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Taiga先生的意見與提問，我常常感覺無力。問題重點恐怕在於彼此有理解、詮釋上的困難，背後更有整體思考框架上的差異。關於家國同構的倫理結構這個議題，Taiga的質疑仍然讓我感覺困擾。只能勉強稍作回應。

雖然我持續批評中國社會文化結構，而且甚至還表示過我確實認為中國文明遜於西方文明。但是，說實話，我也承認，不同文化之間很難有整體性、終極性的優劣之判。而這種整體性、終極性的優劣比較，也不是我的真正關心所在。我比較在意的是，我看到的眼前的中國，存在著某些較嚴重的問題，最關鍵的問題，我當然認為是極權體制的問題。這種差異，關乎幸福、關乎尊嚴與主體性，而不是可以被簡單相對化看待的文化差異問題。

從而，社會文化結構中可能幫助維護極權體制的特質，就是我企盼揭露、批判的重要問題所在。至於究竟是不是因為這些問題特質，就足以判定中國文明整體上較劣質，我其實不曾就此置喙。我也不認為我有這種能力去置喙。

對我來說，所關注的討論焦點並不在於「從整體的社會文化結構來比較，論各社會之間的高下究竟」，而是在極權體制下，某些文化特質是否更容易被利用、內化、甚至強化成為壓迫人民的工具。

Taiga先生用孩子做比喻，說每個文化都像孩子一樣各有天賦，不宜互相比較、指責。然而，這個比喻的前提比較是孩子們都在自由、開放的環境中，各自發展自己的天賦。但我們今天討論的現實不是如此，而是有一個孩子（假設是中國）正被一個極權家長（中共）牢牢控制、扼殺思考、壓制批判，而且還以「你必須愛我、順從我」為孝道。此時，如果有人指出這個孩子所受的教育有問題，並不是在貶低他，而是在努力幫他脫離一個壓迫他的體制。

更進一步說，我所談的「文化陰影」並不是一種道德貶抑，而是一種文化自省的邀請。沒有哪一種文化是純粹光明的，西方文化也有其殖民主義與種族主義的陰影，不也正是在深刻反省之後，才逐漸發展出現代民主、法治與人權觀念嗎？

若我們以「每種文化都好」為藉口，去逃避對極權政體與其文化根源的批判，恐怕反而是對那個「孩子」最大的傷害。真正的尊重，是讓每個文化都有自我反思、改善的空間，而不是用相對主義把問題全都抹平。

也許順便提供一些想法謹供大家參考。

文化相對主義 ≠ 批判免疫：文化多樣性值得尊重，但這不代表文化中不能有害。例如「裹小腳」是文化傳統，是否就不能批評？

尊重文化 ≠ 放棄對文化中不義部分的批判。

文化自省 ≠ 文化自我厭惡：批判孝道與家國同構是為了找出極權能夠長期穩固的心理結構，而非否定整體傳統文化價值。討論重點是「制度適應性」而非「文化才能排序」。

並不是說中國人不如西方人，而是說中國傳統文化中某些特質（如強調上下關係、輕制度重人情）較易被極權體制所利用。

自由與專制是有價值差異的，不是只是文化差異：若一文化體系使人不敢言、不敢思、不敢選擇，那它就不只是「不同」，而是「不正義」。

我們檢討的不是醫生、音樂家、文學家之間那種才能差異，而是能不能作人，能不能自由呼吸的根本差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