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晚上，姊姊搬了一箱公司所訂購的精緻點心回家，姊姊說，這原先是要送客戶的禮品，因為訂購數量太多，她搬了一箱回來。她詢問我是否要將東西送給美佳，姊姊喜歡做功德因此很喜歡送人東西，和母親因為好面子，也喜歡送來家裡拜訪的客人禮物，熱情款待客人，是完全不同的出發點。

　　母親總對來家裡拜訪外祖父的長輩們很有禮貌，也往往會挑選禮物讓他們帶回去，有時候還會去廚房把父親所醃漬的紫蘇梅裝一小罐，送給客人，因此家中時常準備著空的小玻璃罐，她對於送禮做人這方面的人情世故是做得挺漂亮的。她同時會和我說：人活在世界上總會受到許多長輩的照顧，送人禮，是告訴對方我們記得他。

　　姊姊告訴我：媽媽愛面子，她是因為愛面子才在有客人來時這麼熱情；不然，她是很冷漠的。

　　我記得在我很小的時候，那時我們還住在永和，母親還天天在河堤上散步唱歌。母親曾經一天做了六、七個八寶飯分送給附近鄰居，她牽著我的手，將剛蒸熟的八寶飯送去給一家家獨自居住的老爺爺、老奶奶，我們來回走了好幾趟，那時的母親和現在不一樣；也許後來生活變得太忙碌了吧！就像婆婆說的，被日子磨得一點都不剩。

　　姊姊和我約好了明天下午將開車送我去美佳她們家，為此我先撥了一通電話給美佳，告訴她這個好消息以及確認地址，我告訴她，我們大約下午四點左右會到。其實我猜想姊姊想送東西給美佳，也是想藉此機會了解一下美佳生活上有沒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她怕我和美佳斷了音訊。

　　當我們到達中和時，還繞了一會兒才找到她們家，那是一棟老舊的公寓，美佳已經在一樓門口等我們了。姊姊把車窗放下來，探出頭和美佳打了聲招呼，美佳也說：「阿香姊姊好！」接著姊姊轉向我，告訴我她要顧車子，叫我自己一個人把東西搬上樓。於是我下了車，把放在後行李箱的那一箱點心，抱在懐裡，跟在美佳的身後往樓梯間的方向走去。

　　這是一長排老舊公寓，樓梯就在一樓的騎樓，騎樓上停滿了一整排的摩托車，有點零亂。樓梯窄窄長長的，只能一個人通過。沒有燈光，大白天還是感到有點昏暗，有一點髒亂及一股不舒服的氣味。美佳她們家住三樓，我抱著那箱東西正要上樓，美佳說：「我來吧！」姊姊這時還探出頭說：「阿香！妳去！」我只好遵照姊姊的意思，緊緊抱著那箱點心說：「沒關係！不會重。」我跟在美佳身後，一步一步往樓梯上走，到達三樓時，美佳掏出了鑰匙開門。我問：「美佳！妳們家住這，那妳舅媽家住哪呀？」她說：「只隔兩條街，也是這樣的老公寓。」當她開了門，我看見是一間很小的房子，一進門有一張四方形的餐桌，桌上還擺著食物，像是有人剛剛才用完餐。一眼就可以看到廚房，廚房走進去有一個陽台，旁邊就是客廳，電視、沙發都有，好像有三個房間，白色牆壁有一點泛黃剝落，沒有粉刷。她的父親跟我父親一樣是做建築，照理說應該也會粉刷吧！我心裡這樣想。可是我卻看到她父親獨自一人坐在客廳喝悶酒，我朝她父親的方向望了一眼，接著說：「伯父好！」她父親看看我，「嗯！」了一聲，就把頭別了過去。她的父親跟以前一樣，濃密的黑髮及落腮鬍，只是容貌變得很憔悴，如果他一個人走在街上，被懷疑成遊民，我想也不意外。他看到我來，並沒有做很大的改變，還是照樣喝著酒，甚至無視於我的存在；不像我的父親及外祖父那樣打招呼迎接客人，也許我只是個小女孩吧！沒多久她父親就將酒瓶子在眼前晃了一下，好像發現沒酒了，起身拎著酒瓶子走進陽台，我聽到，「ㄍ一ㄤ！」一聲，一堆玻離瓶碰撞的聲音，她父親從陽台走了出來，開了一間臥房的門，重重的甩上。

　　「我父親剛吃完午餐。」

　　「現在！」我懷疑的瞪大眼睛。

　　美佳沉默不語。

　　「這一箱有十二盒，妳可以拿幾盒去給妳舅媽她們家唷！」我把東西放在地上。

　　「妳們馬上要走了嗎？」

　　「嗯！姊姊車子還在樓下等呢！」

　　「好！我陪妳下樓吧！」

　　我們兩個三步併兩步，一下子就到了一樓，她走到姊姊車子旁，「謝謝妳的點心！」

　　「不會！妳們家現在住這裡呀！還好吧！我也已經有三年多沒見過妳了，妳還是一樣好漂亮。」姊姊和美佳聊了起來，「如果有什麼我們能幫忙的，要和阿香說喔！」

　　「好！我知道了。」

　　我抬起頭向周圍環境望了一眼，巷弄靜悄悄的，我的心告訴自己：只要知道她住哪就夠了。我看到了偏西的太陽已經快要落下，我問美佳：「妳要煮飯嗎？」

　　「是呀！我要煮飯，我國小時就會幫媽媽煮飯，妳忘啦！我兩個弟弟等下就回來了呢！」

　　國小的時候，我時常去她家吃她煮的午餐，現在也有點忘了為何會去吃午餐，好像是母親給我午餐錢，要我自己去市場買著吃，結果我總是一直走到美佳她們家，然後就被留下來用餐。我記得那時最感訝異的大概就是看她沖牛奶給弟弟喝了，她不只放奶粉，還會打個生雞蛋，再加入熱水，然後拿一根筷子一直攪拌，聽她說，他們家三個孩子都這樣喝，每天要喝兩杯，我總是一臉沒見過市面的模樣，於是她逼著我也要喝，她說：快！雞蛋牛奶，很健康的。我喝了一口就放棄了。

　　「妳兩個弟弟，他們去哪呀？」我問。

　　「大弟去舅媽顧的豆漿店幫忙；二弟去打籃球了，我們家前面有個小公園，裡面有籃球場。」美佳說。

　　「豆漿店！」

　　「是呀！有些東西前一天就要先準備起來，這樣隔天早上才來得及。」她指了條巷子。

　　我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像是一條窄小的防火巷，被圍起來當豆漿店，她的舅媽每天早上在那裡賣燒餅油條，現在店面是關閉著，因此他的大弟應該是在舅媽家裡。

　　「那妳舅舅呢？他會做早餐嗎？」

　　「他會幫忙磨豆漿，煮豆漿，舅媽家有一台磨豆漿的機器，我們家賣的豆漿是自己做的唷！」美佳得意的說著，對於眼前的這一切，我覺得她是滿足的。

　　「那妳爸爸有在工作嗎？」

　　「沒有！他好幾年都無法工作了！」她說這話的時候臉上浮出一層陰霾，接著她倒抽了一口氣，她的唇上再次出現了微笑，她的眼睛閃著光亮，我覺得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個何等勇敢的女孩。

　　我上了車，和美佳揮手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