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看到一段視頻（如附件），是一位香港計程車司機和車上乘客的對話。乘客大概是幾位大陸年輕女性。司機強調香港（本來）是有自由、有選舉權的地方，並且勸女客多到外面看看。言談間，該司機還提到大陸人民被洗腦了的問題。

那幾位女乘客顯然聽到說中國大陸不民主而很不爽，回應說：國家都安排好了,我們什麼都不用操心。我們有糖為什麼不吃，幹什麼偏要吃苦。“沒苦硬吃，幹嘛呢？”

當司機勸女乘客多到外面看看時，一位女士表示，她全世界都走遍了，歐洲去過，連北極都去過。稍後，雙方顯然越說越生氣，司機大概看看話不投機，準備放棄再爭論，女客則表示，香港現在都是靠內地消費在維持經濟。最後還生氣地表示以後再也不來（香港）了。

我相信，類似的不愉快對話其實常常發生。台灣估計也發生過類似的爭議。中國大陸與台灣、香港，在心理上越走越遠，時時發生言詞齟齬，甚至還可能爆發更嚴重的衝突。台灣、香港的人很可能會自豪於相對於中國大陸的自由、民主；而大陸則強調國家的強大與制度上的優越性，另外就是中國大陸對周邊經濟的支持力道。

上述的不愉快對話，可能雙方都覺得對方的話傷人。大陸人想，你憑什麼批評我們不好；外地人想，好意勸你們，你們還跩得很呢。

我身在台灣，其實不只是勸不動大陸人，同樣也勸不動台灣這邊的粉紅。很無奈，卻不知道如何紓解鬱悶。因為我真誠相信，民主制才是較好的制度；專制體制或許能夠稱雄一時，但是，對廣大人民群眾而言，只意味著宰制、剝削，而國家則難免快速走向衰敗，終至崩解。

我替那些大陸人想，他們恐怕也覺得鬱悶：怎麼總是碰到你們這些自以為了不起的人，就算你有選票，那又如何，能讓你多長一兩肉嗎？真以為國家操之在我了？國家會因此強大嗎？

當然，會像上面那樣說“國家都安排好了，我們什麼都不用操心“的人，我不知道究竟他們有沒有幾分心虛，會不會是嘴硬，不願意承認自己的國家是有較嚴重的問題。如果心虛卻又嘴硬，其實骨子裏恐怕是自卑、不自信的。問題是這種人多了，也足以形成一種主流民意，好像大家真的非常樂意由國家為人民安排一切，而且都能夠安排得很好。

那位表示連北極都去過的人，我大體相信她說的是真話，問題是，她的代表性比較會有問題。就我所知，中國大陸的護照持有率不高。截至2023年，約有 15%-20% 的中國人持有護照；而實際出過國的比例更低，有估計是在一成以下。也就是說，上述去過北極的那位女士可能是屬於中國大陸極少數家境富裕的人家。就經濟條件來說，她並不適合作為一般大陸人的代表。她有可能是紅二、三代或富二、三代，但是，這種人在中國大陸其實是極少數。她對國家安排的滿意度，也可能較一般人要高，而且是高得多。那些廣大的農民工，也許也還是有機會出國，但很可能是中國派到海外的工程隊之類的團體成員，而很不可能是出國旅遊者。農民工對國家安排的感覺滿意度，會和他們一樣嗎？

當紅二代、富二代覺得國家已經把什麼都安排得好好的時候，那些農民工又會作何感想？當然，現在即使是大學畢業生也有大量的失業者，他們又會作何感想？

問題是，紅二代、富二代年輕人，能夠注意到自己的心態、意見可能與其他人（即使是同齡）並不相同嗎？後者可能的不滿意，乃至絕望的心情，能被他們意識到嗎？

總之，說“國家都安排好了，我們什麼都不用操心”，廣大農民工、失業者也是一樣的想法嗎？

上述大陸女士中有人表示，大陸上七成的人過得不錯，三成的人比較苦。這算是也承認問題是存在的。不過，如果按照社會學者周孝正的說法，甚至是李克強前總理的說法，中國大陸的中低收入戶遠不只是三成，而是更多。（李克強大概暗示中國大陸有六億人口過著貧苦生活。）

貧困問題是存在的。這一點可能是這幾位大陸女士承認的事實。但是，這是不是關乎民主制？中國大陸是不是應該向民主制邁進？對此，他們表達的態度顯然是不需要。“國家什麼都安排得好好的，我們什麼都不用操心”，（而且，從他們表現的姿態，他們可能還想說：看，我們日子過得多麼滋潤、美好）。

這幾位遊港小粉紅乘客，與其說他們是鮮明的專制體制擁護者，毋寧說她們是在維護他們所屬的群體，維護那成為了她們精神象徵的事物。她們的我群中心思維與自我防衛心理，幫助形成一個抵制民主化的堅強結構。只是她們恐怕難以想像，整個中國社會將為這樣的結構付出多麼沉重的代價。

對於他們這樣的反應，我有幾種猜想。其一，他們其實並沒有那麼自信、樂觀，只是嘴硬，不願意在人前示弱。等他們回去，也許會試著推動民主化。不過，這只是一種可能。另外一種可能是他們確實非常自信、自豪，堅決相信中共的統治非常優越，所以要努力維護中共的統治。

也還可能有另外一種比較微妙的心態，就是：雖然有點心虛，但是為要維護內在一致、避免認知不諧，也許還要維護自己的驕傲，所以只能繼續堅持自己的說法，並且也在實際行動上維護中共的專制統治。

我其實偏向認為，很多大陸人在衛護其專制體制的時候，是心虛的，至少是有一點心虛，而不是完全自信的。因為，即使是在中共的宣傳中，也把民主價值作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的重要項目；何況，中國大陸的年輕人並不是完全看不見外界關於民主價值的立論。

在小粉紅的內心裡，恐怕需要用另外的一些國家成就來獲得平衡。譬如快速的經濟成長、基建狂魔的自我封號、科技的突破進展...。有了這些成就，那麼，就算在民主化上似乎有些疑惑，也足以自我說服，相信“國家都安排好了，我們什麼都不用操心”。

問題是，那些中共的統治成就恐怕現在正要受到最嚴峻的考驗。眼看中美貿易戰爭即將再度開打，中共的經濟成長還能夠維繫嗎？事實上，中國大陸眼前的經濟問題，最大的癥結很可能還不是中美貿易戰爭，而是民眾消費力的不足；而民眾消費力不足卻主要是中共資源分配政策的問題所導致。財富太集中，以及過度將資源投入某些特定項目，譬如軍事、太空、基建...，使廣大民眾消費力薄弱。而少數富豪卻又未必有很強的國內消費需求。

中共近年基建成就確實可觀，但是，以高鐵來說，恐怕接下來會變成導致負債的主要問題之一，因為使用率實際上偏低。太空科技發展的經濟回收率恐怕更低。

中國大陸近年的科技成就也值得肯定。但是，漏洞卻也不小。C919客機的發展可為一例。這型自詡高自製率（？）的飛機至今究竟能不能做國際間的例常飛行，尚未可知，但是顯然問題不小。再說華為手機，在高端芯片受到進出口限制以後，華為手機的發展也大受影響，問題很可能還會隨著時間更惡化。至於無人駕駛計程車，似乎多數車輛仍需具備遠程監控功能。

簡單說，中國大陸的科技發展有點虛誇、不實，也可能有點揠苗助長。而在西方國家對中共中國越發疑懼之餘，科技上的交流合作受到阻礙，難免會變成中國科技發展上的限制阻力。

當中共一些可以被用來平衡人民心理的成就變得遲緩，甚至出了嚴重問題時，中國民心會如何變化，耐人尋味。

最近有鄭州大學生的夜騎行動，引起各界關注，中共並且因為戒慎恐懼而禁止了夜騎活動。但是，更值得思考的問題是，為什麼連這種無聊（？）事情也會掀起風潮？真的是大家吃飽了沒事幹嗎？我估計苦悶感才是最主要、最普遍的行動驅力。而且，顯然有很多人都已經苦悶了很久，才會連一件簡單的事也能夠激發群眾風潮。

群眾夜騎活動，很難說和政治有什麼直接關係。就算有，大概也是出於很分歧的心理。中間可能有些人是對現實政治感覺不滿的。不過，即使如此，他們也未必會明顯表現出來；或者，他們的這次行動和政治不滿的關係不大。但是，只要有不滿，在遇到其他因素的刺激下，未必不會點燃群眾的不滿情緒，而形成嚴重的政治危機。中共正是基於這種顧慮，所以才要防患於未然。

最近還看到另外一種視頻，有些大陸大學生，張貼毛澤東的畫像，大家並且還舉行致敬儀式。值得注意的是這顯然是部分人的自發行動。他們真的那麼崇拜毛澤東嗎？我以為這背後其實還是有對現實政治不滿的意味。只是他們找到的理想典範是復古的，也可能是大有問題的對象。重點是他們想通過對比來批判現實政治。

山雨欲來風滿樓。這就是我對當今中國大陸政治局勢的看法。群眾早已經在醞釀一種集體情緒，一種不滿情緒。等著哪裡吹來的一陣風，就可能讓不滿情緒到處燎原。

中共當局顯然並非對此完全無知。只是，他們在戒慎恐懼之餘，並不知道應該如何因應。重要的是，他們給自己的可行選項太少、太窄。因為他們自己早已經鋪開了一個美好畫面，告訴大家未來將走向何方，未來又將如何因此而美好。如果要轉向，不免變成是在自己打臉。這已經不僅是威信的問題，而且是政權維繫的問題。而這是何等的大事啊，對於一個長期專制政權來說。

不操心的人民，又會迎來一個什麼樣的危機呢？

其實，在那幾位大陸女士的談話中，強調大陸對香港經濟的支撐作用，他們顯然並沒有意識到，香港經濟崩壞，主要恰是因為中共插手香港的結果，而不單純是像他們說的（世界）經濟不景氣（有些粉紅的說法是香港人搞暴亂所致）。但是，他們可能有一天會聽到我這樣的說法，就是把香港經濟的困境歸咎於中共插手香港。當他們聽到這種說法的時候，很可能會開始困惑。也許他們會逐漸改變對事情的解釋。然後呢？會不會好像春冰化凍那樣，一路解體，思想解體，然後，中共的統治正當性恐怕就要遭遇最大的考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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