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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12/29 10:22:36瀏覽746|回應19|推薦6 | |
網友Taiga先生持續批評、反駁我在網路上的反中共持論。其中,他強調“實地調查”的必要性這個論點。具體來說,他建議我去大陸上住一段時間,然後我也許就能夠真正認識中國大陸。 不過,我這裡主要是想從方法論的角度指出:實地調查並不是認識、了解的必要條件。
對於”實地調查”的強調,與“實證主義”(positivism) 思潮有密切關係。實證主義思潮的強大也讓對實地調查的主張一度非常被重視。尤其是在19世紀時,一些人強調要去了解貧民的生活(這和社會學、社會主義思潮都有關係),也因此進而強調要進行“實地調查”。20世紀初,人類學者馬林諾斯基也強調要“深入到土著的日常生活中去”。這其實也是一種狹義實證主義思想的表現。
實證主義(positivism)這個字被創造出來,被系統闡明,是社會學“鼻祖”、法國學者孔德(Auguste Comte)在19世紀上半提出的。實證主義一經提出,確實造成了很大的轟動,也被廣泛接納,形成一時風潮。但是,孔德的實證主義漸漸被批評為過於粗糙。
在20世紀初(1920年代),實證主義就有人提出了修改過的知識論主張,特別是所謂“邏輯實證主義”(logical positivism),由所謂“維也納學圈”的一夥人進行了大量的討論。當時的邏輯實證主義一度甚囂塵上,甚至覺得已經找到了最後知識論立場。
但是,很快地,邏輯實證主義的主張就遭到了再一度的批判與修改。
邏輯實證主義的一個核心主張是說 “只有可被驗證的命題才具有科學意義”。但是,英國哲學家卡爾·波普(Karl Popper)指出這一主張本身就無法被驗證,因此帶有自相矛盾的性質。波普認為,邏輯實證主義的核心“驗證原則”本身並不是一個經驗命題,因而無法用經驗來驗證它的正確性。邏輯實證主義希望排除形而上學命題,然而其自己的核心主張卻是一種形而上學的原則,因為它規定了什麼可以被視為有意義,而這一規定本身無法被“驗證”。
波普進而對整個“歸納法”提出了強烈的質疑。他認為,歸納法無法證明任何科學命題。他用了發現黑天鵝的例子來論證歸納法證明經驗命題的無效性(細部討論此處不贅)。他把重點擺在如下的主張:科學的進步源於批判性檢驗和理論的“可證偽性”。
波普的討論卻又引起了後續的科學史家孔恩(Thomas Kuhn)的檢討。孔恩於是又提出了新的知識論主張。
孔恩提出如下主張:科學研究是在特定的“典範”(paradigm,即一套共享的信念、價值觀、技術方法和範式)內進行的。典範為科學家提供了問題和解決方案的框架。當異常現象累積到無法忽視的程度,舊典範的信念崩潰,新典範出現並取代舊典範,這是一種質變,而非量變的累積性過程。
按照孔恩的說法,科學理論不是被證明,也無法被一項經驗研究直接否證,而是會經歷到“典範轉移”(paradigm shift):由一種科學典範轉移到另外一種科學典範。
上面的討論大概扯得太遠了,已經遠遠超出關於認識是否必須依賴實地調查這個議題。不過,後續的知識論顯然告訴我們,任何經驗研究(包括實地調查,但不限於實地調查)都並不能夠保證我們獲得確定的科學知識。
即使是在孔德的實證主義裡,雖然可能引出對實地調查方法的強調。但是,實證主義者們從未宣稱實地調查是獲得知識的“必要”條件。
簡單舉例來說,後續於孔德的社會學者涂爾幹(Emile Durkheim),進行了關於宗教的研究,他研究的宗教都是美洲、非洲、澳洲等地的“原始”宗教。但是,他並沒有自己前往這些地方進行實地調查,他主要是閱讀他人的研究報告而做出進一步的分析。而涂爾幹的這些宗教研究,也幾乎都沒有被批評為缺乏自身實地調查的程序。另外一位社會學者韋伯,研究了中國與印度的宗教,但他也並沒有去過這些地方,也是依照別人提供的資料來做分析。他們的論點未必正確,但是,他們的研究受重視的程度,顯然遠超出當地人所做的本地宗教研究。
認為實地調查是研究的必要條件,那就讓不在地者的研究變成不可能。想想看,那要怎麼樣進行歷史研究?研究者能夠回到歷史發生當時的場景嗎?這種論點恐怕過於武斷,我礙難接受這樣的武斷結論。
Taiga先生認為:通過實地調查,認識才有“客觀性”。對他這個說法,我並不以為然。關於“客觀性”,我曾經寫過一些自己的相關想法,討論客觀性這個概念。我的想法是:純粹的客觀是不可能的。只要是由任何認知主體來認識對象,就會帶入認知主體的主觀性。認知主體的認知基模(cognitive schemata)就會直接影響到人的認知,而且是還在認知者自身未察覺的狀態下就已經影響了。這些是科學已知的事實。所以,認識活動不可能完全去主觀性。
事實上,蘇東坡就曾經表示:“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人常常恰因為置身於某個場景,太投入自己的情緒,也太被場景本身局限了自己的視野,所以對置身處的事物缺少“客觀”的認識。
不過,“客觀”也不是完全無意義的概念。我說那其實是一種理念型(ideal type),是彙總、突出某些特徵而被建構出來的概念。我們可以盡量檢視自身的自我中心、情感、成見、既有價值觀…等,並且努力排除其對認知的影響,然後朝向“客觀”邁進。但是這就好像人努力朝向其他理想邁進一樣。完美境界不可能,但可以作為努力的朝向。不過,話再說回來,如果認為實地調查可保證客觀,這種說法是大有問題的。純粹的客觀就是不可能。反之,當我們退而求其次,尋求有意義的、有一定程度客觀性的認識時,許多認識活動卻又都可能對我們有幫助。而就這個意義的認識來說,實地調查卻又並不是必要的認識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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