的密碼。靠近樹叢才發現，螢光並非悄然不動，牠們飛來飛去，好像在串門子，好不熱鬧，正是詩裡「飛光千點去還來」的意象。

    馬來人稱螢火蟲為kelip-kelips，是一閃一閃的意思。螢火蟲到處串門子，一閃一閃地放電，主要是為了吸引異性，共度良宵。想看螢火蟲最繁華的景致，最好是在天色剛暗後，晚上十一點前。

    螢火蟲獨鍾此地，蔚為部落，據說是因為環境乾淨清新，尚未汙染，食物來源充足。七十年代，甘榜關丹的居民發現，天黑後，附近的草叢裡有成千上萬的綠色微光在閃耀，緜亙數公里。消息傳出後，吸引了世界各地的昆蟲專家前來觀察研究。他們發現，這種螢火蟲明滅的頻率一致，嘆為世間奇觀。

    十多年後，螢火村的名聲還是傳揚開了，此地成為觀光勝地。小鎮的經濟繁榮帶來了土地的開發，螢火蟲聚居之處遭到砍伐，後來河川上游開始興建水壩，自然生態受到破壞，螢火蟲逐漸退守到河邊，白天棲息草叢裡，晚上飛往紅樹林中相互取暖。螢火蟲的數量正在急遽減少中，火樹銀花的美景已日趨黯淡。

    螢火蟲偏安一隅的處境，不正是今日眾多生物命運的縮影?  (1/29/2009 聯合副刊, 3/20/2009 北美世界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