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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9/13 04:25:40瀏覽1976|回應1|推薦10 | |
「我搬離麗水街前後,除了庭前的大樹和白蘭花之外,都在為這些文物找暫時收容處……」
四年前,「巨流河」剛出版不久,齊邦媛除了新書發表會,也因為每次講話的內容實在都太有梗,很容易就可以找到一句話當成吸睛的標題,成為版面的頭條焦點,所以演講邀約不斷。
有一場演講完,我跑去找她多聊幾句,當時旁邊還坐著林文月。聊著聊著,主辦單位很好心拿了一本「巨流河」給我,請齊邦媛幫我簽名。
雖然當時我已經買了一本「巨流河」,但盛情難卻,我從襯衫口袋拿出隨身攜帶的一支鋼筆給齊邦媛。她看到鋼筆很驚訝,覺得這個年頭還有「年輕人」(沒錯,不要懷疑,這是她的用詞)用鋼筆,很稀奇。
「你真是個monster!」她脫口而出。
齊邦媛是位和藹的長者。她可能突然覺得,形容一個第一次見面的小朋友「怪物」,好像怪怪的,於是趕忙解釋。
她說,在念大學的時候,有位特異獨行的同學,大家都暱稱他是「monster」,所以她形容「monster」並沒有惡意,只是形容「習慣舉止很特別」而已。
當下我只覺得這位老太太好玩、有趣,聊得也很投機,沒多想什麼。
過沒多久,我竟收到齊邦媛寄來的包裹,裡面是一支Sheaffer鋼筆,以及一張她的親筆小卡片,封面是一台老式打字機。
這次驚訝的是我。
「我搬離麗水街前後,除了庭前的大樹和白蘭花之外,都在為這些文物找暫時收容處……」她在卡片上寫到。
這支鋼筆是她的學生(或朋友)早年送給她的,但她沒有用鋼筆的習慣,就一直留著;好不容易遇到一個平時在用鋼筆的人,終於為這支筆找到了個「暫時收容處」。
選擇這張卡片也有用意,她覺得,打字機如同鋼筆,「隨歲月被沖刷,也被懷念」。齊邦媛的細心、周到,以及對人生、對身邊事物的關懷與豁達,比這份禮物更令人動容。
我尤其喜歡她用「暫時」兩個字。在歲月面前,誰又能真正能永恆保存什麼?無非只是「百代之過客」而已。
齊邦媛那時還住在桃園的養生村,之後,我時不時會打電話跟她聊幾句,因為總覺得一位老人家,住在那種地方會很無聊;但感覺上她的日子過得還挺自在的。
聊天話題從養生村的作息、伙食,到作家的筆名,以及我最近寫的新聞。她總是能從我寫的新聞中,衍生出對家國社會的關懷,這是歷經大時代的人才能有的胸懷。
我換線之後,跟齊邦媛的聯繫漸少了。幾天前看到她在聯合報頭版發的聲明,我翻箱倒櫃把那張小卡片找了出來。
麗水街宿舍,她除了大樹與白蘭花,連那支沒用過的鋼筆都送給了我;對齊邦媛而言,她真的如聲明中所寫:「未於其中留有任何文物」、「該處早已與本人無任何關聯」。
採訪久了,總會遇到些成名已久的老人家,被有心者拿來當「神主牌」用,或沽名,或釣譽。
我寧願相信,這些長者都瞧在眼裡,但看遍人生風風雨雨,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笑看世事。像齊邦媛這種一絲不苟,自掏腰包堅持在報紙頭版刊登聲明、捍衛清譽者,還真不多見。
齊老師,能容我也稱您一聲「monster」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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