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慣風馳電掣快速度的我，難得也有一日能緩下調子。像是什麼鬼瘋似地，我帶著自己十多歲的照片騎上車，在昏黑近黎明的夜裡慢調探索。除了一台沒開大燈的摩托車跟一台急速轉彎的大貨車之外，我差點來不到樹林這兒的疏洪道。

　　歇下二度空間飛行器，順著坡道來到石墩橋上。即便夜裡沒有星辰，滾滾的河川仍是生動地匯流，河流像是聲樂家──『嘩啦嘩啦』一長聲不換氣。夜裡我點起一根煙，然後拉著牛仔褲盤腿坐在石座上頭。

　　也許聲音作響太急，也許微臭的河川不太吸引人──掃視四周竟只有我一人獨坐。還記得幾年前這可是情人幽會的佳境呢。

　　記得十多歲時，曾有一個小女孩常常跟我到這兒來。兩小無猜的兩人並沒有如言情小說般那麼感情豐富。也是一種習慣，我都是在黎明之初騎著腳踏車去找她，然後她偷偷摸摸地跟我一起去河堤玩兒。

　　我們順著河流走過數里的河堤，有時兩人踢著被人丟棄的啤酒罐，有時兩人拉牽著小手分唱歌謠。像是辨證式的說法，這才是人之初的純愛吧。那樣的愛不帶著肉慾，僅是一點點地為對方關心、心繫著彼此。有時一晃著就到了黎明日出之時，我們也沒有戲劇性的許下諾言，只是手拉手盤腿坐著，等到陽光照耀近身，我們才不捨地離開河道。

　　那時沒有手機，沒法有效連絡。但兩人很有默契地在同一個地方見面，我們收集彈珠、收集小玩藝兒。有時一起吃吃紅豆餅，有時兩人共享一杯冷飲。直到日落之時，我們才依依不捨說再見。直到深夜近黎明，我們又會再相聚。

　　忘了哪一天，我聽她說家裡要搬去南部。那夜我們倆幾乎都含著眼淚走過河堤。年少不經事的當時，我還是倔強地不肯說再見。一直到彆扭的她滿臉淚水跳下腳踏車，我還是裝作毫不在意的模樣。她走進房子時，我仍待在外頭默默掉淚。

　　寂靜的夜裡，大人們的斥罵聲顯得更為驚心。才知道她每次回家都被家人斥罵。可她仍一次又一次地隨我出遊。而我卻連再見也不肯說。等到一兩天後猛然憶起，來到她的住處──早已人去樓空。連說再見的機會也不復存。

　　把煙蒂捻熄回到現實之中，從口袋裡拿出十多歲時她爸媽為我倆拍的合照。時至今日，我變了很多，但從不知道她變了多少。也許她年紀稍長到北部遊玩時，會偶爾想起樹林的河堤，和那與她遊玩的小男孩。

　　像是不甘寂寞的宿願，我依然在這兒待著。等到第一道曙光照耀我整夜失眠發紅的雙眼時，才想起有多少的時光記憶從指間啞然流逝。一當它消失，潛藏在你腦海裡深處時，你只能由片刻的事物或景色中回憶及此。於是人纇發明了許多保留美好記憶的事物──就像手邊的照片一般。

　　我滑下坡道騎上車，在騎過她曾經的居所前，我羞澀地喊了聲再見。十多年前的小男孩，不也是這麼哭鬧說著嗎？